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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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往事
阿九说完便一头载进易牙怀里蹭了起来。
易牙听任阿九在他身上折腾,仍手持钢刀挡在林树的桃木剑前,沉声道:"何必做绝。"
林树也不看他,只抬头直瞪瞪盯着阿九挂在易牙身上的背影,末了后退一步收了剑,说了声:"好。"
然后转身离去,霎那间消失于暗黑之中。
易牙低头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怨灵,口中像是自语道:"半纸飞腾元在己,一丝高下岂随人。。。。。。"那怨灵身体一顿,呆住了。
阿九不解得抬起头,看着牙,这时候吟诗?岂不是比自己那天还不应景。
易牙继续低语:
该去的都已去了,你还空留此处为何?不如归去。
何苦空守孤坟百年?不如归去。
人间早已物是人非何不归去?不如归去。
怨怨相报何时了?不如归去。。。。。。
那怨灵原本跪在地上,听了易牙的低吟竟似有一股力量把他抬起浮在空中,刚才还是坟地的地方逐渐明朗,一个个坟冢消失于无形,环顾四周却原来还是塔山公园的那棵槐树前。傍边地上横卧着一个红衣女子,像是被什么惊吓后呈现出惊恐的表情,双目圆睁,脸色青白,已然断气。
在易牙的反复吟唱下笼罩在怨灵身上的光晕和伪装退去,现出本体,居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见他一身蓝布短衫,腰系深蓝色布带,头顶左右两个大髻,竟是个书童打扮。从穿着打扮上看大约是明朝生人,果然是个"老鬼"。
怨不得说他是"小姐"生那么大气,阿九暗暗吐舌。易牙横他一眼,阿九自知今天鲁莽,便自觉地收回攀爬在易牙身上的爪子,灰溜溜缩在一旁。
易牙也不管他,抬手舞出一道紫光,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易牙双手画圆,凭空生出一面光镜照在那少年身上,周围景物瞬间变幻,一切回到五百年前。。。。。。
三月春风拂面,鸟啭莺啼,最是一年踏青时。
城南金府,一群女孩子在新开的桃花树下嬉闹,难得寿筵开席,除了拨去伺候筵席的丫头小厮,其余一干人等都赏了饭在院子里候着。男丁在前院,丫头婆子在后院。刚过了晌午,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夫人传话让大家先散了,各自回屋。可这小丫头们哪管这许多,这春花在雨中显得格外娇艳,她们也就冒了雨在后院中嬉戏打闹,掳起衣袖露出鲜藕般的臂探着身子去摘那树上的花,摇得枝条上的水落了一身,一个个湿漉漉的却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书童膜样的少年从廊上匆匆而过,被传来的嬉闹声吸引,但只在廊上顿足回望了一眼便快步离去,少爷还在等着他,耽搁不得。
"叶落,夫人把唤你去所为何事?"
