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又见夕阳
夕阳里的城市好像倦了，又好像刚醒，或明或暗的楼宇披上了迷失朦胧的色彩……
大街的霓虹灯如一注注牵强的兴奋剂，花花绿绿的闪耀变幻，想把人们带进醉生梦死的幻觉之中，一辆辆高级轿车的钥匙被交给了泊车童，那些挂在美女胸前或金或银的饰物在夜灯中争奇斗艳，如花绽放……
小巷的弄里却传来“噼噼啪啪”的卷闸门声，小商小贩们拉下门闸，拖着疲惫的身影，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有的身后还跟着孩子，脑子里盘算着今天的营生，嘴里唠叨着烦心的事，一步一步走向被他们定义成幸福或不幸福的家……
“我随流星天外来，夕阳过后始盛开……”
不知哪里飘出一句或歌或诗或什么都不是的轻吟浅唱，被风儿撕碎带走，四下散落，一些零碎的音符轻轻地落下桥头，最后消失在静静的江面……
江，依然是那条江，划城而过，静静的流着，不动声色，似乎想无声无息地带走城市人那些或伤心或快乐的记忆，然后把一切都抚平成无所谓的感觉……
江面，金光闪闪，那是夕阳的光芒……
“喳”一声脆叫，一只翠鸟俯冲而下，在落日前叼走最后一条小鱼，江面留下层层涟漪……
忽地涟漪中“卟卟卟”地冒出一圈水泡，那是江底的一条江团鱼在圈着它的地盘……
桥下，人影窜动，热火朝天……
“啊呀……正哥，你睡醒了……”
那自是达叔的声音，有了昨晚的经历，他再也无法将那男孩叫成正儿或阿正，虽说叫不出大哥，但叫一声正哥，却觉得郎郎上口，自然而然……
“是啊，达叔……”正是那男孩，正哥。
昨晚的经历太过丰富，等到强哥他们走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们是差不多到了早上天亮时才去睡觉，所以一觉就睡到下午夕阳西下时……
“大个子呢？”
“在睡呢……”
正哥本想去看看，但想了想又算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正思索间，猛地脆生生地一群童音：“正——哥——”
转眼一看，却是一群小姑娘……
香儿也在其中，穿了一件大女孩的花衣服，红朴朴的小脸蛋，梳着一对小辫子……
正哥忙走上前，拉了香儿的手，问道：“香儿，睡好没有？”
“睡好啦——”香儿说话声音拉得长长的，声音很好听。
“昨晚害怕没？”
“不怕——”
“好玩吗？”
“好——玩——”
……
正说话间忽地达叔在叫：“正哥，香儿……你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快来吃了饭再去玩吧……”
“哦”了一声，正哥拉了香儿的手就走。
餐桌就搭在一座窝棚的窗边，夕阳照进来，整个屋子都红红的，屋子的另一边就是厨房，可以听到达叔刷锅铲勺撞碗筷的声音，还可以闻到灶里柴火的味道——那是达叔和孩子们到那些工地上去捡的柴火……
一盘鱼香肉丝，一碟青菜，还有一个番茄蛋汤，都已经摆到了桌子上……
看到桌子上的菜，正哥的肚子忽地“咕咕咕”叫了起来，口水一下子也流了出来……
他抓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肉丝，一下子放进嘴里；“哇……太香了……”他一边吃一边说。
说完又夹起一块，这一次他的筷子伸到了香儿嘴边，香儿张开了小嘴，他给她喂了进去……
“好吃吗？”他问。
“好吃——”香儿说道。
“你们吃着，我马上给你们打饭来……”达叔在叫。
只听得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动过后，达叔端出了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来：“饭来罗……”
两个孩子早已饿了，端起碗来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正哥，你们吃完了自己去盛……香儿，慢慢吃哟，多吃一点……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哦——”香儿嘴里包着一口饭，一边吃一边回答。
达叔解下了围裙，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又转动着身子把身上的灰尘拍了一遍，这才出门……
只听得他在门外叫一声：“你们吃过了，又看什么看，还不自己去玩……”
