第二章 鱼蓝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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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布置,无一不华丽精雅到了极点。
屋子里的桌椅茶几,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泽。一名消瘦的黑衣女子坐在椅子上,整张脸都在黑色的面纱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是暗夜下的湖泊,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出深浅。看上去空无一物,又像是包涵所有。
她就这么缓缓地打量着莫行南。这样的目光任是在谁身上经过,都不会太舒服。莫行南直视她的双目,忽然道:“可惜,你不是个高手。”
他渴望遇到高手,不同的高手,才能激发他不同的潜力。
而眼前的女子,内力微弱,正对他而坐,全身毫无劲气防护,比之那名仆妇还不如。
女子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今年,你是第三十九个。”
莫行南不解,“什么?”
“第三十九个上鱼蓝山的外人。”她顿了顿,接着道,“前面三十八个,都无一例外地死了。”
莫行南笑了,这一笑,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但是我活着。”
“你若是跳了下去,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女子的语气里不无嘲讽,“天龙渊深不可测,那根绳子,刚好把你送到龙蟒的嘴里。”
“龙蟒?”
“是蛟龙和蟒蛇交配所生的怪物。”女子的眼睛里掠过一阵厌恶,还有一丝恐惧,“却也是绿离披的守护神。”
绿离披!
这三个字让莫行南的眸光一震!
四年一生根、四年一抽叶、四年一开花,生长在极阴之地的奇花异草,十二年才现一次的绿离披!
这传说中能肉白骨、活死人的灵丹圣药,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那女子淡淡地道:“你很想要?”
“我为它而来,当然想要!”莫行南站了起来,“我也不和你动手了,告辞!”
“呵呵呵……”女子发出一阵阴森的低笑,“可笑的人啊,你打算送去给龙蟒果腹吗?”
莫行南一扬眉,眼中有说不出的豪情逸气,他大笑道:“难道我会怕一头畜生吗?”
女子依然低笑,“你的武功很高吗?”
“不算太高,但杀一条蛇足够了。”
“比起苍山剑客洛远、凤飞刀蓝朝霞、千空仙子郑玉波,如何?”
莫行南想了想,“我的武功或许和他们不相上下,但那几位都是江湖前辈,比起临敌经验来,我肯定不如。”
女子点点头,接着问:“那比起罗娑教阿度兰芳、沉水宫君子剑夫妇、万影神偷如意子如何?”莫行南沉吟,“也许再过个年,或许有得一比。”
女子笑了,看不到她的笑容,却看得见她眼眸之中冷冷的笑意,“但这些人,都已经葬身在龙蟒腹中了。”
“什么?”莫行南吃了一惊,“近来没见这些前辈在江湖中走动,原来都……”
“死在这里的人多着呢,名字我也记不完……”她以手支颊,似乎有些倦乏,“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但是有个名叫长青子的前辈,你怎么不提?”莫行南答非所问,他一笑,明亮的眼睛如阳光一般温暖和耀眼,“十二年前,长青子独身上了这天龙池,毫发未伤地带走了绿离披,送给他至友的妻子治病。而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说着他傲然一笑,“我从问武院毕业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长青子前辈挑战。虽然不到二十招便被夺了兵刃,但若给我十二年,我便是今日之长青子的对手。可以想象,十二年前的长青子,和此时此刻的我,相差不到哪里去!既然别人可以做到,我也可以!”
他说完,转身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道:“至于我的名字,等我从那深渊里出来,再告诉你!”
他大步流星地出门,身形洒脱无比,那样子,不像以身犯险,而是去一家有着美酒佳酿的人家赴宴,破破烂烂的衣衫、乱七八糟的头发,忽然就在这洒脱的身形上得到了另一种光芒,他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一种叫人难以逼视的风火豪情。
在生死中走过,从血与火里脱身,还能粲然一笑。这便是莫行南想要的。
似乎被这样一种情愫感染,黑衣女子忽然站了起来,道:“慢!”
