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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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黑色沼雾如一个倒扣的铁锅,死死地笼罩着妖谷,谷中那黑色的群山,被烧焦的土壤,狰狞的枯木……一切的一切都丑恶犹如梦魇。
忽然间,墓园般死寂的妖谷中传出一声清亮的龙呤,直冲九宵,震得天地变色!沼雾开始振荡起来,一环环金色的光芒水波般漾开。黑雾猛地被往外一分,一道金光直冲出来,如笔直的一把利剑,将天切成了两瓣!无数的小光点散布天空,每一颗都映出太阳的光芒!
一片金星闪耀之中,一条真正的龙现了出来!
他的身体竟是如玉般莹洁的,他的身形宛转如天尽的云霞。
他飞起来的时候,风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他飞过的地方,云都为他开道!
茔儿坐在龙的身上,双手紧握住那两只威风凛凛的龙角,望霞光在身旁流转,望着清风在脚下追赶,望着白云在龙身划过的瞬间烟消云散,忽然才发现自己竟正飞翔的九天之上!
这是她御剑从不曾到达的天际,这是只有真龙才能腾跃的高度!
“……”开口想叫他,却忽然想起他已不再是蛟了,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唤他什么,于是就问,“我该怎么叫你?”
真龙淡淡一笑,高贵如传说中的神衹,“你还是叫我蛟吧,太多年了,我已习惯了这个名字。它也能让我记得,我亦曾为蛟过。”
茔儿也跟着笑了,道:“我早就说过,‘蛟’啊‘蛟’啊地叫你,怪得很!蛟又不算是名字。难道,你会叫我为‘人’么?”
沉默了片刻,真龙忽然说道:“不若,你帮我取一个名字吧。这回这个名字,我定不会再忘了。”
茔儿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叫你‘骄’吧,骄傲的骄。你是龙,本该是天下间最骄傲的,当得起这个名字。”
笑声从身下传来,只听龙说道:“真是个偷懒的名字!也罢,虽是同音,意思却是大不相同了,好,就叫‘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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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昆仑已到。龙身所到之处,云消雾散,天空湛蓝一片,如一铺致底的锦帐,无一丝的杂色。本如仙境般缥缈于缭绕云雾之后的昆仑,头一次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没有严阵以待的剑阵,没有凌凌的敌意,没有飘飘的白衣和各色绚烂的长剑,有的,只是一个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的昆仑。
茔儿和骄正自惊讶之际,只见一道熟悉的蓝色身形乘风徐徐而来。淡淡的笑意遮掩不住眉眼间的疲惫,不过短短数月,雷亦宇竟似老了好几岁。难怪昆仑的掌门都是一些白须白发的老头儿,或许再过个几年,即便飘洒如雷亦宇,也一样会变成那样。
那不忍在心头一闪而过,茔儿先开了口:“曾孙师兄好呀。”
雷亦宇道:“茔儿,你来得好快。”
茔儿微微一笑,忍不住四望了一下,反正她的来意对方已是清清楚楚,因而也丝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问:“其他的人呢?莫不是埋伏起来了吧?”
雷亦宇双眼直视着她,是一脸的坦荡:“都让我遣散了。”
茔儿不由得为之一愣:“遣散了?”
“不错。”见茔儿的脸上困惑更甚,雷亦宇知道她并不相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茔儿,秋涯真人死了。”
茔儿蓦地一呆,惊道:“什么?”
“那日率人攻打妖谷的,正是秋涯真人和夕识真人。夕识真人倒也罢了,秋涯真人对你却总算有些教导之谊……待此事完结之后,去他的墓前上支香吧。”
“此事完结”这四个字让茔儿猛一仉伶,将悲伤生生压下后,冷笑一声道:“说这些做什么?师兄还没回答茔儿的问题呢。”
雷亦宇道:“你不是托人告诉我过么?‘茔儿再回昆仑之日,便是刑妖塔解禁之时’。彼时我还并不相信我那懒懒散散的小师妹究竟凭何出此狂言。直到秋涯真人重伤归来,我才真正信了,原来这一次,你并不曾骗我!”他望了一眼茔儿,目光中并无表情,“虽然我早知道你已有了厉害的帮手,不过这一回你还是让我大吃一惊……只是,是谁都没有关系了。我遣尽昆仑众人,只是因为我不想再见到有人死去了。”
“师兄不会是想通了,要乖乖还我白恕大人了吧?”茔儿扬眉,仍是不信,“怎么可能?其他人又怎么会同意?”
