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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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拉赫玛尼诺夫的协奏曲,但更低沉一些的旋律,远远飘到停车场里。
大理石的路延伸到车场边缘,冒出绿芽的草坪挂着露珠
天刚刚亮,看门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往车场的方向巡视。门口的警车关了警灯,警员递给车里的同事一杯外卖咖啡。回身的地方,一队军人刚刚完成交接换岗,敬礼后列队离开。
一夜又过去了,算是平安的一夜。从医院大门口传来的音乐变了方向,渐渐听不清楚。
车里很暖,仪表盘上的数字是六点五十,比平时醒得要晚。
身上僵、肌肉又酸又麻,想翻身,压得动不了,腰里好像被什么拴着,收拢手指想解开,碰到柔滑的衣物,恍然意识到是她。
低头,胸口上果然散乱着密密的黑发,身子一半滑到旁边,手还紧紧抱着。抄手把她抱回来,侧身腾出空间让她躺好。蜷在一起,试着往他身上靠,也许清晨有点凉,衣服又皱着,暴露在外的肌肤温温的。
冬天不会太冷,夏天,也从来不会太热,快入秋了,早晨比正午低上好几度,这里的四季就是这样
头上的抽疼基本好了,还是有点累,但心情平静。碰到她手腕上的小铃铛,响了一下。把外套整个搭到她身上,又拢了拢,希望够暖了。
抚开碍眼的发丝,沿着眼线的边缘滑到耳边,有黑眼圈了,看起来很累。唇线不像以往微微翘着,梦里也好像笑的样子,现在睡着也是担忧的,手一直抓着东西,指节用力。
仪表盘上的数字一直跳动,没有动,看她睡着,心里比过去两天任何时候都踏实,总算回到该在的位置,不是悬在刀口的磨人疼痛。
从没急成这样,四年前遇到意外还是能冷静下来面对一切,可现在却做不到了。听着海法的一切,根本容不得自己犹豫,碰到她,很多固有的坚持都推翻了
支起身靠到她旁边,觉得心苍老了好几岁。窗外,错过几量车身,看见看门人远去的背影。自己老了的时候,不想这样孤单的影子,她应该在旁边,挽着手。
大门方向开进救护车,有医护从车上抬着病人下来,急切地奔进急诊室。大楼边的空场,是一片葱翠幽静的花园。三两个病人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又是宁静安详的画面。
一墙之隔,生生死死。心里很累,轻抚过她唇边,指尖很疼。
手已经被抓到嘴边,很重的咬下去,又捧着手心,贴在脸上。指尖烟的味道很重,掌纹的线条很深,像是刻上的,交错在一起。他的眉头也是,深深地纹路,很着急吧。
虽然刚刚醒过来,精神比夜里好了很多,窗外的微光投在他脸侧,憔悴了。抬手碰到下巴上的胡子,他低下头靠过来,慢慢吻住。
和自己的手不一样,她手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医院的清洁气息,淡淡青色的血脉在手背上一直延伸到腕间。
顺着那条绵长的血脉,一直停在袖笼边。
好半天谁也不说话,就是彼此望着,好像从没见过,或是分离已经很久了。
战事里,能够见面已经是奢侈,根本无心再埋怨什么
“还有两个小时,还要回去。”有些无奈,抱着她坐到怀里,紧紧扣住。
“我回医院等她醒过来。”
后来的一个小时,主要是她在说,讲述那天在海滩发生的事,如何在骚乱了掉了书包,又恰巧救起路边的老人。
带到警局问话之前,试着联系他,号码记不清了,查号,又总是拨不通。只好回到医院陪着老人待了两天。
“医生说,也许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了。”有些伤感,素昧平生的妇人,只是每天在路口从她手里买一个馕饼而已。

“她的家人呢?”
“她好像没有家人,警察说,我可以不管她,但是……我不忍心。”
叹口气,拢起她肩上的发缠绕在手上,“你就忍心我着急?!”
“我……”没要解释,把手盖在她唇上。
“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先让我知道。手机丢了也要想办法联系我,知道吗?”
听着沙哑的声音,以为他会训斥,但没有。
“耶路撒冷危险吗?你开车来一路上遇到事情没?”担心的晚了,但是还是很揪心,“要是被使馆知道你来看我,以后怎么办?”
他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硬币,
阂上双掌良久,又分开两个紧握的拳头。
“选一个吧!”把两只手放到她面前,翻转,拳心里,包裹着硬币。
抬着头,心里茫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选什么?为什么选?”
“选吧,选了再告诉你。”
看着面前的两只手,一样,又不同
右手总是有很重的烟味,而左手突出的关节上,结着几块硬痂,几天前还没有,是在路上弄伤的吗?
点了点左手的关节,摸着伤疤,看回他眼睛里。
两只手都展开,右手上是那枚阿高洛,一条古代的大船,而左手的半个新谢克尔,是一把希腊竖琴。
“什么意思?你要我选什么?”
把她拉过来,举高了两个硬币。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唇角泄露出一丝快乐。
“如果你选的阿高洛,回国以后再说,如果你选的谢克尔,在这里完成也是一样的。”
拉下他的手腕,拿起自己选的那枚谢克尔,回头又问。
“在这里完成什么?”
“现在没办法,你的包丢了,等找到就可以了。”他越不说清楚,心里越不踏实,着急得爬跪着逼问,不和他靠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告诉我!”
看着她急切的表情,反而气定神闲下来。看了看仪表盘,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坐起来,拉她整理衣服,散开的扣子一颗颗系好,乱糟糟的头发别到耳后。她知道着急了,但比不过这两天自己心里的火烧火燎。心头一把刀的滋味,她还不知道
抢着自己打理,可他不接受拒绝,也不妥协。和他比力气较劲,很快就输了。看着低头认真地样子,不觉靠过去,亲亲他疲倦的额头
一起吃了些简单的早点,又到楼外花园里坐了一下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该交待的她心里应该清楚,留下了办事处的电话地址,又把手头的现金都给她。只是那个谢克尔硬币,看了看又放回了口袋里,笑了笑。
知道他又要走了,心里没着没落的,又跟回车上。
“去吧,好好照顾她,自己注意安全,明后天会有使馆的人来接你。”
“刚才到底什么意思,你让我选什么
已经沉不住气了,看他要启动车子,抱住胳膊不让他走。本来在一起的几个小时他话就不多,要走了还是不肯说,不知道是什么选择题,和两个人有关系吗
把她搂在怀里安安静静待着。
“我头疼了!”口气严厉起来,吓吓她。
送下车前,辗转过每一丝唇线,把两天来的担忧、怒气都发泄出去。
没再追问,他也许真累了或者不舒服,替他揉着太阳**。最后的十几分钟,一直坚持着,临分开,抱住脖子没忍住。
“不许哭,马上就见了,见面告诉你硬币的事。”
没多问,擦着眼泪下车,看他的侧影掠过,跟到医院门口,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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