一进屋便见少爷自己撑起坐在床上,连忙上前扶住,嘴里怨道:"怎的起来了,前儿大夫不是说少爷这病要多静卧多休息吗?"说罢便小心扶少爷躺下,怕他躺着不舒服又准备去外屋拿两个抱枕从背后垫上。不想却被少爷拉住衣袖:"不用忙活了,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叶落自六岁起便被来夫人买来,看了八字竟与公子一般无二,都说有缘,便拨了给金少爷做伴,这少爷待他如同手足,平时私下也不分什么主仆,还特别央求夫人让叶落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跟他同住。倒是叶落常为了少爷的病跟少爷怄气,只要少爷不爱惜身子他便能絮叨半天。金少爷知他是担心自己,有时话说重了也不与他计较。
叶落突然笑了,轻轻抽回袖子,道:"我伺候你躺下自然过来陪你。"说完起身到外屋找枕头去了。
"叶儿,我问你话呢?"金少爷半卧在床上,面色倒不算差,只是从小体弱一有风吹草动就生病,虽不是大病也要养着。
叶落欠着身抱着枕头垫在少爷身下,才答道:"夫人说今儿是老爷寿辰,她抽不开身,晚上就不过来看少爷了,让叶落早些伺候少爷休息。"
"是吗,爹爹寿辰我也不能前去拜寿,真是不孝啊。"说着便眼圈发红,那眼神刺得叶落心中一痛。忍不住揽过他瘦削的肩膀抱住单薄的身子,却似有一汪清水在眼眶中流淌。
金少爷见他这样已是慌了手脚,忙拿自己的衣袖往叶落脸上抹,红着眼笑着说:"叶儿不哭,我说说罢了。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闹的,这样挺好,有你陪着我更自在些。"
叶落心中一动,把他搂得更紧了。
金府在这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显赫殷实,听说祖上几代在北京做官,后来到了金少爷的祖父这一辈改了从商,传到金少爷父亲手里虽不如以前,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发展家业在少爷八岁时,举家南迁到了这里。
金少爷名唤药树,生得清秀标志,可惜是个病秧子,至今尚未婚配。夫人为他身子甚是着急,到处寻医问药无果后便信上了道,整天求卜问卦,甚至请来了牛鼻子道士。
叶落虽担心少爷的病,却对这些道士高人所说的话不以为然。
"叶落,夫人传你过去。"
"是。"
夫人的居所算是离这里最近的,但也要穿过几个回廊。自从听了不知哪里来得游历老道的话,药树少爷的住处便搬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别院,说是少爷是撞了晦气,不去除之前万不能离开那里。一想到这儿叶落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也许一直住在那里也挺好。。。。。。
"叶落,我金家待你如何?"金夫人虽年逾四十却仍然驻颜有方,只是为了那眼角的鱼尾纹从来不笑不怒,让人看不出她此时的心情。
叶落被问得一愣,小心翼翼的说道:"自然是恩重如山。。。。。。"
金夫人招手示意叶落进到她面前,道:"不必害怕,你自小便在我金府长大,与我儿药树情同手足,我这心里其实早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了。"说着便拉起叶落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揉握了几下,完了还用手捋了捋叶落搭在额前的刘海,只是仍没有表情,这般亲近倒把叶落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叶落小兄弟好福气啊,有夫人这么疼你。"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了人,一看原来是那牛鼻子老道。
叶落一听他怪腔怪调的声音便浑身不自在,索性当没听见,别过头不理他,所以他也就没有看见那道士和金夫人之间传递的眼色和奇异的表情。
"叶儿,来把这保平安的灵珠戴上,算是我认你做干儿的见面礼。"说着便硬把一根挂了一颗浑圆透亮的珠子的红绳给叶落挂在脖子上,满意得看了一眼,道,"今天我就不去看药树了,他有你陪着我一万个放心。"说罢,嘴角轻轻向上抽了一下,这在夫人来说就算是笑了。
不知怎的,见了这笑叶落的心也跟着一颤,夫人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僵在那里发呆直到离去。
清明将至,全家忙着准备祭祖扫墓,别院仅有的几个丫头小厮也都调了去帮忙,只留了叶落侍候。
"叶儿,什么味儿这么香啊?"金药树半靠在倚窗横放的藤榻上假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眼帘也随即睁开侧身看着坐在一旁给他读书的叶落。
叶落头也没抬,嘴里继续读道:"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
读完这句才耸了耸鼻子使劲嗅嗅,道:"想是院子里的梨花香味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金少爷赌气似的别过脸道:"这花香我也是分辨的出的,你这分明是敷衍我。"
叶落忙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边把凳子往少爷榻前挪坐,一边陪笑道:"公子别生气。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昨个夫人潜人送了些香塔来,想必是小丫头给点了,才有这个味儿。"
看少爷仍不理他,别过脸望着窗外,叶落把脸凑到少爷耳边小声唤道:"少爷?"
金少爷横了他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哼。"
叶落不死心:"药树?"
"哼--"
"树?"
