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小路，筋疲力尽地往龙门客栈方向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西边的天空还有些鱼肚白。
秋天的傍晚，天地间一丝风都没有，天气干冷干冷的，路边的树木像怪物一样，好像随时都会向这五个人扑过来。没有鸟叫声，没有蛐蛐叫声，也没有青蛙或者蛤蟆叫声，天地仿佛死一般地寂静，只有五个走路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
此时的明珠郡活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五个人不出声地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黑暗中有火苗在跳动。
咦，这么晚了，谁还在路边逗留？
火苗越来越近了，在夜色中，他们渐渐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火苗旁边。
走近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黑衣黑裤，扎着黑头巾的老妇人黑着脸坐在路边，一声不响地烤火，她一双竹枝似的枯手往前伸，罩在火苗上取暖。脸色神情凝重得像刚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僵尸。
四周静悄悄的，连归巢的鸟叫声也没有，只听见这老妇人面前火堆里的柴火“劈里啪啦”地在燃烧，有一点小火苗吞噬着一条小小的树枝，火苗跳动着，像个芭蕾舞演员一样，正慢慢向老妇人脚下的那双黑鞋子燃烧过去。
大家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杨必归到底年纪最大，胆子也最大，他对老妇人说：“老婆婆，天快黑了，快点回家吧。”
老妇人一声不吭，连动都不动一下。
杨必归看了看大家，发现个个面露惊悸之色，于是又对老妇人说：“老婆婆，天快黑了，快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可是，老妇人就是不动，依然保持着她那一动不动的姿态，仿佛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她就一直坐在那里一样。
杨必归的话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她没抬头，甚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好像这一行五个人的走近，与及杨必归的话根本不存在一样。
排骨性急，悄悄地问陆辕轩：“她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陆辕轩用力捏了他一下，不回答，意思是说：情况不妙，你他妈的少废话。排骨会意，吓得头皮直发麻，不敢再出声，他可从没见过陆辕轩脸色这么难看过。
杨春来早已经面如土色，牙齿不住地在打颤，水牛也好不到哪里去，别看那些满脸横肉的家伙，他的胆子不见得比文弱书生更大。
五个人中，只有杨必归和陆辕轩还算镇定。
夜幕下，五个男人站在路边，看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老妇人黑着脸坐在路边烤火，此情此景，无论谁见了都会头皮发麻，背脊发凉。黑夜固然可怕，黑夜的荒郊野外更可怕，黑夜的荒郊野外路边，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装束的老妇人黑着脸坐在路边烤火，这是可怕中的可怕，然后，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个鬼魅般的老妇人不出声，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坐在那里静静烤火，任柴火“噼啪劈啪”地燃烧。
有些时候，不出声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陆辕轩忽然说道：“谁口袋里还有吃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大家机械地摸摸口袋，在火苗微弱的光照下，每个人都相继摇了摇头，只有水牛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扁了的馍馍，战战兢兢地递给陆辕轩。
陆辕轩拿着馍馍，蹲下身子，递给老妇人，说道：“老婆婆，我们身上就只有这个馍馍了，这是我们的心意，请收下吧。”
老妇人终于抬起头来，瞪了陆辕轩一眼，眼睛里闪着幽幽的绿光，一把苍老的声音从她的嘴里慢慢地挤了出来：“我第一个老公死得好惨，我第二个老公死得好冤，我女儿好命苦，我死不瞑目……。”
大家原本以为她不出声是最可怕的，谁知她一出声才知道，还是不出声的好。
那声音沉闷嘶哑，冷冰冰的，就像地底下传上来一样，让在场的每个人，包括陆辕轩在内，都笼罩在一片寒气中，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咦！这声音，莫非她是……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字眼，可谓呼之欲出，但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动，更不敢跑，试想，你能跑得过那个字吗？恐怕你这一动，便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老妇人慢慢伸出干枯的手，只见她五只手指头的指甲长长的，白森森的。她轻轻地把馍馍接过去，对陆辕轩说：“你这小伙子心眼好，懂得体谅人，可就是心眼太活，怕变坏，苦了我女儿。”
大家听了这一句莫明其妙的话，都快吓昏了。
陆辕轩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他轻声地对老妇人说：“老人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什么？！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也太大胆了，居然敢出言顶撞这个神秘的鬼魅一样的老妇人。
只见老妇人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惊异的表情，苍老的声音再次从她的嘴里慢慢挤了出来：“哦？，你这小伙子好大胆，你倒是说说看，说得有理我便饶了你。”
陆辕轩道：“每个人自从娘胎里生下来之后，便有她自己的使命，她还小时，父母亲要引导她，那是作为父母的责任。等她长大了，懂事了，能自立了，就得要放开她，让她过自己的生活，让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要试图用自己的意念去控制她，不要把她当自己的木偶一样支配，更不要让她成为自己生命的延续。她是她，你是你，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归宿，胡乱干涉她的命运不是帮了她，而是害了她……”
正说着，众人忽然觉得眼前一花，黑影一闪，那个黑妇人已经站了起来，左手五指白森森的指甲已经卡住了陆辕轩的咽喉。陆辕轩只觉得喉咙一紧，顿时感到呼吸受阻，脸色刷地一下变成了死灰色。头脑中心念电闪：我命休矣！
旁观众人大骇，失声惊叫起来。
“再给你讲一句话，不中听就捏碎你的咽喉。”黑妇人阴恻恻地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陆辕轩心一横，来个破罐破摔，大声说道：“你……好自私……，只顾你……自己……一时……痛快，捏死我……只会给……给你的女……儿制制……造更……更大的孽……孽障，这……这笔帐迟……迟早会……算在你……女儿身上的，你……女儿……有……有她……她自己的选择，如果你……爱……爱她的……的话，就……就要尊……重她的选……选择，放……放过……过我，就……就等于放……放过你女儿……。”
黑妇人的手指甲慢慢地松开了。
陆辕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妇人慢慢坐了下来，恢复刚才烤火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她竟伤心地抽泣了起来。
大家的精神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个个魂飞天外，呆若木鸡。
老妇人抽泣了一阵之后，慢慢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阴森森地说道：“唉，我总算明白了。”本来，无论什么人讲这句话，都一定充满感情的，可这黑妇人说起这句话来，依然阴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悚。
黑妇人说完，慢慢了起来，右手依然拿着那个被压扁了的馍馍，往路边的一条田埂走过去，看她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样子，跟刚才敏捷出手卡陆辕轩时判若两人。
杨必归忽然无限怜悯地说：“老婆婆，要不要我们几个送您回家？”
老妇人不回答，很快便溶入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不见了。
陆辕轩叹了口气，说道：“她不用送。”
排骨不解地望着陆辕轩。
陆辕轩缓说道：“他根本没有家。”
水牛失声道：“那么他是……？”
这时，大家忽然发现那堆火已经灭了，不但灭了，连烧剩下的木柴也不见了，看不到半点火星，夜色朦胧中，路边的枯草依然健在，仿佛这里不曾生过一堆火似的。
咦！真的见鬼了。
五个人再也不敢停留，快步往龙门客栈方向走去。
道路两边黑沉沉的树木现在看起来犹如一只只厉鬼，张牙舞爪地随时向他们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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