“嚄——”屋外传来几个孩子的大声的叫唤，接着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窗外看的几个孩子跑开了……
“来，我帮你盛饭……”正哥看香儿吃完了，也拿着先吃完饭的碗等着她……
“哦……”那香儿就把碗递给了他。
一会儿工夫，两碗已经吃完……
“还要吗？”正哥问。
“不要了——”香儿一边用小手擦着嘴一边回答。
那正哥也自去再盛了一碗来吃了。
吃完了饭，正哥把两副碗筷及剩菜都端了进去，接着厨房里传来水龙头的声音及正哥“刷刷”的洗碗声……
忽地正哥大叫一声：“香儿，端一根凳子进来……”
香儿忙端了一要凳子进去……
原来是碗柜太高，正哥够不着……
正哥踩着凳子，把洗好的碗整整齐齐的重了上去，这才“呀”了一声，松了一口气……
“走吧，香儿，我们出去玩一会儿……”
“好——的……”香儿说道。
桥墩下，一群人正在忙碌着，他们看见正哥和香儿过来了，忙大声叫道：“大哥……”
被液体人掀翻的商务车已经被一辆拖车拉着慢慢地离开了……
一辆起重机正忙着把江里的挖土机给吊上来……
“钢绳系好没有……”有人在大叫。
只听得水里一阵“咚咚”的水声……
正哥牵着香儿的手，慢慢走到江边一看，只见一个蛙人露出了水面，嘴里“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气，然后大声说道：“已经系好了……可以吊了……”
“好……赶快从这边上来……那边的人让开，全部让开……起吊……”岸边有人大声叫道。
“轰轰——”起重机尾部冒出了阵阵浓烟，接着一阵“吱吱”的钢缆滑轮的摩擦声……
“小心……出水面了……小心……出水面了……”
只见巨大的挖土机慢慢地被吊出了水面，机车里的水从玻璃及钢板的缝隙里不停地往外流着……
忽地“咚”一声，一团白影从机车里冒出，一下跃进江里，一阵摆动，在江面形成一朵小小的浪花……
“鱼，鱼……”那是香儿在发出欢快的叫声……
又听一阵“喹喹”的重物落地声，有人在大叫：“不要乱扔……角钢油漆还没干……”
话音还没落，就听得有人在骂：“你妈的，小心点……油漆搞得老子一裤脚……”
一大堆角钢堆放在墩边，几个工人忙着刷上第一遍红丹漆……
那自然是用来制作昨晚被强哥拆除掉的铁栏的……
“这边螺丝也松了，也要加固……”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高大的脚夫手架已搭好，有人在上面用力的打着电锤……
“让开，下面的让开……灰尘来了……”
“呜呜——呜呜——吱吱——吱吱——”切割机的声音和锯角钢的声音合在一起，让人耳部不适……
“哧哧——哧哧——”的响声伴着一道道白光四射，那自然是电焊机已经动了起来，冒出了团团青烟……
“小心……油漆拿开，不要着火了……”有人在大叫。
“呜呜——呜呜——吱吱——吱吱——”
“哧哧——哧哧——”
……
工地上人头撺动，人声鼎沸，火光四起，烟雾缭绕……
近处又传来了“达哥好”和“兄弟们辛苦了，啊呀啊呀”的声音……
……
“我们走吧……这里太吵了……”正哥说道。
“好——吧……”香儿答道。
他们手牵着手，从江坎边的一条羊肠小道向山上攀去……
只走得一会儿，桥墩和工地就已经被树木挡住看不大见了……
太阳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些红红的云彩，远处的江面，也隐隐约约地起了一些雾……
“好累——走不动了……”香儿在说。
“好吧，我们就到那里坐一下……”正哥指着一块白色的大石说。
“好吧……”香儿说。
两人肩并着肩坐到了石上。
忽地，正哥听见“哼哼”的声音，一看，却见香儿满脸泪水，竟然已经哭了……
唉，女孩子真麻烦……
“香儿，你怎么又哭了……”
“我要回家……”
“这就是家呀，你还要回哪里……”
“这不是家，我要回家……”
这就是家。
这不是家。
唉，真麻烦，正哥想。
我告诉你，这就是家，只有我们在这里，你那个家已经没人了，知道吗……正哥说。
我不信，我要回家，我妈妈在家里呢，香儿说。
我不骗你，你长大了就明白，你妈妈已经上网去了，家里已经没人了……
真的，香儿张大了嘴，有点不信的样子。
真的，要是你妈妈在家，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呢，真的，小狗才骗你，你妈妈已经上网去了。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也上网去了呀，大人都要上网的，你不知道吗。
那，达叔是你爸爸吗。
不是的，你怎么这么傻呀，达叔怎么会是爸爸呢。