"嗯--"少爷笑道,"早该这么叫了。"
"少爷的小名哪是什么人都叫得的,连夫人都只叫您‘药树‘,要是被人听到就。。。。。。"叶落这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因为刚才凑得太近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正要抽身退开却被一把搂住脖子,一抹唇香迎面袭来,未曾开口便被两片柔软堵住了嘴,虽不是第一次却还是惊得他脚步不稳跌倒在藤榻上。与以前玩笑似的亲吻截然不同,侵略性的挑逗,灵巧的启开唇齿席卷上他的舌,仿佛将他整个灵魂都要抽离。
他没有拒绝,亦或是无力拒绝,他闭上眼仍凭那火蛇般的唇舌在他嘴上,脸上,颈上,胸上一路吻下去,点燃他的每一寸肌肤。衣衫就这么一寸寸剥落,褪去衣物的片刻凉意在如火的肌肤亲近中消失殆尽,好热,热得像身体里盛着一盆烈火尽情燃烧到彼此化为灰烬那一刻也不愿熄灭。
突然抽紧了身体,有硬物顶住了他敏感的部位,恍惚间想要逃开,却又被拉了回来,耳边是少爷喘息的低吟:"叶儿,别动。"
他果真就老老实实不动,仍凭少爷顶上他的身体,咬着牙挺住了慢慢深入的痛,汗却下来了。
撞击的疼痛居然比想象的更久,等他的身体终于习惯了痛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浑身颤抖着却充实着妖艳的快乐,无法自拔。
窗棂前竹帘半卷,掩不住满屋春色和醉人的檀香,他迷醉了。。。。。。
如果是梦就别让他醒。
那时的叶落就是这么想的。
可惜梦终归是梦。
第六章仇恨
"可想起了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叶落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能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笑过,竟比哭还难看。是啊,五百年了,终归是一场梦啊!
原来真的已过百年了。。。。。。
"五百年,值得么?"那声音问道。
叶落也不知道是否值得,五百年的孤寂和哀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但这不是他能选的。他的命在他被五花大绑丢进棺木时,在他被灌下迷药填坑活埋时,甚至在他与少爷在西域迷香的诱惑下浓情蜜意时,在他被夫人硬戴上收复魂灵的冥鬼珠时,早就决定好了。由不得他选。
每每想到这些他便不能自持,怨恨、愤怒、悲伤的情绪纠缠着他令他窒息,可惜鬼是不能再死一次,否则他也愿意去死,好摆脱这永无止境的磨折。经过多少年才能从这腐臭的泥土里爬出来透气,想去报仇早已物是人非。。。。。。
五百年,相安无事的五百年在那个女人的手中打破,真是宿命,隔了五百年他依然能认出她来。那目中无人的眼神,那笑不露齿的神情,那优雅做作的举止,那裹在新**里令他仇恨了百年的灵魂,五百年前的金夫人,五百年后的钱夫人--严丽。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寄身在槐树中的他恨不得马上下手杀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女人竟然是来求他,不,应该是求一个怨灵帮忙的。
叶落听得真切,原来是她的女儿出了车祸,医生竭尽全力也无力回天。严丽却硬是把女儿从医院带回家,也不知她从哪里得来了一张符咒,还知道这老槐树旁曾是旧时的乱坟坡,便前来念咒作法。
那符咒应该是高人所赐,倒也有些法力,不过叶落如果不出手也奈何他不得。他不会帮她,因为他要杀了她。
但叶落最后改变了主意,就在他尾随严丽回家打算杀她的时候改变了主意。他不仅没杀她,还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已经死去的钱小美体内把她就快脱壳的灵魂推回躯壳,甚至还耗费精力修复了因车祸严重受损的肉身。
但这些并不能真正救活钱小美,毕竟一个死了的人本就不该活在世上。违背天命把一个已死的人硬留在人世这是要冒很大险的,尤其是被怨灵救活的人本身就会粘上怨气,用不了三日便会被体内的越积越多的怨气吞噬,结局一样是死。所以,他才会那样做,虽然那曾是他不屑的。
"你真的是在救她吗?还是在害她呢。。。。。。"那声音的主人仿佛洞悉一切,能看穿他的心思。
"我不知道。"有了开始就没有结束,每两天就必须释放一次怨气,要释放就要有盛载的容器--人。
"六天三条人命,你确信是在救‘她‘?"声音变得阴冷坚硬。
他愣住了,像被钉在空气中的枯树。
"你还是恨他的,虽然表面上是金夫人设计害你,但金少爷才是你心底最大的痛。"声音越来越冷,声音的主人那双绿色眼睛射出的光同样冷得让人血液凝固,他直视着他说道,"难道不是吗?"