莫行南回过头来。
女子的眸光,在灯光下变幻无穷,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帮你去取绿离披。”
“哦?”莫行南将信将疑,“恕我不客气,你的武功,似乎还不如我……”
“武功比你高的人,还不照旧死在这天龙池上?”女子冷冷一笑,“至于你说的那个长青子,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带走绿离披,但绝不是直接跳下去摘的。”
莫行南想了想,“先说说你的要求。”
“你帮我做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去杀了那送饭的老妇。”
莫行南吃了一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有她在,我们的计划就没法进行。如你所料,我非但不是高手,甚至连她也打不过。”
“可她……不是你的人吗?”
“她是光阴教的人。”
“光阴教?!”莫行南又吃了一惊,光阴教是化外之教,当年统一武林的神秘高人与当任教主约定,光阴教不受阅微堂管束,亦永不犯中原之地,“这跟光阴教又是什么关系?”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闯进来了……”女子的语气嘲讽而冷漠,“绿离披是光阴教的圣物,每隔十二年的八月十五,教中就派人来取。”
莫行南摸摸头,大惑不解,“这是光阴教的东西?!那这里怎么一道关卡也没有?我这么就上来了?”
“绿离披自有龙蟒守护,人力又有什么用——”说到“龙蟒”,她的眼中再一次露出那种又是厌恶又是恐惧的神情,道,“今天是七月初十,时间已经不多。这个月月圆之日,我们就得拿到绿离披。因此这第二件事,就是这五天之内,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第三件呢?”
“第三件,就是、就是……”她说着,眼中就有了泪意,“带我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
黑衣女子的肩头轻轻颤抖,半晌才平复下来,“我也不知道……我在五岁的时候来到这里,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我记得我家里有个好大的院子,院子里有秋千、有蝴蝶,我娘身上总是香香的,爱穿绿色的衣裳……还记得一种糯米丸子,甜甜的、软软的……”
她睁大了眼睛,努力地回忆着,然而眼中汇聚的是越来越多的空茫,还有哀伤。在这一刻,这个冷漠的、刻薄的、古怪的女子,仿佛忽然缩小成一个五岁的孩子,眼中满是陌生的空洞和恐慌。

她的模样激起了他的侠义心肠,莫行南几乎是立刻道:“我答应你。”紧接着,又道,“你放心,就算拿不到绿离披,只要我活着,就送你回家。”一面说,这位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客脸上就有了怒气,“光阴教居然拐人幼童,真是天理不容。”
那模样,似乎想一刀挑了光阴教总坛。随后略一寻思,他向那女子道:“我发誓不杀妇孺,这样吧,我们将她关起来便是。”
那女子点点头,“好。”
正说着,门外忽然响起衣袂之声,莫行南飞身追出去,却见那名妇人从旁逸出,看来似乎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
莫行南最得意的就是轻功,眨眼工夫便追上了她,点住她的**道,带回屋内,道:“你别怕,我不会伤你。只是这几天你恐怕都要待在这里面了。”
“你这个傻子!呆瓜!被人送进鬼门关了都不知道!”老妇人劈头盖脑一通乱骂,“她要害你!”“啪!”黑衣女子忽然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森然道,“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吗?你做梦都想离开这里,这下好了,有个替死鬼……”她说到这里,却再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鲜血缓缓地溢出嘴角。
一柄明晃晃的刀插进了她的心窝,又快、又准、又狠!
莫行南吃惊地看着那黑衣女子,她居然从他背上拔下了刀,又在他面前把答应不杀的人给杀了。
女子倏地把刀拔出来,递还给莫行南,似是解释:“我不能让任何人挡住我回家的路……”她看着他,目中满是哀伤,“我真的,很想回家。很想、很想。”
莫行南没法对这样的目光硬起心肠,所有的不满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接过了刀。
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道:“来,让我看看你能有多快,好吗?”
仿佛那三件事的交易一定,他就成了自己人似的,她冷漠的声音柔和了不少,甚至连语气也缓和起来。
说着,她飘然地掠到了对面山坡上,遥遥道:“过来吧!”
