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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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是种罪,所有伤悲都像是,借题发挥
——from《当刺猬爱上玫瑰》游鸿明(《台北寂寞部屋》)
父亲竟然昏倒了!
一向健康强壮的父亲竟然一头栽倒在书房里,不省人事!
无措的啃着手指,六神无主的缩在沙发上,眼前焦距聚拢了,又涣散了;散开了,再聚拢。
只记得祥叔强灌了一把救心丸到父亲嘴里,勉强导出了压在心头的那口气。等到杜睿添再找出父亲惯常吃的止痛药,无论如何却掰不开嘴送进去。
好在吴医生在事发不久就赶了过来。
打了针,输了液,床头架起了氧气瓶——除了我,吴医生,祥叔,乃至杜睿添,都似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
氤氲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像被海浪拍击的孤船,尽管杜睿添就在我身后站着,尽管他的手握着我的,全身仍旧如筛糠般瑟瑟抖着。这等待的过程,显得漫长而揪心。
此刻苍白着脸陷入昏睡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关心我也好,冷落我也好——只要他活着!
若他有什么万一——
我不敢想。
“为什么会这样?我爸到底得了什么病?”一遍遍问着,祥叔的沉默令我的恐惧越来越甚,“很严重吗?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别着急。”沉着脸勉强挤出一句,祥叔的话却不能令我安心。
“哥哥!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寒着脸,端着怒气,这个时候,也唯有指望他能给我一句真话。
“忠叔头痛的老毛病你不是也知道吗?这些年来时好时坏的都是靠止痛药顶着。你胸膜炎住院的时候,忠叔不是一直不在吗,其实那时候就是去了美国,打算动手术把残留的弹片取出来。”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心里的波涛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然后呢?弹片取出来了为什么还会昏倒?”我追问着。
多好!没有好奇心的叶蓂子,竟然也会有按耐不住的时候。
舒展的眉毛渐渐拧结,他平淡的脸上拢了一层看不见的忧色。“因为弹片留在脑里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跟周围的神经组织长在一起了,错过了做手术的最佳时机——现在,只能靠吃药维持了。”
“维持?怎么维持?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这些?”眼前一黑,险些坐不住。“因为这样才昏倒的吗?”
点点头。他眉眼间的迟疑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还有什么?一起告诉我便是。有什么非得藏着掖着?”
看着我坚持的神色,祥叔接过话头,“你爸爸常年头痛,这些年吃的止痛药只怕比米饭还多。除了杜冷丁,凡是能找得到的止痛药,几乎都吃了个遍。那些药对身体伤害很大,现在,现在,”他叹气,象在宣判,“忠哥的肾脏和肝脏都严重衰竭,而且,还轻微的胃出血。”
我眼前一片漆黑,要用力咬着手指才能勉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为什么瞒着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一句。
将被我啃得狼狈不堪的手指握在掌心,杜睿添焦急的安慰道,“你别急,也不要动气,不告诉你自然有不该让你知道的理由。”
抽回手,腾的站起来,差点将他撞翻在地,想也不想的朝身侧的玻璃鱼缸挥过去——不想他的反应却比我快十倍,一把拉住我,牢牢圈在胸前,一边狠狠斥道,“做什么又使性子!除了一次次用伤害自己来迫我妥协,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

不理我僵硬的表情,他继续训道,“不是我们故意不告诉你!就算跟你说了又怎样?还不是像现在一样只会添乱!”
他这话说得极重,窝得我心里有火,却发不出来。只能干瞪着他,气鼓鼓的喘着粗气,死命咬着嘴唇,一步不肯退缩。
半晌。
终究是看不过我唇上越来越明显的齿痕,挫败又心疼的将我包裹在他双臂的环绕之下。
拍着我的背,他轻声哄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已经这样了,我们总得想办法面对才行。”
听得这话,一直绷着的脸再端不住,哇的一声,抱着他哭了起来……
爸爸……
爸爸……
一直都以为这个世界伤我最深,其实,是我的冷漠和自以为是更伤人吧?
……
我和父亲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病而有所缓和。
那天的意外被我们刻意忽略掉。
既然父亲认为他的病并不属于我应该知道到的范畴,我就理所当然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对我,他仍是淡淡的不假辞色。
有时脾气上来,也不问缘由,连着祥叔和我,劈头就是一顿骂。虽然难以忍受,也都低着头,一句不回的忍了下来。
学校,别墅,杜睿添的公寓,三地的往返间,带着沉重,却不得不伪装出无知的笑脸。
学校的课程几乎快要全部完结,除了不色因为是特招生面临着找工作的压力,凌柯唐糖等人整日里只惦记着四月末五月初的毕业旅游。
所谓的毕业旅游,也是昱嘉学院的一大特色。
每个昱嘉学子在入学伊始,都会由学费中扣除数额相当的一笔“毕业旅游基金”,这笔基金由学校保存着,可能是三百五百,也可能是万八千,端看各个学院自己的要求了。
这笔钱会被存在银行里,到了学生毕业的时候,被统一拿出来作为基金,用来做毕业之前的旅游经费。往年的毕业旅行最远才去到海南,今年却因为李大钟父母的慷慨赞助,文,商两学院的学子可以去所罗门群岛度过我们在昱嘉的最后一段日子。
因此,除了应付最后几门毕业考试,似乎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准备旅行上。
趁着与杜睿添约定的时间尚早,唐糖和我着手整理着宿舍里的杂物。
这次差不多要在所罗门岛待一个半月左右,搞不好连毕业论文都要在那边写好才回来。到时候又忙着论文答辩,又要准备毕业典礼,再想忙里偷闲就不太容易了。
装好了现在就可以带走的物品,又在衣柜一角翻出一个纸袋,这才想起竟然是蒋秦临走前交给我带给杜睿添的药。
揉着额头,想起蒋秦从学校离开的情形——
将纸袋交到我手上,他说,“睿添托我带回来的,一直忘了给他。你帮我转交吧。”
想了想,他补充道,“那些药都是没有批文的,少吃或者不吃为妙!”
“我会告诉他的。”点头,却仍是浑浑噩噩。
“丫头,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他又说。
我一怔,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
“我知道是你做的。谢谢你。”他说,眼里光芒忽隐忽现,“如果不是你为绮梦报了仇,我这一辈子都会因为没法为绮梦做点什么而自责。”
“谢谢你。”他说。
那一刻,也唯有那一刻,我如此坚定的认为自己并不曾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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