就算已经成了鬼的他也禁不住打个冷战,莫非真的被他说中了。
是的,看到钱小美的霎那他就认出"她"来,就像认出金夫人一样轻易,甚至更快。就算性别容貌气质全部改变,那感觉依然如昔。叶落不会认错,现在的钱小美正是当年的金药树,正是那个与他两小无猜情同手足的金家少爷。
不是少爷的错!
这句话萦绕了叶落五百年,像是一句咒语每天每夜反复叨念到毫无效力。
所有主意都是夫人出的。为了治少爷的病,夫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杀人。少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每天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可又不断地怀疑,自己和自己辩论,自己和自己吵架,最后自己陪自己哭泣。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他。
叶落知道夫人的计划时已是全身被绑了,与少爷缠绵后醒来看到的就是那张令人厌恶的老道的脸。发现自己竟赤身**地绑在一口棺木里,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却发现张开嘴没有声音。那牛鼻子老道看他醒了,竟对他龇牙咧嘴的笑起来,那怪腔怪调的声音听着发毛,但他说的话更让叶落毛骨悚然。
"叶落小兄弟可别怪我这老头子,呆会儿我给你灌下点迷药,包管让你没有苦痛。"
"我这也是替人消灾,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侍候了一个病秧子,如果不找个替死鬼肯定活不过今年。"
"叶落兄弟,老道我可就要送你上路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做鬼可别来找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家夫人想要你替她儿子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让你自小跟金少爷八字一样,举止模样又有几分像他,最重要的还是你跟金少爷的那份情意,呵呵,如果没了这些这个移花接木阵法也就布不成了。"

说话间便见那老道将八盏油灯按八个方位放在棺材沿上,第九盏轻轻放入棺内叶落的肚脐上,叶落马上感觉到一股凉气从灯座下方渗入体内,迅速弥漫全身,冷得发抖。但身体的冷怎么也比不了心冷,原来自己早就是瓮中鳖,现在回想起夫人亲手为他戴上玉牌的情景他就恶心得胃部痉挛。
那老道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想跟人说话,嘴上还在不停的絮叨:"这阵法用的人极少,还非得让这替身跟正主肌肤相亲,沾染上正主的体味气息,才好做这偷梁换柱的买卖,也是你命里该着,怨不得别人。。。。。。"
叶落的意识越来越微弱,道士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这时只听见似乎有人在外面问道:"好了么?"
他心一惊,正是金夫人到了。
那老道答道:"上次那颗灵珠摘不摘?"
金夫人道:"小家子气,给他戴着吧。那珠子是个宝贝,总能镇住他一阵子,完事了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还惦记那东西做什么?"
老道怪笑了一声:"那香塔钱夫人可别忘了。。。。。。"说罢,叶落便隐约觉得有人站在棺木旁边,正想挣扎着睁开点眼,嘴巴就被什么撬开,一股浓烈的药味灌了进来,呛得难受却又叫不出来,想挣扎更是使不上力,恍惚间不知什么时候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转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一动,手上的绳子已没了去向,一摸,自己竟穿戴整齐,再一探,上下左右全部抵死,竟是在一口钉死的棺材里。他奋力拍打棺材板,居然发出的是闷闷声音,就像外面被什么压着一样,那时的叶落还不知道无论他怎么喊怎么打也没有人能听到了,因为他已经被埋在了数尺深的地下,草草堆砌的坟山前只有一块没有刻字的石碑,他注定是个死人。
什么时候死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恐惧和仇恨折磨着他从生到死,五百年没有减退。
他只想知道他死的时候少爷在哪里?
