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鹿灵国，当今天下四国之一。
今天晚上应该是鹿灵国的亡国之时，因为奔跑在我窗外吆喝着的，是听昇国的军队——他们今天攻破了我鹿灵国首都的城门。
我抬眼望了望窗纸上映着的蹿动的人影，苦笑着摇了摇头，拨亮了灯芯，继续捏着手中的面人——那是今天早上，我从集市上学来的新鲜玩意，就在听昇国突然来袭前不到一个时辰。
战争来临的迅雷不及掩耳，我冷眼旁观国家的灭亡。
半月前，父亲与我促膝长谈，他老人家慧眼精光，早已悉得鹿灵国的灭亡之日不远矣，并且父亲连来犯国都猜的准确无误，唯独领兵将军他猜错了，因为那位将军突然因酗酒上朝被降了军职，父亲为此愤恨的厉害，当场指着听昇国的方向大骂他没有出息。
父亲既不是半仙，也不是神汉，更不是什么巫师妖怪，他只是一个文人。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国家，而是鹿灵国填不满他的心胸，父亲的心里，装的是整个天下。
我常嘲笑他何德何能为天下众生叹惜，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而已。他总是一脸委屈的道：
“我只是想说实话。”
我鹿灵国已经衰落到了极致，君王甚至丧失了信心，放弃了治理，整日躲在后宫女人们的怀里“为国哭泣”，而腐朽的鹿灵传统，却是——绝对的遵从王家血统，所以不可能换帝，不可能造反，不可能改革，只有战争，能结束这灾难。
父亲提过听昇国的君王，他曾有一句名言让我耗费了好些日子去和自己吵架，他说：
“吾战争，是为了更和平。”
这句话让我颇为矛盾，我猜，他本人对此问题的答案，也不一定是那么分明。但父亲说，唯有那个国家，他才能心甘情愿的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吞并，因为，之于天下，这是好事。我说不然，我看好睿炽国，父亲不语，只是哀叹了一声，绵长而深沉的遗憾弥漫而出
……
“小姐——”丫头离云突然冲进来打断了我无边扩散的回忆，我配合的抬起头笑着迎上她皱成一团的小脸。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城已经被攻陷了，皇帝也俯首称臣了，我们现在还不走，难道要留下来做亡国奴？！”她踮着脚尖，按着我的桌子对我尖叫着。
“逃走了也一样是亡国奴，我不在乎自己在历史上是什么身份，只要这个王能够让百姓安生，当亡国奴又如何。”我翻着眼皮瞄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小姐！你还有没有民族气节？”离云气得直跳脚，这丫头又单纯又正直，而且跟父亲学了不少东西，可惜跟了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我没有，我只有种族气节，如果来犯的是老鼠，我现在就会举着刀冲进宫里，可是来者也是人，若是他能成为合格的君王，或者说哪怕胜过原来君王的一点点，那也值了。”我手中的面人终于做完了，没有集市师傅做得好，但我还是很自信。
我将面人举到离云面前：“看看，好看吗？”
离云黑着脸拍了一下桌子：“小姐，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快点过去老爷那边，我们要马上离开。”
我将面人又往前送了送，有点强势的命令：“你不说，我就不走。”
“行，我服你了，好看，很健壮的一头牛……你快点过来，否则留下你不管喽。”她一边回答我一边往外面退，消失在门口时还不忘威胁我一下，真搞不懂我们谁是丫头，定是叫我给惯坏了。
我书房的窗临街，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此刻已经震耳欲聋，马蹄、兵器、号令、失望的哀号、义愤填膺的呐喊、房梁被火烧毁的霹雳声、救火声混成一片，好吵。我站起身来到窗边，正打算打开窗子，却发现我的右手被面人占用了（开窗要两只手）。
我低头望了一眼那面人孙悟空，又回想了一下离云的那句“很健壮的一头牛”，我毫无惋惜的将它丢到了竹篓里，用双手将窗子擎起，骤然，灰烬扑面而来，带着呛人的味儿和燥热的温度涌入我的七窍。
我下意识的掩住口鼻，同时，战火之间，一双凌厉的眼扫了过来。
一刹那，我与他四目相对。
看行头，他便是听昇国新任命的将军，恰巧路过我的窗口？我还真是衰命。他背着光，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那双眼里，正烈烈的燃烧着什么，那就是嗜血的光芒吗？依我看，他想要的更多更多。
他瞟了我一眼，像瞟着街边随便哪个摊贩一样一带而过，战马并没有停下，继续前行。
“蜓，你在干什么，快跟离云从后门出去！”
我有点惊慌的放下窗子，原来是父亲大人，他穿着随便的蓝布长衫，头发里已经参杂些许银丝，胡须不浓密却有半尺长，那双被眼皮遮去一边的眼睛依然充满了睿智。他的声音来得太突然，我着实吓了一跳。“知道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要离开？”我问。
“不是‘我们’，是你，我不走，我的一生已经享用的心满意足，而你才刚开始，去各国闯闯吧。”父亲有点不舍，却咬着牙根要我出去“自生自灭”。
“喂，父亲，我是女子，您如何萌生出这种想法，要我去闯荡？！”我靠着窗子问，其实我知道答案的，只是很想听父亲亲口说出，以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
“父亲几时是按照女子的教育方式来教育你的？”父亲脸色一沉，满脸的不高兴。
我满足的一笑：“女儿最喜欢听这个。”我，相信，我是不凡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