然而莫行南的身子,却一动也动不了。
那一刻他瞧见了世上最高妙的轻功。
她双袖轻扬,如鸟在风中一样轻盈,如鱼在水下一样灵动。刚刚从他身边过去的仿佛只是一个轻而薄的影子,甚至只是一阵清风。她站在对面山坡,黑纱轻摆,有若谪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提气掠过去,刚落下,便问:“你这是什么轻功?”
她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嘲讽,“逃命的轻功。”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练的?”莫行南看着她,如得珍宝,如痴如狂,啧啧赞叹,“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是唐从容看到你,也要叹一个服字!”
“唐从容?”
“是啊,那小子现在是唐门老大,号称轻功江湖第一,在自己住的地方开了个十丈宽的湖,种满荷花。传言有人去找他就从水面上过,还不许踏坏他的荷花。”
“那你去过吗?”
“嗯……”莫行南没面子地低了低头,“去过。可惜就还差三丈,掉湖里了。”
她“扑哧”一笑,眼睛里溅出点点星光。
莫行南又呆了呆,他不是第一次看她笑,然而他相信,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因为她的眼睛里没有冷漠、没有嘲讽,只有明亮的星光。
见他这样,她低低咳嗽一声,道:“我这样的轻功,你想不想学?”
“想、想!”莫行南点头不已,“傻瓜才不想。”
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莫行南只觉得轻功不止上了两层楼,对于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你居然创得出这样高明的武功!了不起!了不起!”
黑衣女子仰首望着渐渐泛白的东方天空,微微眯了眯眼,缓缓道:“倘若你是我,你一定也知道怎样才能跑得更快。”
“哦?”
“第一,你这把刀,不必背在身上。”
“这是我的兵器!”莫行南连忙道。
“记住,这是逃命的轻功。当你不得不逃的时候,兵器就是负担,尤其是你这种沉重的兵器。”
莫行南“哈哈”一笑,“我不会逃命!我莫行南会被别人打死,却不会被别人吓跑。”
“你叫莫行南?”黑衣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顿了一顿,道,“这么快就忘记答应过的事吗?”莫行南抓抓头,迷茫不已。
“我说过,在这五天之内,你什么都要听我的。现在,我要你学会这逃命的轻功。不要打,只是逃。”
“为什么?”莫行南诧异。
“不要问为什么。”她的神情有片刻的哀伤,转眼又冷漠起来,“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就好。”
莫行南怔了怔,“逃命就可以拿到绿离披?”
“你负责逃命,我负责去取绿离披。”
“这怎么行?!”莫行南差点跳了起来,“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自己反而开溜?”
黑衣女子沉默了,半晌,她抬起头,目光停在他脸上,一眨也不眨,“莫行南,你发誓:七月十五的晚上,无论你遇上了什么,你只是逃命。如果做不到……”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问,“你要绿离披做什么?”
莫行南“嘿嘿”笑了笑,“那个……求亲。”
黑衣女子点点头,“好。如果你违背誓言,就永远娶不到你的心上人。”
莫行南想了想,断然道:“不行,这点我不能答应你。”
他笑的时候,嬉皮笑脸宛如一个调皮的孩子,正经起来的时候,浓眉之下自有一股严肃的力量,只听他道:“你还要回家,不能只身帮我去取绿离披。再说,绿离披拿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娶她。”
这下换黑衣女子怔住了,“不娶她?”
“虽然她是这世上最贤淑最温柔最体贴的姑娘,但我不能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幸福。”莫行南很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道,“你逃命吧,我自己去取绿离披。要是活着,我带你回家。要是死了,麻烦你到扬风寨送个信,就说他们二寨主在鱼蓝山上挂了,以后逢年过节,不给我上香可以,千万别忘了在我灵位前祭坛酒,就成了。”
黑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眸光闪烁不定,仿佛不敢相信世上有样的人。蓦地,她一皱眉,刹那间又变成了最初见到的冷漠模样,冷冷道:“你已经答应的事,却想违反誓言吗?我教你的身法口诀并不是全部,想学全,你只能照我的话去做!”
说完,她一拂袖,飘然去了。
那身姿美丽得如同凌空飞渡的仙子,看得莫行南艳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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