他死了之后,少爷又问过他,想过他,念过他没有?
又或者他想站在少爷面前亲口问他,如果不是迷香作怪他会吻他吗?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犹如一条条毒蛇撕咬他的心,因为答案是否定的,他死的时候少爷不在身边,死了之后谁会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如果不是迷香少爷怎么可能吻他!什么手足情深,都是假的,为了命什么都可以舍去,何况区区一个书童小厮。。。。。。
他真的是在救"她"吗?
问得好,他恨他,比恨那个设计夺去他生命的女人更恨他,如果没有金药树,他便不会死,如果没有那一场**,他便不会怨恨五百年也不能转世。
"你说的不错,我不是在救‘她‘,是在害‘她‘。"叶落抬起头迎上那冰冷的目光。
易牙习惯性地皱了皱眉,道:"被怨灵留在人间就算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不断被怨气吞噬到最后连灵魂也不复存在,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往生。对吧!"
叶落没有说话,目光凄冷。
"你就那么恨他?"阿九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是的,我恨他。"叶落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道。
阿九看着他,语气变得戏谑:"是吗?那你为什么听到易牙吟诗时会发呆?如果我猜得不错,那诗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吧。"
叶落脸上一僵。
阿九自顾自的把双手背在后面,踱着方步吟道:"弧骞稳驾剡溪云,多少儿童爷羡频。半纸飞腾元在己,一丝高下岂随人。声弛空碧东风晓,影度遥天化日春。谁道致身无羽翼,回看高举绝红尘。"
回头再看叶落,已是泪流满面。
"我那天若不是吟了这诗怕也见不着那沙燕风筝吧?"阿九问道。
叶落却不回答,只喃喃自语:"他总是喜欢这诗,却每次都伤心,我怎么劝也劝不住。。。。。。他总是伤感的说,要能作了这诗中的风筝看看外面的世界,死了也值。。。。。。"
第七章释怀
《妖精时代》之《纸鸢》注解--
1、纸鸢
据古书记载:"五代李郑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故名风筝。"故而不能发出声音的叫"纸鸢",能发出声音的叫"风筝"。
清明节有一个"放晦气"的习俗。人们在风筝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放上天去,又故意剪断牵线让风筝飞走,认为这样就可以放走"晦气"交上好运,达到"消灾法难"的目的。同时,放风筝也有避讳,就是人家放掉的风筝不能拾来重放,否则会染上"晦气"。
2、怨灵:
东方的灵魂观念,总认为死者必须入土为安,才能进入下一个轮回,所以没有顺利往生的人,不是找不到人投胎,变成四处飘泊的孤魂野鬼,就是成为含恨而死或是对世间存有依恋的怨灵。
怨灵通常没有固定的形体,一般用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某些特定的人才看得见。中国人相信,心清之人,是看不见鬼魂的,如果口诵文天祥之正气歌,心中坦然无畏,鬼就不会来扰。
3、金药树:
槐树的别名。
其树姿幽雅,枝叶茂盛,可高四至六公尺。叶小卵形,偶数羽状复叶,日落后,叶子会闭合起来,进行睡眠运动,冬季十二至二月则为落叶期。花朵黄色,总状繖房花序,着生于枝端,花数多,盛开时鲜艳的亮丽黄花,缀满全株。
阿九看叶落恍惚也不再追问,想必刚才那诗是那金少爷喜欢的,这小子嘴上说恨,却还是放不下他。那天要不是林树拦住他恐怕。。。。。。想想都觉得后怕。这人一旦发起狠起来还真是可怕。
仇恨的源头恐怕多半来自"爱"吧。。。。。。
这叶落一味的恍惚,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易牙看看天色,斗转星移月落西山,怕是离鸡鸣不久了。便竟自上前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上路了。"
叶落一怔,随即明白自己的处境,但仍忍不住问道:"你送我去哪里?"
