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别怪我狠心，这么做也是为了那你好！”我在岸边冲他叫道。他在水里挣扎着爬起来朝岸边走，口里不停说着：“好冷！好冷！”
“大哥，你不能上来，舅舅说你药在里面泡一个钟头的！”我硬着心对他说，并拦在他身前。他下半身站在水里，打着冷战，哀求道：“六儿，让大哥上去，我好冷！”
“不行，我不会放你上来的！”我坚持道，“哥，你就在水里待着吧！一个小时很快就会过去的，等一下我去拾一些干树枝来烧一堆火，你上来后给你取暖。”
“六儿，大哥求你了，让我上去吧，我实在受不了啦！”他口齿打颤着说，“你舅舅也只说是建议我，没有说一定要我这么做啊！”
“大哥，你就忍忍吧！舅舅虽然没有强求你，可是他既然建议你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知道你在水中很冷，但你是愿意受一时之冷呢还是愿意一辈子遭罪？”
“我……”他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向岸边走。
“站住！”我叫道，“大哥，你就这么没有骨气吗？你就甘心一辈子受人唾弃吗？想想医院里昏睡的大伯，想想为了你差点儿被卖到山东去的李香，想想放着好好的假期不过，陪你到这荒山野岭里来的兄弟，如果你现在走上来，你说，你对得起谁？”
“我不是没有骨气！”他也大声地喊道，可是马上软了下来，“但是这水实在太冷了，待一个小时我看我就被冻死了，还戒什么毒呀！”说完又往岸上走。
“你给我下去！”他一只脚刚踏出水面，便又被我推了下去，同时骂道：“你这个懦夫！”骂完自己反而哭了起来。
“老六，你别再闹了，这样真的会冻死我的！”他又爬起来往岸边走。
“你怕死吗？”我哭着叫道，“怕死你还去吸毒？早知道你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我他妈还费这么大劲儿带你来这儿干嘛！你起来吧！这次我不会再拦你，同样的事情，我不会做第三次！”说完走到一边不再看他。心里说不出的委屈。想想自己也是的，这么做我有水面好处，既没钱赚也得不了好名声，何苦这样为他呢？亲弟弟张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对他上心过。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堂”的呀！没了就没了吧！以后还少个侄子管我要压岁钱呢！
我想走，可毕竟他是我哥，是我的亲人。
我就这样迟疑着。许久，身后没发出一点响动，再回首，看见淡淡的月光下，宁静的湖岸边多出一个黑点来，一圈圈涟漪绕着它不断向湖中荡去，那是大哥的头，他在发抖。
“六…儿，对…不…起！是…大哥…错了！”湖面的波纹加大，他颤抖着双唇说。
“大哥！……”我热泪盈眶，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倒不出来，哽咽半天，只说道：“我去拾柴！”说完快速钻进旁边的松林。
远远的，我看见湖面在摇动。
树林里的枯柴很多，不一会儿我就捡到了一大抱，同时借这个时间调理了一下心绪，打算到岸边后和大哥冰释前嫌。
“大哥，我回来了，看，我拾了好多柴呢，厉害吧！”我把柴放在岸边的石子上，高兴地说着，可是并没有人回答我。除了自己的回音外，我听不出别的声响，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包括湖面。
“难道他走了吗？”我心里叫道，但是马上又否定了这一情况——他的衣物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岸边，周围的石子上也不见水迹。难道……？
“不可能呀！大哥可是一个游泳高手，怎么可能淹着！”我心里叫道。然而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儿人的气息。
“大哥，你在哪儿啊！你别吓我，快出来啊！刚才是我不好，不该说‘死’你快出来啊！我害怕！呜呜……”我被吓哭了，眼下舅舅又不在，我该怎么办啊！
“大哥！大哥！大哥！……”我不停地叫道，可还是只有自己的回声和呼呼的风声在回应我。我哆嗦起来。
“他一定是淹死了！”我想，要不然怎么会找不到呢？
这么想着我就真的以为他淹死了。我记起我踏进林子之前看到湖水在动，那一定是他忍着苦楚朝湖水发泄。我为自己设想了这样一个景象：他被我说到伤处，在我走之后想到了死，于是向湖正中游去，由于水寒，他手脚抽筋，所以淹死了。
如此一想我把罪名全推在了自己身上，这样带来的后果是我一边口不择言地说着“是我害死了他！”“我要去找他！”“我要救他起来！”“他或许还没有死！”这样的话，一边开始脱衣服。一步、两步，慢慢跨入湖中。水，寒得刺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风，吹得我面颊生疼。当全身没入水中，只留下一个头时，我全身像是在慢慢冻结。可是这跟迷失心智比起来算不了什么的，我伸开手，蹬起脚，缓缓向湖中游去。边游还边喊着：“大…哥，你…在哪儿…出来啊！”
同样没有回应。除了拍水声、风声和急促颤抖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他像是由这里蒸发了一般不着一丝痕迹，除去岸边那堆衣物。
游进去十多米，扎了几个孟子，都没有找到他，我慢慢清醒过来，也渐渐绝望起来。“再不游回去我也会死的！”我心想。求生的本能策使我一步步回游，脚刚刚触及到湖底的一瞬间，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个东西“哇”地一声从水底窜了起来。
“啊！！！……”我被吓得魂不附体，正自惊惶时却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东西一把抱住。一股熟悉的感觉瞬息间传进脑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正是大哥。好笑的是我当时还不确定他有没有死所以在平静了一下之后，我立刻问他：“大哥，你是人是鬼？”
