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人面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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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人面桃花
“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
昏黄的光淡淡地投在那一抹孤影,勾勒出灰暗孑然的色调,粗重的木栏将他与她隔在两端。没有说话,苍玄蹲下身,从食盒里取过一碗饭菜,小心地透过下面窄窄的口子递进来。
碗筷很干净,菜也是她喜欢的素淡。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来,放下东西,静静地看她一眼,然后离开。
那一张刀刻的面庞,初染就是闭了眼睛也能画出他的模样,可而今却变得如此陌生。一个最不会说谎的男人,竟用整整十一年的时间,编织了如此完美无缺的谎言。骗过了哥哥,也骗过了她。
“对不起。。。。。。”看着那墙边蜷着的人影,他撇过头去,“你要恨,就恨吧。。。。。。”
恨?
初染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竟脆生生地笑了起来,那暗处里几分干涸的血色也随着胸口的起伏而变得显眼。“为什么我要恨你?请问公子,对于一个陌生人,你可会有爱恨?”她认识的他,会因她的贪杯絮絮叨叨,会因她的纯真眼带宠溺,可那个男人,早在他作出选择的时候,就死了。
对不起,当真是全天下最可笑的三个字,一句“对不起”,可能挽回泠月的几百忠魂?!一句“对不起”,可能让一切的一切重来?!姬苍玄,你可知我是多么信任你,甚至,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赌你的忠诚!
“姬苍玄,我以为你跟他不一样,可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俗人。”说这话的时候,她连头也没有抬。
“他本来就是俗人。”一记轻蔑的冷笑,水芙蓉,柳眉轻扬,凤眼微挑,睨着那角落里的人道,“不仅他,你、我,只要是活着还有一口气的,哪个不是俗人?!”
边说,她边示意守卫开门,瞥见一角的饭菜,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抬脚拨弄着,且笑看了苍玄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苍,什么时候,这牢房里还请了厨子了。”
“芙蓉,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苍玄恢复了那冷漠神色。
“我咄咄逼人?”水芙蓉笑了起来,冲着初染道,“哼,看来这十一年,你倒是教会了他不少啊。”
“那还真是谢谢‘夫人’夸奖了。”闻言,初染抬起头来,对上水芙蓉那张傲气张扬的脸,语气泰然。
夫人。。。。。。呵,水芙蓉又岂会没有听出初染的话外之音,一张俏脸顿时有些难看,“真是个伶牙利齿的女人,你不要以为我就动不得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就是因为这张嘴!”
“夫人好大的火气,都说为人妻者更该是贤良淑德,即便我有说错的地方,也犯不着动气呀?”初染依旧是笑吟吟地说着,口中却是淡淡的嘲讽,“再说,夫人本来就动不得我,不是吗?”
她活着,一可威胁风烬,二可牵制泠月,毓缡是聪明人,他不会让这么好的棋子白白死去,否则,他又何必千里迢迢地把她带回来。
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突然在牢房窗口的一小束阳光里清晰起来,几日的禁锢,再加原先的旧疾,让本身就羸弱的她雪上加霜,唇,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里面的光芒令水芙蓉有一刹那的怔忪。
她从没仔细地看过她,牢里本身就暗,而她每回也只是坐在那个角落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今日一见,真有如惊鸿一瞥。人人说她水芙蓉窈窕无双,可比这眼前的女子,她却顿时失了颜色,因为这种美,仿佛不似生在人间。比?怎么比?!
突然,她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初染脸上那一抹粉红。桃花?!
原来,竟是她!
退开一步,水芙蓉朗声而笑,似乎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笑出来一样,她看着初染的眸子,是生生的怨恨和绝望。蓦的,她从腰间甩出一条纤细的软鞭,直直地指向初染:“我今天就要你瞧瞧,我能是不能?!”
初染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高扬着头,淡然地看着她。哥哥说过,无论何时,风家人都该有自己的傲骨!
那高高扬起的软鞭,正要向着那张脸狠狠挥下,却被一只手牢牢地包在掌心,水芙蓉几次使劲,也丝毫未动。她恼怒地瞪着阻拦他的人:“姬苍玄,你竟然护着她?!”
“你给我放手!听见没有?!”水芙蓉又是一声怒斥。
“城主什么脾气,你应该知道!”苍玄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眸子,认真非常。“芙蓉,你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闻言,她的激动稍稍平复了下,苍玄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缓缓松开了手。“啪”,清脆的一声呼啸,墙,顿时被深深地震出一道鞭痕。
苍玄说的不错,她怎么就糊涂了,中邪了么,呵,为什么才见到那张脸,她就只想毁掉它。嫉妒,她真的好嫉妒!
鞭子,再次高高地扬起,冲着那墙,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道,狠狠地砸,一下又一下。苍玄没有拦,只是由着她发泄。
“你在恨我?”初染不禁有些奇怪,想她们见面也就寥寥几次,虽从来她没过给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深仇大怨,怎么偏偏今天如此激动,一副恨不得要杀她的模样。
“你为什么恨我?”
水芙蓉没有回答,仍旧是机械一般地抽着,那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鞭子,举起,落下,举起。。。。。。突然,她的手又被人拽住,气急地使劲儿了几次,也于事无补。
“不是叫你别拦着我,你怎么。。。。。。”水芙蓉回头,不料,那落进眸子里的,却是一分英挺的身影,黑色,幽深如斯。她陡然一惊,鞭子,倏的滑落。
“芙蓉,十一年了,你还是不如苍玄。”毓缡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那盯着她的眼神看似随意,但隐隐却含了几分怒气,甩开手,看着眼前楞住的女子,冷冷地开口,“现在,你可清醒了?”

