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迅速的掠过，怔愣间，身上的压力已然消失。
一缕烛光跳动着。我缓缓坐起，转过头，见到了对峙着的两个男人。
已经陷入某种疯狂中的慕容瑜一只手被扣住，而另一只手肘却不含糊的抵住袭击者的胸口。
长发微动，淡淡的幽香弥散在昏黄色的大帐中。那双荡漾过戏谑、深邃、冷漠、风流的桃花眼里，此刻酝酿的，是电闪间的惊涛怒气，以及，再也不掩饰的邈睥人间的凌云气势。
宁修远。
这一刻，我的唇舌下，翻滚的是从来未正经读过的这三个字。这潜于渊底的龙，在这时候褪下了游戏人间的狐狸皮长啸翔空。为了，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喃喃出声。
他的目光慢慢朝我扫来。一瞥而过的光芒里，却是我难解的复杂。
“你现在……要拿这家伙怎……”
“别伤他！”我一惊，话语就脱口而出。
他的视线暗了暗，随之快速的在慕容瑜的后颈一击，伸手接住了一瞬间软下来的身子。
我抢上前去急忙接过，将那人报到床上，伸指细细诊起脉来。
静心感受起他的脉搏，果然，是中了垂蕊。皱着眉头回想起来，先前在那个夜里他自讨苦吃中了一次，现在，又再中一次，这下醒来，不知道记忆会退化到哪里了。
呵，倘若能回到未曾见过我时，那到也不错。
我嘴角泛起苦笑。如果我没有突破明玉的第三层，如果我没有一直蓄着内力，恐怕此刻躺着的是我。
宁修远静默着看眼前的人儿为了那个才刚要强暴他的混蛋脸神变幻。
他涩涩的微笑着，想要努力勾起那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却发觉早已力不从心。
是什么时候呢，将目光锁定在这个人身上。
恍惚的透过那张美丽非凡的脸，看见了初见时平静而皎洁的平凡书生。
他的眼神里，是灵动的智慧，然而他的心底，却应该如那无暇的月光般通透。
这是他初见时就看到的面容。
帮着遗梦朝做事其实却是兴趣所致，却没想见到了这样一个宝贝。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人物，见到想要的一定是会不择手段，也最终成功拿到手。
可偏偏对他动了情思。
这个人啊，公堂之上侃侃而谈，涉险交易悍不畏死，偶尔又是捣蛋的让人无话可说。
但你为什么，就是那个“言名妖”？
其实很早就听说这个“第一美人”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烟宁和小皇帝做的事已被大陆政治圈子所细知、他的美貌为市井百姓所熟知吧。其实起初，自己还以为你却是一个为人利用的团团转的漂亮傻瓜罢了，可真见到，却才了解为何那两个慕容家的人会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一个，看到了你的清澈，一个，看到了你的聪慧。
呵，一个，得了你的爱，一个，得了你的信。
那，我呢。
难道注定我只能在这里，远远守护你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
“你还爱着他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我猛地意识到，似乎有一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对了，你……”
“你还爱着他吗？”冷冷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不屈不挠。
我紧紧闭上了嘴，注视着那沉沉而睡的温润少年。
扪心自问，还爱着他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语气生硬。
“呵，果然，即使他背叛你，你还依旧爱着他。”浓浓的讽刺让我怀疑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个整日话留三分的狐狸。
被人如此奚落，再加上一连串出乎意料之事，我口气里也满是火气：“这管你什么事！”
我依旧未回转头，否则，我定能发现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满是黯然。
“罢了……你现在，要带他走吗……”
“我……”我又再一次愣住。对了，现在还是在敌营呢，怎么就这么傻了。
“喂，我还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恍惚回来，我这才急急转过头去，而那溢满情思的眸子里已是清明一片，再无端倪。
他犹如往日那样笑着，用疏懒的语调说：“啊，只是想过来看看第一强国的军营，没成想却看到了……”
我脸上一红，佯装怒气朝他瞪去：“混蛋，那你可以滚了吧！”
我本是想如过去一样看个玩笑，然而，他却真的当了真，二话未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拔腿朝军帐外而去。我一时间没料到，眼睁睁看着他掀开了帘子。
狐狸带着一脸笑意，一步步的倒退着走了回来。
我惊讶的朝门口看去，却见一个伟岸的身影挟着来自上位者的威压，一步一步缓缓踏入了营帐。
