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盆冷水劈头浇下，在水掉在凹凸不平的纯水泥地之前，李察•杰克逊扭动了一下身子，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不知是谁踹了他小腹一脚，动作过大头撞到了老式的昏黄吊灯，灯泡旋着圈儿乱转，照清了这个小房间：横切三竖四的蒸汽管道裸露在外，三四个穿着西装的亚藉人围着李察站着，他的证件、微型摄像机等物被胡乱放在一把油腻腻的折叠式桌子上，上面放着一些泛黄的旧报纸、掉页的杂志，李察本来脑袋嗡嗡作响，浑身上下疼的难爱，那一脚，正踢在他折了的肋骨上，他痛苦的叫唤着，不知什么人一脚踩在他背上，连续用带口音的中文骂着，李察知道这是粤语，盛行于中国广东、香港一带，在这个地方，操一口流利的粤语更是受人敬重的一个重要本钱，因为三合会的高层人物，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说这种方言。
李察•杰克逊是缉毒科派至“夜”俱乐部的一个卧底警察。这个俱乐部是三合会的一个分堂主名下的地盘，三年前，缉毒科盯上了这个地方，令李察乔装改扮后混进来，初时，连看大门的职位也捞不上，现在，更是功亏一篑。李察今年四十三岁，身材高大、强壮，拥有一副粗犷，但迷人的英俊相貌，长长的脸，宽宽的额头，深遂的眼睛，短且硬的胡须与花白的头发连成一片，为他的相貌增添几分成熟、苍桑的气质。鲜血迷糊了他的眼睛，他像离开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的用嘴呼吸着。
几名愤怒的手下抽出了他们能够一下子亮出来的武器，从皮带、木棍、折凳无所不包，准备第三轮殴打，李察觉得自己这回真的要死了。
一个年轻人的突然闯入，破坏了这热烈的气氛。人们不禁回头看着他，垂手立在一旁，年轻人充满威严的扫视凶一眼小房间，怒斥道：“作什么这么吵？！不知道少爷在隔壁吗？！”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谢天谢地，他说的是普通话！在华埠黑帮潜伏这么久，李察已能凑合着听普通话，只是中国地大物博，方言无数，有时两地相隔数十公里，所操的方言竟完全不一样，没办法沟通！黑帮小弟大多有一个特征，那就是说话带有强烈的家乡口音，常常听的李察云里雾里，可他们之间竟然不存在沟通问题，好像离乡背井，反而使得他们对方言的理解能力大大增强了。
由于这个年轻操一口标准的国语，其他人不得不也以国语回答。
“这个鬼佬是卧底！老三差点被他抓到证据，他的东西都在这里。”
人们揭开旧报纸，把一张八成新的警察证件拿给年轻人看。
年轻人努着嘴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李察，半晌不说话。李察牵动了一下，登时又挨了一脚。年轻人把证件扔给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先别动，我去回给少爷知道，看要怎么处理这个事儿。”说毕，转身就走。
李察从他的口音里听出了一点“儿”字音的影子，在俱乐部操这样口音的人可不多见，而且他气度不凡，穿着考究，可能来自更上一级。李察完全不知道他就是潘晨，即使知道，以他此刻的状况也不能作什么。
几名打手果然听从吩咐，不再动弹，他们彼此用自己家乡的方言交谈着，不时踢上李察一脚。半晌，潘晨来了，他站在门口说了一篇不知什么话，一名打手用棍子狠狠敲击李察后脑勺，把他打晕了过去。
李察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靠背木椅上，对面坐着一个少年人，不时逗着怀里的黑猫，衣服上的金色团花图案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看去仿佛替他周身披上层朦胧的鳞光。
李察警惕的转动眼睛，小小的房间只剩他们二人，房门虚掩着，不时可以听到廉价皮鞋发出的“达达”声，从一头过渡到另一头，渐至不闻。他也试图解开绳索，可绑的实在太紧，根本无法动弹。
BRANT从身边的折叠桌上拿起了李察的人造皮小钱包，玩似的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倒回来。
“这个钱包很漂亮，”他笑道，“虽是便宜货却显得有些品位，尤其是钱包面上的这个图案，仔细看起来，好像个警徽哩。”BRANT向李察展示了一下那个图案。“警察先生，你每天晚上都要摸一下这个图案，才能睡的着吧？就像你第一次领到佩枪时，会忍不住来回抚摸它一样。”李察没有回答。
BRANT将钱包打开，里面有揉的发皱的几张小额钞票、三枚硬币、三四张信用卡、储蓄硬卡，钱包的里层还放着一些弄成一团的银行取款根票，数额都不是很大，还有一些超市发的促销卡和一些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纸片，上面都写了字，有些更是字叠着字，各色墨水都有。钱包的夹层里小心的放着一张缩小了的照片：李察穿着一身棕色的毛衣，里面白衬衫的领子一半竖起来，一半摊着，他拥着一位个头高挑大的金发美女，背景是绿油油的树叶，还可以看到一辆二手厢车的一角。
“这是你太太？”BRANT问道，同样得不到回答。“真是个热情的夏威夷女郎！她是冲浪手吧？皮肤都晒成了古铜色，肌肉线条很漂亮。哦！她是因为受伤没办法继续冲浪，才在冲动之下答应你的求婚的吗？”