“城主。”见到来人,苍玄恭声唤道,而水芙蓉则心慌地低了低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毓缡没有说什么,也不再看她,只径自冲那墙边的人走去。这时候的她,褪下了刚才那一身骄傲,静静地抱膝坐在墙角,她有些狼狈,手臂上那绑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渗透。长发,铺满了她的背,然后垂到地上的草堆,黯淡地毫无生气。他记起来,那日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青丝如瀑,曼妙飞扬,傲然自信。
蹲下身,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过一绺把玩起来。他以为,她该会嫌恶地挥开他的手,亦或是愤愤地骂他一顿,可是都没有,她依旧是那样的姿势,静静地坐着,不理他,也不说话。
对这个女子,毓缡突然有了好奇,不知有着这样性格的她,究竟生的何种模样。
他用手抬起她的下鄂,然后整个人,就这样怔住。
梦里繁花,佳人笑影,就这样突然和面前的女子重合。
桃夭。。。。。。
她可是桃夭。。。。。。
失神地抚着她脸颊上那一抹艳丽,毓缡的手禁不住轻颤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这时候,他看到她扬起了唇,顿时,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仿佛繁花盛开。
“你是谁。。。。。。”他喃喃着,叹息一般,眼神里,竟掠过一抹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柔和,只片刻,又马上不见了。
“我是谁?”初染又是一声轻笑,她抬头看他,故意一字一字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说,我是谁?”
毓缡闻言,看着她的目光更为深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个梦里的女子也是这般微笑着和他说话。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初染眸中有着算计的光芒,趁他不备,那握着发簪的手猛地从袖中挥出,向他的手扎去,冰蓝色的凤凰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光,短而利的簪尖,早被淬了曼佗罗的毒汁,只消稍稍沾到一些,他便会像了朱常晏。
可初染的手腕,却在片刻就被他擒住,且愈握愈紧,手中的簪子垂垂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稻草碰到簪尖的部分,立刻就变黑了。毓缡轻蔑地扫了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回初染身上,浓眉高挑,面色阴沉。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站在面前的女子,一曲洞箫,吹得是如何怨恨和绝望,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意收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漂亮的女人,本身就是一剂毒药。
“就你这点能耐,也动的了我么?!”毓缡狠狠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也不管是否弄疼了她,冷哼一声,“女人,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你可知道,我这一手下去,就可结束了你!”
“我一条腿已经在棺材里了,不出几天,你就可以如愿了。”初染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里丝毫没有惧意,“只是——”
“只是什么。”毓缡一脸兴味。
“只是我怕我死了,城主你,也是两手空空捞不到好。”忍住痛,她依旧笑得傲然,尖尖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城主也是饱读诗书,不会没听过‘哀兵必胜’吧?”
“你吃准了我不敢动你是不是?”毓缡“霍”地松开手,初染踉跄几步,那白皙纤细的手腕顿时印出一道淤青,格外刺目。“骄傲的女人,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可以有一个姬苍玄,自然就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那日我没有强攻,并不代表我就奈何不得。难道你以为少了一个你,我就拿不下泠月了么?你真的很天真。”
泠月入主江湖多年,似乎自他懂事起,风烬已是名满天下,十几年前的偶然一瞥,到十几年后的针锋相对,那个男人,却依旧是这般风华之颜,仿佛,根本没有老去。他是江湖的一个传奇,不知是他无心,还是无力,这么多年,泠月永远只是江湖之主,再没其它。
但他不同,这些年来,他厉兵秣马,麾下铁骑无数,人人只道他是凤城之主,却不知,他手中握的,岂止是一个城池,根本早是柒澜的大半天下。
“既然如此,城主又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初染冷笑道,“也许你可以,但是一战过后,必是两败俱伤,你讨不了多大便宜。城主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何为最好的方法。”
“果然聪明。”毓缡的眼中透过一丝赞许。的确,即便他得了泠月,也必是耗费不少损失,这样赢,又有什么意义。
“我并不想为难你,只要风烬愿意用泠月来换你,你就可以走。”
“呵呵呵。”初染闻言不禁朗声大笑起来,“城主真是会做生意,用泠月来换一个女人?!天底下有这样的卖主,可不会有这样傻的买主!”
“若他不来,那你,就怪自己信错了人。”毓缡的脸上透过一丝嘲讽,“没有人可以阻我的脚步,所有拦路的石头,即使倾尽一切代价,我也会把它除掉,懂么?”
“天下?天下!”初染一次又一次说着这两个字,心中是无限悲戚。为什么每一个男人,都拼了命地想要得到它,慕容萧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我问你,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用最心爱的东西来换这天下江山,你可愿意?”
“当然。”毓缡答得干脆。
“真是无情无心。我若是你,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初染极尽嘲讽。
毓缡没有说话,许久,他勾起一记冷笑,不知是在笑初染的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因为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黑色的背影,缓缓淡出她的视线,牢房,又重新落了锁。
大门开的时候,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不觉眯了眯眼。再看了看那角落里的人,他道:“哪一天泠月归降,哪一天,你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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