毫无疑问，那一脸冷峻的，即是刚才悄悄失踪的天卷帝王。
我和狐狸都是一脸防备的望着那个整件事中表现最为奇怪的人。事实上，我的疑问，从得知慕容瑜是由他协助越狱而出就开始了。从小便知的等价利益交换的原则，让我实在难以想出花大力气救走逼宫失败的慕容瑜对第一强国天卷会有什么益处。
只是，找如今这样看，这个疑问怕也没办法问出答案呢。何况，虽说在慕容瑜的身下没有反抗，可也不代表我是心甘情愿的被坑啊～
我勾起了一丝冷笑。
“怎么，天卷帝陛下，您这时倒是现身了。”
一道冷若冰霜的视线扫过了我，我毫不在意的微笑以对。
他冷凝着的脸庞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用冰凉的声音说道：“宁公子这时，倒也现身了。”
“呵呵呵，怎么，你意外？”
“哼，也是，你不来就不是你了。不过，今天怎就那么早要走了，不给我留个什么纪念了。”
“嘻嘻，我给你的纪念品反正你从来不喜欢，我就不多添堵啦。”
这是什么情况？我有些发蒙的看着两个好像损友拌嘴的画面，而之前的剑拔弩张，早不知被抛到哪个角落了。
“呃……你们认识？”我不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两道迥然不同，却都带着一份奇异的目光朝我看来。随即，一道平静的目光迅速收回，唯留浅浅笑容在那主人脸上；而另一道冷凝的视线，停顿了不少时候才缓缓收回，而那主人脸上，也僵硬的显出了一个笑容。
“笑得真难看！”几乎同时，两人开了口。
帐子里不由一阵寂静。
良久，却听“哗——”一声。狐狸拖了张椅子，悠悠闲闲的坐了上去。而天卷帝愣了愣，也拉了张椅子做了下来。
“怎么样，现在人也齐了，你策划的事也做了，如今，可以坦白了吧。”见此时帐中三人皆已坐定，狐狸显然不慌不忙的又说了句我听不懂得话。
“好。”接口的是那个冷面皇帝。应罢，他朝我瞥了眼，随即将目光投入虚空。
“言名妖，你应该发现，阿瑜的记忆回到了你和他还……热恋时吧。”
“呃？……嗯。”
“垂蕊，呵，我当初给他的时候就叫他慎用，或许当初就有失败的预感了吧。”
“那玩意儿是你给的！”我不由怒道。
“对！只要是他要得我上天入地都会给！”他猛地拔高了声音。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那不动如山的脸上此时激动的神色，想到他对慕容瑜的种种异常，心中若有所悟。
“你，你喜欢他？”我似乎有些不确定的问出了声。
“不，我爱他。”他的语调又瞬间平静下来，只是，要忽略那黄色衣袖下紧紧攥住的拳头。
我心头一阵颤抖。这沉重的四个字，解开了一切谜团。
若不是因为爱他，又岂会义无反顾助敌国的王爷叛乱？又怎会失败后即使开战也要救人出牢？又如何会一帝王之躯亲自在茫茫书海里找寻解药良方？
慕容瑜，你原来是被如此深爱着，你原来，早就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关怀。
你不知道，我也是私生子，我也面对过不下于皇家的豪门争斗，我也清楚那黑暗压抑的身份会让人不由去做一些违背本意的事。我从不怪你，只因我了解那绝望的抉择。
我不知你是否知道有人如此爱你，倘若明白了，你还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吗？
安安心心的一个家，我想，这应该使我们共同的期待。
可是，这个本可以完成的梦，已在那个夜晚烟消云散了。原来，从头至尾，从头至尾，我都始终是孤单一人。
宁修远看着两个情绪各异的人。他不由的将目光投给了那个仍旧安静的躺在那儿的前烟宁王爷。
究竟有什么魅力，让如此出色的两个人都为你喜怒哀乐？
他又看向那个表情有些凄怆的美丽人儿。看着他一点点垮塌的笑容，他的内心也不由的随之紧缩。
只是，如果这一切拖延更久才让他知道，那将会对他有更深的伤害。
无论如何，今天将会坦白一切……
“言名妖，你听着。”一个包含内力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你听着，我，宁修远，爱你。”
时空一时间凝固。他，宁修远，说了什么？
“我？爱？你！”
风不知从何而来，将那熟悉的幽香包裹了我微微颤抖的身体。
那双从来不留痕迹的桃花眼眸里，全是坚定。
曾经一心想让那个阴阳怪气的狐狸回复正常，然而此刻却用如此强硬的方式来到我的面前。
或许，这才是那个被激起凶性的家伙本该有的手段。
“呵……”一股微弱而清晰的笑声，自那张被遗忘许久的床上响起。三人一怔，看向了那坐起的玉般少年。
“名妖，好久不见了。”
“你，都记起来了？”
“是，垂蕊对垂蕊，才是解药。”
对了，刚才帐子里的确撒了……倒是，天意啊。
“阿瑜，你，你都听到了。”
“嗯。”
“我……”
“阿晋，你让他们走吧。”
“可是你，你那么爱他！”
轰隆——天空，倏得响起惊雷。
慕容瑜。宁修远。
左边。右边。
哈，这算不算幸福？
“言名妖，朕给你这个机会。”冷脸皇似乎更冷了，“左边，朕放你和阿瑜，安全离开，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右边，你就老老实实的和这只狐狸，从兵甲三千里给朕杀出去！”
话一出，三人皆惊。