李察感觉到这个男孩十分可怕，他有过人的洞察力和敏锐的判断力，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沾染了他掺杂着些许金色的棕色瞳孔所散发的魔力。李察意识到，他不能听这男孩说下去，他必须反击！
“你几岁？”李察一边说，一边隐密的用眼角扫视房门，“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你在这个地方多久了？难道你不想出去吗？你不想去学校吗？还有同学、朋友，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只要想想看，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杀人、杀人、杀人！你应该过的更好，你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
BRANT看了李察一眼，他觉得很有趣，这该死的白鬼竟想争取他！他决定暂时不说话，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李察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你还很小，可能不知道现在做的事都是错误的。我不知道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不过，社会上还是光明、善良的一面居多，并非他们宣称的那样，相信我，我们会帮助你的。”李察有一副粗豪的好相貌，低沉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当他诚挚的望着你时，确实很难让人拒绝。
BRANT笑了一下：“听上去很诱人，不过，您以为生活和二流烂俗动作电影一样，您是无所不能的白人主角，而我是跑龙套的小角色A，只要您一开口我就感动的稀里哗啦，立刻倒戈帮助您了，是不是？这是生活，警察先生。”
有那么一会儿，李察无言可答。BRANT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拿起对方的身份证念道：“李察•杰克逊，你在我们这里很有句呢。”语音未落，黑猫从他的膝上跃下，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不时“喵喵”叫上两声。“我们有三宗毒品交易，都被你破坏了！19个人死了或进了监狱，89斤可卡因打了水漂，我们损失惨重呐，警察。”BRANT笑道，灯光之下，瞳仁里的金色越来越重，看起来有点可怕。“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按照您取得的成绩和活跃程度，早该洗手不干回办公室冲咖啡拿文件了，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继续干下去？是为了纯粹的正义感，还是有什么事情在逼着您冒险争取升职的机会？”
李察现在真希望有个耳塞，可以把他的耳朵完全塞起来！可越是这么想，那少年的声音越清晰，仿佛受洗礼时主教牧师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击打着人的灵魂。
“有一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BRANT慢慢的说，看到李察转了一下眼睛，伸手从桌子上抓来李察的录音笔，按下开关，模仿着给人录口供的警探的口吻，说：“现在是2008年7月12日晚8点15分，杰克逊警官可以作证，我说的全是实话。”说完这句，他顽皮的笑了。
“杰克逊警官，2006年8月16日晚上8点到11点，你在哪里？哦……很抱歉，我明知故问了，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在俱乐部里看场子吧？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杰克逊夫人穿着宝蓝色的晚礼服上了你上司瑞先生的车？”
李察一下把眼睛瞪大了，左右转动了一下。
“你太太还戴着一条奇怪的粗重的黄金项链，在金发上抹了许多发油，整个脑袋都灿灿生光，好像个大灯泡！不过瑞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比风骚的杰克逊太太矮了整整一头，喜欢把白衬衫整齐的塞进裤带里，还长了一张无趣的扑克脸，他可比不上你一个零头，杰克逊先生。虽然你看上去像个典型的意大利男人，但骨子里还是体贴、顾家的好丈夫吧？”
BRANT愉快的说，他站了起来，俯下身子把脸凑到李察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叹道：“你不相信我？”他站直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怜的男人。”他叹道，仿佛在为自己的亲人感慨一样，语气异常真挚，但这只能徒增杰克逊的怒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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