“死了这么多大真人,难道还有谁愿死守着区区一只白貂呢?”
茔儿从未见雷亦宇这般刻薄的说过话,想来是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消磨光了他的温厚。死去的人在脑中一幕幕地划过,最后定格在翩那张无奈的笑脸上,不由狠狠地咬了咬牙。
都已走到这一步了,谁难道还能退得回去么?
抬起头,她在雷亦宇的眼中亦看到了同样的坚定,只听他说道:“对昆仑来说,区区一个雷亦宇不算什么。我已将权职交由镜真人暂代,若我死了,他便是新的掌门。纵使你毁尽这片山脉,亦不过是重新选址再建的问题,于昆仑,并无大损。”
“如此说来,你们已经决意不再纠缠于白恕大人的事了么?我现在可以去将那该死的刑妖塔毁去了么?”
“你尽可以去试一试。看看塔前的那些封印究竟还有没有用!”
一直沉默的骄忽然冷笑了一声,冷冷道:“好啊,那我们就去试上一试!”刚欲动,却发见背上的人身子猛地一僵,颤声道:
“不可。”
“怎么,你信不过我?”
“我险些忘了……封印一毁,刑妖塔就会跟着倒塌,塔中的众妖绝无生机。”
“不错,看样子师妹还记得。自两百年前,白恕救走龙后,昆仑的后人便得了教训,自此又重新布下了一道新的封印。正是为防以后再有攻山之人。到时,这便是昆仑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计。”
茔儿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望着雷亦宇的悠然淡定,恨恨地双拳紧握,自牙间挤出:“你到底想怎么样?”
“茔儿,你还不明白么?就是说,如今事已不关昆仑,而仅关你我!”
“怎么?”
“我记得,我与你打赌,还从未胜过一次。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就这样作罢了,心中自然还是有些不甘的。我知道,救出白恕后你将再不回昆仑,因此,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不抓住,以后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想打赌?赌什么?”
“除了白恕,你我还能剩些什么呢?”
“我不赌!”茔儿绝然,心中却有些怕了。
“不赌,那你这就回去吧。反正留在这里也已无意。”
茔儿咬了咬,踌躇不定。
骄忽然道:“她不赌,我跟你赌。”
雷亦宇眼中有精光一闪,道:“由你赌,那是最好不过了。”看了一眼茔儿,便不再给她反悔的机会,“你们跟我来。”
“骄……”茔儿轻拍他,后面的话却忽然断了。
骄叹了口气,轻声道:“傻子,难道真能不赌么?”
……
来到刑妖塔,塔前那十几道封印受到真龙之气的影响,纷纷骚动不安起来,斑斓的光彩抖动之中,映射得霞光满天,二人一龙也被掩映得面色不定。

“怎么个赌法?”骄问。
“很简单,就赌你究竟能信我几许。”
“噢?”
“我开封印,开塔门,然后你进塔,救白恕。就这么简单。”
“真会这么简单么?”
“你们别无选择,不是么?”雷亦宇望着骄,眼光冷冰冰的,毫无感情。自茔儿离开昆仑之后,不过短短几日,这个温淳善良,行事隐忍犹豫的男人,竟似变了一个人。
“骄,我同你一道去。”茔儿拉住骄的双角,先前的慌乱已被收拾干净,望一眼雷亦宇,淡定地问,“可以吧,雷掌门?”千帆过尽,她终于能够洒脱地丢掉两人之间的羁绊了。
“可以。”雷亦宇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安定沉着。
事到如今,继续心存幻想的人,必定会输得很惨。而他们二人,正是谁都输不起了。
骄不语,默默地背着茔儿向刑妖塔飞去。雷亦宇望着远去的那一人一龙,展臂一挥,封印一个接着一个幻化消失。
骄压低了身子,贴着地面飞行,一路上茔儿紧紧攒着他的龙角,不发一言。
飞至近半的时候,龙身忽然猛力一晃。茔儿虽然心中已有准备,却还是抵不住那力道的强劲,一个跟头被掀倒在地,不等爬起来,她抬头便叫:“骄!”