"身为怨灵却插手天道轮回,还沾染血腥,你得不到往生了,更何况至今你的怨气尚未全消,能去的地方的确不多。"
"是吗。"原来自己真是做鬼也无立锥之地啊。
易牙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叶落背后,一抬手:"就是它了。"
叶落回头一看,易牙指得竟那棵陪伴他五百年的大槐树。这树自他从地底醒转过来便有了,当时还是棵小树,不知什么人移栽至此,因棺内太过阴冷,他便常常栖身于槐树之中,也算是个伴。如今易牙选它做他的去处,叶落竟有些高兴,真要他离开怕还有些舍不得。
"多谢上仙成全。"说完便要进到树内等待易牙作法。
易牙伸手拦住,道:"慢。这树以后便是你的身体,你不打算再好好看看吗?"
阿九一听差点背过气去,这有什么好看的,怎么看也就是棵破槐树,这易牙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妈起来。
叶落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他还真的照易牙说的仔细的从左至右从下至上得看起来。这个过程真的很慢,慢的让阿九怀疑他是不是在拖延时间。但他终于回过头来时,脸上竟带着微笑:"我看过了,多谢。"
说完像突然想起似的,又道:"我脖子上挂的灵珠唤作冥鬼珠,这么多年来一直圈住我的魂魄,不知上仙可否帮我取下?"
易牙神色微动,似乎在思考。叶落期待的望着他,目不转睛。易牙终于点了点头,仿佛在承诺一件极为重大的责任。
只听易牙轻念"解符咒":"天地合一,四海同归,万物纠结,皆为我用,万千锁结,亦真亦幻,锁魂胁魄,均为我解!"
咒语声声,那红绳自然消失,灵珠坠落。还未落地便被易牙用手接住宝珠,握在手中捏了捏,轻轻放进了衣袋里。
叶落向易牙和阿九深深鞠躬,然后迅速转身一个跨步站到槐树干前,飞快地钻进树干里。。。。。。
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阿九看见他的眼眶里折射出点点晶莹,从他的身上竟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怨气,他流着泪却带着笑。
易牙待他完全隐入即刻开始作法,时间已不多,他要赶在第一声鸡鸣之前完成法术。
他要用的是以前没有人使用过的咒语,因为他要做得也是以前没有人做过的事。把一个不能往生的怨灵净化后附体在一具没有灵魂且不受五道轮回管辖的躯壳上,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阿九听见易牙轻声吟唱--
尘秽消除快,九孔受灵恩,返魂原形出,幽魂超度速。悲夫长夜苦,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二洒法界水,魂神生大罗,三洒慈悲水,魂灵速归位。
这咒语很像道家的甘露咒,却又有些不同,里边加入了往生咒语的一些内容,恐怕谁也没有这样用过,但阿九相信一定能成功,因为易牙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果然几遍咒语过后便见天空中直射下一道绿色光柱,正照在叶落栖身的槐树上,此时天还没亮看上灰朦朦的,而那道光柱就像把天捅了个窟窿一样射下来,周围的云迅速往这个窟窿边上涌,很快便积了一圈。
易牙右手一挥,便听得"哗"的一声,一圈水帘从天而降将槐树罩在当中。湍急的水流见土即入,不多时又从地下冒了来,这冒出的水却变得暗红粘稠,气味腥臭难闻,还夹杂着腐尸的味道。阿九连忙屏气,好在这些污水很快便像被快速蒸发一样消失于无形,周围一切尽数洗净,包括倒在一旁的红衣女尸也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一般。空气里瞬间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让阿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一夜的烦闷就像被抽空一样,**!易牙这招"天降甘露"果然厉害。
此时的叶落心头一宽,竟是五百年久违的舒畅,身体无法动弹心却无比自由,仿佛就要飞上天空一般。
绿光已收去,水雾散尽,天际边一道亮光滑过,好美的晨曦。
记得少爷总是喜欢靠在窗边望天,夜里看星,白天看云,秋天看落叶,春天看纸鸢。那高低起伏的纸鸢总是勾得少爷莞尔,可最后又都是伤感收场。少爷说什么时候病好了咱也去放回子风筝,也放放晦气,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说从小到大别说放风筝,连看看也隔得远远的,说是怕吹了风着了凉。怕是这辈子也摸不着这风筝的影子,也就模糊着凑合看吧。
听了这话,叶落的心生疼,鼻子直泛酸,马上跑去跟夫人说想要只风筝。没想到却被一口拒绝,说是这命薄的东西还是不要往少爷房里带了,别晦气没放出去反招了来。再说风筝都是女孩子家放的,男子汉大丈夫放那些东西做什么,有时间倒不如多劝着少爷读两本书。
求人不如求己,叶落硬是凭着印象给少爷做了只沙燕风筝,喜得少爷搂着他的腰高兴。还亲手在上面题诗,写的就是那首谢宗可的《纸鸢》,叶落虽识字不多却硬生生得把这首诗背了下来,连少爷都夸他聪明。
在这五百年里,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其实就是少爷,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对于少爷而言竟是微不足道,他就想哭。漫漫长夜他问得最多的也就是,少爷是否记挂过我?
