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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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卫星围绕着地球,我们却围绕着快乐哀愁
——from《人造卫星》陈奕迅(《你的陈奕迅》)
舒展了酸痛的胳膊,接过杜睿添递来的湿毛巾,抹干了脸上的汗,心满意足的瘫坐在地上。
“小心!凉!”他道。
笑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他又递过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也不道谢,接过来便咕咚咕咚喝到痛快,再用剩下的水冲净了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天已经全黑。只剩打在关公像上的镭射灯,孤零零的穿透无边的黑夜,无声的照射出我们一站一坐两个身影,微微的,透出某种难言的孤寂。
之前的三个小时,杜睿添一直像座石化了的雕像,默不作声的站在门口,看着我将崭新的甲壳虫砸毁到面目全非——
果然是还是破坏容易创造难!
只三个小时,二十几万的小跑车,从此变成一滩废铜烂铁,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整的地方。纯皮的座椅更是被划成一条一条,像个残破的门帘。
带着得意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就像在沙滩上堆砌沙堡的孩童,浑身带着说不出的酸痛,心里却有无法言喻的畅快。
满意的拾起地上躺着的唯一完整的“MZ0622”的车牌,任性的伸出手,由着杜睿添拉了起来。我两手一摊,索性任性到底,道,“哥哥,我累了!背我吧!”
他微微一怔,顺从的背转过去。
他的背并不宽广,却带了某种长久以来我一直渴望的东西,莫名的让我觉得温暖和安全。
静静的伏了上去,听着他稳健而强劲的心跳声,仿佛一切都可以不用理会,仿佛可以就此安睡。忍住眼中酸涩的感觉,慢慢闭了眼,却听他悠悠的道,“你总是如此任性!让人怎么放心呢?”
缓缓张开眼,一直潜藏心底,模糊到不着边际的某个念头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苦笑,我道,“人我无法左右,这死物,我总还护得了!”
他不语,背着我慢慢穿过厅堂,父亲和宣颖姿都在座。后者一脸忿忿的青紫,却碍于父亲在场,无法发作。
自哥哥背上探起头,露出孩提般开心的笑,摇了摇手中MZ0622的车牌,向父亲道,“谢谢爸!这份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父亲脸上微微有些动容,轻轻点下头,说了一句,“喜欢就好。”
我有些诧异,无论如何也接不过话头……
第二日一早,吴医生便被拉过来给我做检查。
其实不过是皮外伤,根本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我的大事小情由杜睿添一手操办惯了,由不得我说不。
吴医生是帮里的老人,对我也不见外,被杜睿添问的紧了,便极不耐烦的道,“我都说了只是皮外伤,小心别沾着水,过几天就能好。你怎么还一遍一遍问个没完没了?怎么着?信不过我?信不过你就另请高明!”
杜睿添这才噤了声,摸着鼻子微微一笑。
我也跟着笑。
有时觉得,我若是哥哥的女儿,这一生,便会再无所求。
在家里耽搁了一白天才回到学校。
走在路上,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心想是因为昨天让凌柯当众下不来台搞得被人侧目,便不疑有他。正自我安慰着,唐糖迎面跑过来,气急败坏的拉起我,脚下移步如飞。
我问为什么。她脸涨得通红,只说到了就知道了,就忙着拉我往文学院主餐厅的方向去。
到了那边才看到李大钟也在。
他揉着两手,斯文白嫩的脸上微微泛着红,身旁站着不色,还有,凌柯。
下意识顿住脚步,看看李大钟,再看看唐糖,他二人的脸上有货真价实的担忧。
担忧?
我心中一动,快走几步,越过挡在面前的不色和凌柯,餐厅外墙上的公告栏便毫无遮挡的呈现在眼前。
醒目处两张并排而贴的海报。
左边那张说的是文学院新来的执行校董,凌脂若。上面附了张大头照,圆脸,细细的柳叶弯眉,杏眼,唇齿间带了些似笑非笑,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再看右面那张,我彻底呆掉——
标题写着:本年度校庆风云人物评选新鲜出炉——叶蓂子,凌柯借独角兽公主力压群雄……
……。
离上课只有不到两分钟,教室里却乱的像锅粥。
不为别的,单是阳心蕊手中那一叠明星签名照,就足够一班同学将她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当中。
“阳心蕊手里还有不少宣颖姿的签名照呢!她送了我一张!你不是也很喜欢宣颖姿么?”董沛然从人堆里挤出来,喜滋滋的捧着张照片,胖胖的脸上无不得意的拉着唐糖献宝。“看!很漂亮吧!走啊,要一张去!”
唐糖脸一嘟,“不去!追星我不会追蓂子啊!干嘛非要那个小明星的照片!那女人的朋友,肯定跟她一个货色!”
听到这话,暗地里露出笑脸。明知唐糖是无心,却是一语中的。比起宣颖姿的手腕,阳心蕊的确只能是算是幼稚园里玩家家酒的小妹妹。
讨了个没趣,董沛然却并不在意,呵呵一笑,说,“也对,蓂子现在是风云人物了,咱也都跟着风生水起了!可不能掉了份儿,你等着,我去要一张给你!”说着,便想杀回人群。奈何上课铃声响起,热火朝天的一众人只得做鸟兽状散去。
阳心蕊慢里斯调整理了桌面上的照片,优雅歉然的扫过没分得照片,脸上带着失望的同窗们。然后意味深长的向着我和唐糖微微一笑。
我二人双双愣了一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定了定心神,就见一个人影跟在老师身后钻进教室,没等看清楚是谁,便一头扎过来,在我身旁坐定。四周响起嗡嗡的耳语声,一转头,看见凌柯恶魔般的笑脸,灿烂的一如六月的艳阳天。
我冷着脸,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一心一意的做着笔记。

他也不在意,嘴角含着笑,向我和唐糖微微一点头,将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老师身上。
我有些诧异,却忍下转头去看他的冲动。
一抬头,阳心蕊的目光远远飘过来,那带着强烈恨意的眼神竟让我有些瑟缩。
没理由的!