听我这么问，他立即放开我，张牙舞爪地说：“我不是人！我是鬼，你把我推进水里，现在，拿命来还我！”这时我看到他手里多出一根细长细长的棍子，突然想到小时候外面在西大河里游泳常常拿一根中空的竹管含在嘴里然后潜下水中以此来吓唬人的场景，于是多少猜到了一点儿，只是还不确定他从哪儿弄来的管子。
“是鬼我也不怕你，为什么要故意吓唬我？”这最后一句已经成了哭腔。
“哦！就只许你吓唬我，不许我吓唬你呀！”他用棍子敲了一下我的头，继续嗔道：“你刚才不是还凶巴巴地咒我死吗？这会儿怎么哭起来了！”
“你这个坏蛋！”我又一把将他推入水里，说：“不理你啦！”这时候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他终于没有死。马上，他爬起来，抄过一把水，笑着说：“理不理！”
“不理！”我回送他一捧。
“理不理？”
“不理！”
“到底理不理？”
“不理！”
“理！”
“不理！”
“理！”
“理！”
“哈哈！终于出错了吧！”他像是一个得胜的兵士，大笑着把我推倒；而我，也在倒下后笑出声来。
这一场争执又因此儿平消。真是的情况是我去拾柴后他确实向湖中游去，不过不是去寻死，只是单纯的游泳。巧的是他游回后在岸边找到了一根芦苇，并借着它潜水戏弄了我一场。这是在我们上岸围坐在湖边向火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我问他听到我在岸边喊他没有，他说听到了，不出来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也下去尝尝这寒水的滋味。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说，但是我从此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你理直气壮地让人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最好你对这件事有足够的了解；我知道水寒，但是却不知寒到什么程度。以这样的知之程度去斥责他，我错了。
最后我又问了他为什么肯定我会下去，他说：“我们是兄弟！”
篝火驱走了我们身上的寒气，这一场冬夜之泳却荡散了我们各人心中的阴霾，使我们对未来中一些不确定的因素有了接纳的心境。这一场架也算吵得值得，它让大哥由此义无反顾，也让我从此不再乱骂人。
“大哥，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火已经快熄了，可我们还躺在它旁边不想回去睡觉。
“呵呵，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啦？”他笑了起来，顿了顿，又叹口气说道：“小时候我想当个医生，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这个理想已经是海市蜃楼了，恐怕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得到，难怪他会叹气。
“那现在呢？”过了一会儿我又问。
“现在啊！”他舒展了一下肢体，把手指交叉握起垫于脑后，望着漫天的繁星说道：“大哥心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早点戒掉毒瘾、你大伯快点好起来，然后和你姐结婚，一家人平平静静地生活。”
“就这些吗？”我感觉这不能称之为理想，因为每个人都该这样。
“嗯！”他点头，“结婚后我要在村口开一间修车铺，白天在那里修车，晚上回家守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他眼里露出渴望的光。
我翻过身，趴在沙子上，双手抵着下巴看着他说：“大哥，这个梦想很快就会实现的！”
“我也这么认为！”他坐起来，捡起一个石子朝湖中扔去，湖面立时变成一张笑脸，仿佛他也认同大哥的话一般。
“六儿，你的呢？”他突然转过头来看我，同时递来一支烟。
我接过烟，点燃抽了几口，也做起来望着湖面说：“我小时候说要开救护车，但是现在不想了。”
“那现在想做什么呢？”
“和你一样，做一个正常人，过安稳的生活！”我笑着答道，“我要好好念书，考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娶一个深爱的女子，盖一间漂亮的小屋，和家人一起生活在里面；春天在院子里赏花，夏日在葡萄架下乘凉，秋天到荷塘边垂钓，冬天在小屋里避寒。”说完，眼里也是充满向往。
“嗯，听起来不错，可这好像跟开救护车没有多大冲突啊！”大哥露出一点疑惑。
“呵呵，开救护车得随传随到嘛！”我随口回道。
“哦！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念书了，否则这些要是成了空话大哥会取笑你的啊！”
“我会的！保准叫你取笑不到。”我信心十足地说。
“是吗？”大哥露出一丝狡黠。
“嗯！”
“但是不知道你口中那个‘深爱的女子’能不能找得到！”
“哈哈！这个你就放心吧，肯定是能找到的！”
“那可不见得！”大哥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你不用套我！”我站起身抖着土说，“我知道你想着什么，不过也不妨告诉你，这个‘女子’我已经物色好了！”
“是吗？”大哥假装惊讶，站起来拽着我说：“快！快告诉大哥，是哪家的姑娘能让我们老六这么信誓旦旦！”
“想知道吗？”
“想！”
“我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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