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巨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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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峰瞬间淹没城市每个角落,除了几栋坚固的高楼,店铺、街灯、民居、甚至是百姓精神寄托的关帝庙,都已不复存在。这里再也不是热闹的市集,而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汪洋。
等到洪峰越过颜开晨的身体,她才敢目测洪水回落后与房顶的距离,仅仅只有两米。若不是有这栋教堂的庇护,她只怕早已葬身其中。
一回头,却见对方纵身跳了下去,在湍急的洪水中抓住一块在水面漂游的帆布,同时将几根冲断的木头抛向屋顶。
颜开晨一一接住,动手将屋顶的红瓦掀开,把木头棍插进去,等他上来后,帮忙将那块帆布固定在柱子上,形成一个简单的雨棚。
空间很小,仅够他们刚刚容身。颜开晨蜷缩着身子,刻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随着天色愈渐黑沉,湿冷的感觉使人非常难受,她只好互搓着双臂取点暖气。
刚准备问他为何会出现,不想,他先开了口。
“名单还在吗?如果没有湿透就拿出来。”他似乎窥探过她的内心,主动回答。
虽然颜开晨也想得到薛云烬此行的目的,可梦想中那个能够同生共死的人,应该是具有非常意义的。然而眼前这个人,很明显不是。
她暗自发笑,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荒唐。掏出那份用几层油纸包裹的名单,递交给他。薛云烬顺手一接,放入密封性极好的铁烟盒里,同时交代她,
“暂时你不用参与联络工作,想一想另外的任务吧。那个更为重要。”
“我一直在留意康府的一举一动,可康肇卿此人不容易被利用。如果想从他身上着手,恐怕很难成功。”颜开晨也很想有所作为,可她必须守候时机。
薛云烬自然清楚康肇卿是何等角色,虽他本意并不想安排这种任务,可这是命令。
一时间,他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题,只好保持沉默。
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的雨水,不断拍打着帐篷,发出令人心烦的‘哗啦’声,有些雨水顺着陡斜的屋顶,滑了进来,这迫使两人不得不缩短间隔的距离,并肩而坐。
此时四周已被黑暗侵吞,不时划破天幕的闪电,犹如老树长根,在空中放射开来,蓝色的光亮,将万物都镀上一层惊悚的色彩,仿佛在这深沉而苍茫的天地间,仅剩他们两个。
人似乎很容易因为环境,而改变一再坚持的心态。当面对自然灾害时,虽然会显得格外脆弱,但也更为豁达。
至少,颜开晨终于敢问他,
“你是怕我保不住名单才来的吗?”
“怎么?”他一脸茫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太不值得了。”她浅笑,不感意外,失望却难免。“万一我们没躲过去,或者说挨不过明天,你岂不是要陪我死在这里?”
“不会的。”他笃定,没有分毫迟疑。
颜开晨偏过头,仔细打量着他,仿佛从前都没看过一般。忽然皱起眉,颇有说教的意味,
“说真的,你这样的人生其实相当无趣。对任何事情过分的自信,不一定说明你了解自己的实力,也可能表示你输不起。只有害怕承受失败的人,才会不断武装自己,时刻保持无懈可击的状态。然而却忘了,越无懈可击,越容易一招致命。不如偶尔担忧一下,这样才能更懂得进取。”

薛云烬默不作声,似乎正思考着她的建议。很快他以微笑终结这个话题,反驳道:“我曾听外国友人说过一句话:据说鸟类中唯一会说话的只有鹦鹉,而鹦鹉是永远都飞不高的。”
他回望过去,笑得不怀好意。
“言下之意,我就是那只飞不高的鹦鹉?”颜开晨板起脸,气得一拳挥过去,拳头落到他手臂的那刹,她才意识到这个举动非常不妥当!尴尬的收回手,抬头便看见他若有所失的盯着被砸中的手臂,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看不透他的表情,她只能狼狈的笑,“抱歉,我太无礼了。”
她不该忘记,他是长官。
“没关系。”他重新转过脸,伸出右手捧接棚外的雨水,忽地反转掌,又收回来。
“看样子这雨要下到明天了,可能还会继续涨水。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下,不然明天可没力气游出去。”
“那你呢?”
“我得留意洪水。不然再来个洪峰,我们可就真死在这里了。”他拍下膊头,落落大方,“万一你乏了,尽管靠在这里。我是不介意的。”
颜开晨却介意,她害怕这种亲近。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哪里睡得着。”她婉拒,薛云烬也不再多言。
本来还算自然的气氛,此时又变得沉闷。偏偏她那副在训练营犹如铁打的身子骨,今天不过受了些风寒,居然会冷得打起寒战。接二连三的喷嚏,让她的脑子一下子晕昏起来。
见状,薛云烬动手将西装外套脱下,拧得干干的,方才披到她身上。
“没办法,我浑身没一处是干的,这件衣服你就凑合挡点风吧。”
颜开晨拢紧外套,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有些过意不去。
“你这样熬一晚,恐怕也得病倒了。要不,你把外套拿回去吧。”
“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还计较这些?你用不着管我。”他回绝,坚持让她披着。
可是这种关怀,让颜开晨不堪重负,毕竟他们之间横亘着四年的恩恩怨怨。至今,她还不能和母亲相聚,虽然多少因为任务关系,不想将危险波及到家人。然而这一切,终究拜他所赐。
她开始厌烦这种没出息的妥协,语气忽然变得尖锐,
“长官!我宁可你对我仍是在训练营时的态度!那样我才不会胡思乱想!”
这话她不该说,可说就是说了,干脆连外套也丢掉,却被他拦了下来。
他望着她,
“开始你说我太过自信,那是骗你的。这种时候又有谁不怕?可你在我旁边,我不能畏惧。既然我们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还在,怀揣着过去根本毫无意义。”
“是吗?如果这话早四年说,我兴许还会感动,可能原谅你也不一定。但现在,不会!”她避开他的视线,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去。
对她而言,他此时这番话,才真是毫无意义。
良久,他才说:
“累了,就睡吧。有情况我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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