我定了定神，这些连续不断的惊人之事，倒是让我渐渐冷静下来。
“天卷陛下，还有第三条路吧。”
“哦？”他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我一个人来，自然一个人走！”
“哈哈哈……”话音一落，他呆了呆，又显然怒极而笑。
“看看，这就是你们两人的选择，一个人，哈哈，恐怕他心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面上无惊无喜，内心却是惨然。
慕容瑜在天卷帝面前必不会有事，宁狐狸能够自如而来，大可以自如而去。这纷纷扰扰，若不是因为我，又从何而起？
如果能杀出去，我定会回到那无名洞中终老；若不幸死在这里，呵，对所有人，都是一个了断吧……
余光扫去，左边那一身青玉的少年，面上惶急，目中满是不信；右侧那一襟风流的少年，面目又再一次掩入了深沉的黑发之后。
我心里忽然有些好奇，扪心自问，我究竟爱着谁？
“你确定，你选第三条？哼，也好，既然如此，你自己保重吧。“说罢，那人拂袖转身，不再多说。
“那么，告辞。”
我淡淡露出绝美的笑容，一如初见。
长长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自若的痕迹，已蓄及腰际的墨发挥散，落下一地的潇洒。白皙的纤手缓缓搭上那织锦的帐帘，一双青布鞋起起落落间，自成风华。玉佩相互击鸣，宛若来自遥远的归歌叮咚。
“我选，第二条。”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来自一直伫立无言的宁修远。那本就美丽的桃花眼中，异常璀璨。
踏向帐门的人顿了顿，随即又毫不犹疑的跨下一步。
宁修远笑得灿烂，足下一点，左手拽起那人，右手执剑向着天卷帝。
“阿晋，抱歉了。”说罢，右手狠狠挥下。
轰的一声，那精美的大帐已是分崩离析。烟尘滚滚间，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腾空而起。
“禁军，给朕拿下那两贼！”落后之人一身金色帝服，怀中抱着一人，大怒着用内力向全军命令。
而那在前的原也是两人，此时正携手发足朝城门处狂奔而去。
皇命一下，城内立时大乱。黑压压的大军猛地朝两个小小的涌去。两人也是不含糊，虽然一人右手执剑，一人左手挥着夺来的长枪，但配合起来却是水乳交融，毫无破绽。一长一短挥舞开来，难有几人可以近到其三尺之内。
然而这二人还是被人海拖住了脚步，慌乱过后，士兵们渐渐回复理智，进退间按着训练的阵法演练起来，二人招架渐渐有些吃力了。
望着眼前前仆后继的盔甲士兵们，我狠狠朝旁边那个依旧笑得雅致的狐狸瞪了一眼。
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好好的你出来送什么死。还嚣张的劈了帐子，就是不想惹出动静偷偷溜掉也难了！
抱怨着，手下不停息，然而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放松下来。
在那郁闷的帐子里无时不科绷牢的心神，就像有了归处慢慢舒缓。
归处？他吗？
右手处传来一阵灼热，入目的，是两张紧紧相握的手，不离不弃。
就好像许下了诺言，许下了，与子偕老。
左手机械的舞动长缨枪，却是不住的快意，偏头看看另一边，狐狸也是一脸愉悦的挥舞他的长剑。
好像不久前，破庙雨夜下，也是你我合作退敌。
微微一笑，我专心对付眼前悍不畏死的人来。
可是，纵然我与狐狸配合默契，但人毕竟有所穷尽，时间一长，我们也不由疲惫起来，刀剑烁烁间也有了疏漏，两人因而都挂上了彩。看着仍没有完结的人群，我明白，我们俩恐怕今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妖。”那浅笑依旧的狐狸忽然喊了一句。
“……嗯？”
“看来要让你陪我一起死在这了。”他轻飘飘的的说。
“啊？呵，应该是你陪我吧。”我苦笑。
“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
“我自私的不想看到你和那家伙双宿**啊。”我感到右手被紧了一紧。
“你看，反正也都这样了，我能知道，你最后的选择吗？”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一张难藏黯然的脸。
“你以为，凭我大进之后的力量，会挣不脱你的手吗？”我也轻轻的回了一句。
他手下一停，潮水般的攻击霎时涌来。
我一急，忙在他耳边大吼：“喂，死狐狸，你真想死啊，还不快点挡着！”
“哈哈哈，妖，放心，我们一定会出去！“他忽然一阵嚣张的大笑，随即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施展开去。我精神也是一震，随即浅浅一笑，手上加力。
是的，或许在说出我的决定时，我就已经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死狐狸，便宜你，就和我死一块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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