自嘲的笑笑,为自己毫无由头的想法。
一连几天,每逢下午有公共课,凌柯铁定会摸上门来,然后大摇大摆在我身边坐下。
他对我的课表掌握的出奇准确。有时我们晚到,他甚至会先占好了座位,等我跟唐糖走进教室,便旁若无人的大喊我的名字,招呼叫我们过去坐。
听到他亲热的喊“蓂子”,我全身汗毛直立,顿时面如猪肝,忍不住两眼充血。若不是老师已经在讲台前站着,难说我不会拂手而去。
几日下来,若说我和凌柯是清清白白毫无瓜葛,恐怕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
思及此,我又忍不住肝火上升,连带着睡眠也不大好。每天不得不顶着两只熊猫眼,接受校园内各色人等的注目礼。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2日。
MZ0622,抚着微冷的车牌,想象着父亲将它送予我的含义。
只是,想了又想,硬生生将飞远的思绪勒回原处。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这样的例子我体验太多。没理由撞到头破血流还不死心。
是不是?
人总要给自己留下基本的尊严。
唐糖对我将这样一付车牌放在枕边大为不解。
笑笑。不动声色的压在枕头下。
拿起背包出门。
门外,久未出现的红盒子竟又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
三支蓝色妖姬。
一只独角兽样子的项链。
白金的小兽,昂着头;口里衔着嵌着绿水晶的四叶草。做工细致,入手分量不轻,颇为厚重。
红色卡片上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唐糖嗔怒的叫道,“蓂子,今天你生日么?”
心虚的笑笑,算是默认。
我极少过生日。
姑姑在世时偶尔还会帮我庆祝。后来除了杜睿添会送些礼物,连父亲都极少记得我的生日。
时间一长,连我也不太会想起,甚至是刻意去忽略。
毕竟这个日子跟另一个大家都不愿意忆起的日子,相距甚近。
每次唐糖提起,大都被我挡了过去。也难怪相处三年,她却不知道我的生日。
……
整个上午唐糖都气嘟嘟的不大理我。
我这人性子淡,口舌上不见长,也不大会哄人。只是由着她爱理不理,想等她自己消气,或是午饭时由李大钟当了替罪羔羊。
不想自从参加了校园原创歌手大赛,李大钟的行情也跟着一路飙升,被不少女生奉为白马,下课许久也不见他的踪影。唐糖口里不说,心里还是介意的紧,于是脸色更沉。忿忿收拾了东西,也不叫我,一个人闷头向餐厅走去。
跟在她身后一路走进餐厅。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来不及细想。
随意点了两份餐,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环顾了四周,唐糖忍不住道,“今天有活动么?”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餐厅的前面搭起了红色的台子,台子周围摆满了白色的卡萨布兰卡,间或搭配着色彩鲜艳的气球——果然是有活动的样子!
卡萨布兰卡是百合中的极品,所耗不菲,是什么活动需要用这么昂贵的花?
兀自猜测间,四周有人群向我们聚拢,人人手上皆执着一个点燃的红色蜡烛。
唐糖只来得及说一声“蓂子”,便住了口,怔怔向我身后看去——
此时,音乐声起,红色台子上出现三个人:凌柯,李大钟,不色——
整个餐厅里的人,在我和唐糖身前聚拢,火红的蜡烛映着我的脸,有些微热——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我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不知该怎么放。
歌声毕,人群渐渐向两边分开。一个黑发飘逸,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手捧蛋糕,穿过人群一步步向我走来——
“生日快乐!”她道。声音温柔,和蔼一如邻家的大姐姐,熨帖的不得了。
我看着她——圆脸,柳叶眉,大大的杏眼,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要年轻很多,也漂亮很多。圆圆的眼里闪动着真诚而无辜的光芒,让你不忍心拒绝她。
她是——凌脂若!文学院新来的执行校董。
她跟凌柯,是什么关系?
似是看透我的疑问,她却避重就轻的道,“我是凌脂若。第一次见面,你好!”她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蜡烛快燃尽了,先许个愿吧!”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校董亲自出面。叹口气,依言吹熄了蜡烛。
她笑笑。像四月里拂面的杨柳风,带着无法抗拒让你无法说不的魔力,道,“我这个弟弟心高气傲惯了,从来都是目中无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女孩子这么认真。他是真的喜欢上你了,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说罢,凌柯由她身后走出来,手上捧了一束卡萨布兰卡。凌脂若接了过来,送到我怀里,道。“卡萨布兰卡是世上最美的百合花。而在希腊神话中,它却是悲剧之花。传说中,遇见卡萨布兰卡的情侣无不以死亡作为这段无望恋情的终结。但是,它还有另一个少为人知的含义,那就是——幸福。”
她牵起我的手,眼中的笑意始终未变,“爱情伤人却又诱人,使人绝望也可以使人幸福。为什么不选择幸福却要选择绝望呢?幸福才是它唯一的含义。蓂子,”她看着我,蛊惑的眼神分明看进我的心底,“你想要幸福吗?”
“你想要幸福吗?”她说道。
浑浑噩噩的跟着点了点头。
幸福,我从来都想要。
只是,这幸福,却不是凌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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