但这些对于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当他看到槐树上的刻字时一切都不需要再问。
五百年的哀怨在霎那间随风而逝,犹如卷入风中断线的纸鸢,没有人知道它的去向,只留下清亮空旷的天际和几朵淡淡的云彩飘过。。。。。。
他没有问少爷的去处,只因他相信这个能将他这样一个原该魂飞魄散的怨灵救出的神秘男子一定也会给少爷一个好去处。
叶落浅浅睡去,重新修灵等待轮回的岁月是漫长的,也许五十年,也许五百年,但终会有那么一天,他坚信。
东边的天幕缓缓拉开,夜闭幕了,清晨的塔山公园里三三两两的大都是些晨练的老人,有跑步的,做操的,打太极的,练气功的,跳舞的,拉胡琴的,还有站在高处扯着脖子吊嗓子的。
阿九一个人站在槐树旁静静的发呆,易牙丢下他给钱小美超度去了,这会儿也该完事了。牙让他自己回家,可阿九却一直呆站到天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自己脑袋秀抖了,最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唉。。。。。。人类爱情真是复杂,复杂到他的脑袋瓜已经不够想了。阿九无奈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槐树,那树干斑斑驳驳,仔细端详原来上面都是些无聊手欠的游人的信笔涂鸦,比如什么:
我爱某某一万年,到死永不变。不然就是乌龟王八蛋,生儿子没**;
走自己的让别人无话可说,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某大侠到此一游留字;
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寻访有缘人,请致电7171741转174;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阿九差点笑喷口水,什么跟什么啊。一行行看下去,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爱情宣言,交友信息,造假文凭广告。。。。。。阿九看得正起劲,忽然发现在一处异样,这树干中间偏下的一块树皮的颜色有些不同,像是隐隐约约刻了些什么,非常小,但看得出来当初刻得极深,且像是用朱砂描过一般,虽已消褪殆尽却还依稀可见些许印记。
阿九眨巴眨巴眼,手抚过那些划痕,仔细端详,末了心像被谁抓了一把。他仰头看天,一缕薄云飘过,他微笑着转身离去,走得飞快,他忽然想起牙在等他。于是他笑得更灿烂,甚至忍不住笑出声,引得旁边的路人回头在看他,他也不在意,只是走得更快了。
风吹过他的脸庞,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滑出眼角被风吹落,阿九伸手揉了揉眼,没做停留。
因为,他不想让牙久等。
空地上,一棵孤零零的槐树立在那里,虽是老树却新枝嫩芽长得茂盛,在那皱皱巴巴的树干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几行小字:
春风细雨祭相思,
百千梦回盼归期。
我心化作金药树,
叶落西风伴天涯。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题字,如果不凑近细看恐怕永远也看不到,这行只刻着七个字:
赠吾妻金门叶落。
-------------《纸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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