那你爸爸呢。
爸爸也上网去了啊。
我不信，你怎么知道的。
那一次，妈妈在电话里说，我是东方美少女妙儿啊，她经常在电话里这样给人家说她的名字，然后高兴地对我说，乖乖正儿，好好在家呆着，妈妈要去见爸爸了，我问，爸爸在干什么呢，她说，爸爸在上网呀……
后来呢。
后来有几天才回来——我都到院里邻居家去吃饭了，她回来了就哭，你们女孩子真的麻烦，老哭呀。
我才不哭呢……不过，她哭什么呀。
爸爸又不见了哇，她很久也找不到爸爸，那一次找到了，可不几天爸爸又消失了。于是，她就经常对我说，正儿，你为什么叫正儿，就是长大了要走正路，要好好的读书，好好的作人。
没事的，她哭完了就好了，香儿想了想说。
是啊，哭完了就不哭了，就整天对着电脑上网，一次就上几天，我就去给她卖方便面，要么我就自己到邻居家吃饭，哦，你看见你妈妈上网吗，对着电脑。
哦，看见了。
是不是在上面打游戏看小说，一会哭一会笑的，告诉你，上网的人都是这样子的，你妈妈也是这样的。
不，我妈妈才不这样呢。
好吧，你真的太小了，你长大了就明白的。
我不管，我要回家。
我也不管，反正你妈妈上网去了。
“哇……”香儿放声大哭起来。
“我没说错吧，女孩子就是会哭……”正哥一甩头，脑袋转到了一边。
香儿哭了一会，见正哥也不理她，慢慢地就不哭了。
“咦，你怎么不哭了呢。”正哥转过头说。
“正哥，我要妈妈……”香儿听别人叫男孩正哥，也叫正哥了。
“好吧，我们先在一起，我保护你，等你妈妈上完了网，就会来接你的……”
“真的……”
“真的，哪个小狗骗你……”
忽的，正哥一拍脑袋，电视或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在他脑中闪现，为了让香儿相信，不由自主地又学了起来……
“这样子，香儿，来，我们来山盟海誓，这样你就信了吧……”
“为什么……”
“山盟海誓就是说真话，以后都是真的，明白吗……只要我们山盟海誓了，你就可以相信我的话了，明白吗……”
“哦，好吧，我明白了……”
正哥也没山盟海誓过，他仔细地想了想，最后说道：“香儿，山盟海誓就是我说怎么对你，你说怎么对我，要说真心的，不能撒谎，这就叫山盟海誓，你懂了吗，会说吗……”
“会说……”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吧，我先说，说了你再说，记住，这是真的……”
“这样就可以找到妈妈吗……”
“这都是真的，当然能找到呀……”
“那好吧，你先说……”香儿终于认可。
“我先说怎么对你，好，我说了，我和香儿山盟海誓，我以后要狠狠地喜欢香儿，保护香儿……好，完了，你说……”正哥说完很高兴，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发誓的狠劲，还特意加上了狠狠的两个，似乎这样就更真一些，他认为。
“我……香儿……山盟海誓……”香儿半天才学会说山盟海誓这几个字，然后说道，“正哥再来摸我的脸，我再也不哭了……”
“啊……你说完了吗……”正哥说道。
“说完了，我说得好吗……”
“啊，这个……你说得还可以，你别说……昨晚你一哭，把我都吓住了……”
“是啊，所以你以后来摸我，我一定不哭了呀……”
“那好吧，这样你就相信了吧，以后都是真的了，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吧。”香儿高高兴兴的说，她终于可以找到妈妈了。
两手牵了手，刚走下山，忽地有人大叫：“正哥，正哥……”
有人疾驰而来。
“正哥，有人找你……”那人气喘吁吁。
“什么事吗……”
忽见达叔三步并两步跑了上来，急急地小声说道：“大事不好，你不要去哟……”
就在这时，又几人走上前来，一人说道：“这就是正哥……”
“啊……正哥……”其中一人双手抱拳，只见他戴着眼镜，眼放精光，“久仰久仰，小弟姓唐，是帮会的律师……”
“有什么事吗？”正哥说道。
“帮会兄弟听闻大哥带回蓝枭大哥的消息，有请今晚一聚，共商大计……”
“现在就走吗……”
“有请大哥现在就走，这边车已备好……”那人手一指，一辆黑色的加长高级房车就停在桥墩下。
“那好吧……”正哥转过头来吩咐，“香儿，好好地跟达叔回去睡觉哟……”
“哦——”香儿甜甜地答道。
“那好，我们走……”
正哥说完就跟着那几人上了车。
留下脸色惨白的达叔兀自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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