白龙高飞在天,化作白光瞬地飞入了塔内。茔儿挣扎着起身,唤出长剑欲追,忽觉脚下大地震动,身前那几道已化的封印竟又再次凝结了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雷亦宇!”愤然问头,茔儿召出琉璃青剑向着山壁上的那抹湛蓝直刺而去,却因离得远了,青剑力竭而退。
雷亦宇身形不动,凝望着远方那个怒得发抖的青衣女子和巍然耸立的刑妖塔,挺直了胸膛,脸色如青石般严峻。
……
刑妖塔内是一片虚无,有的只是边的黑暗。骄化为了人形,想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这里竟似无气可吸。没有寒冷,没有痛苦,没有喜悦,没有悲伤,这里没有任何感觉。
缓缓的向深处走去,口中叫着“白恕”的名字。忽然间,前方亮起了一个白点,它是那么小,那么缥缈,却紧紧地抓住了骄的眼睛。骄向它跑去,它却灵巧地跳向了左边,一会儿,又跳向了右边。
骄觉得自己跑了很久,那白点却依然地很远的地方。
忽然有一个声音问:“你是龙?”
这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回荡在梦中一般。
骄猛地抬头,身前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皓雪般的男人,只是他的身子是透明的,仿佛要随时被风吹散一般。
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那个男人淡淡地笑了:“真想不到,你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白恕?”骄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叫了起来,“你是白恕,对不对?”
“你知道我的名字?两百年前不过一面之缘,你竟能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来,只是来带你走的!”骄说着,伸手就去拉白恕,谁知一拉却拉了个空,他的五指自白恕的身间穿过,如抚摸着空气一般。
“我不想走。”白恕道,他招了招手,远处的那个白跳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骄看清了,那是一只锦貂。
“不知为何,忽然有一日这塔里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生生自**中分离了出去。而我的**也开始倒转时间,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白恕望脚边的锦貂,平静地说道,“后来我才想起来,可能是轮回符咒的关系吧,她曾经亦告诉过我……所以,你带不走我,我如今不过是一股不愿消散残念罢了。出了这座塔,我就会消失。”
“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白恕,只是白恕的记忆,对不对?”
“失去了白恕的记忆,那白恕还会是白恕么?”
“离开这里,你将会有更好的记忆,她一定能给你的!”
“她?”
“茔儿!”
听到这个名字,白恕微微地一怔,脸上现出了温柔的微笑:“茔儿,她还好吧?”
“那得你自己出去看!”
“出去了,我便不再是我。千年的记忆都将消失,白恕也就真的消失了。”
“消失了,还会有新的,未必不比以前的好。”
白恕望着他,忽然轻轻地说道:“我不过是残念,你要带谁走,我根本无能为力。只不过,哪怕你带走的那个已不再是白恕,也不介意么?”
“我无所谓,不过,茔儿必然不会介意!”
“那就带它走吧。”白恕一挥手,锦貂凌空飞起,缓缓地落入骄的怀中。
“我向你保证,新的记忆,定会比原先的更好!”
白恕淡淡一笑,那透明的身子转过头,向塔的深处走去,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骄抱着锦貂如箭般疾飞回塔门,却被一道重重的力量反弹了回来。他一惊,伸出手去探了探,塔外的封印已重新铸起,虽只是几道,却已如厚石般将出口死死地堵住了。
好个雷亦宇!他本就是想一箭双雕,用一个他们没有选择的赌局!
望了一眼怀中的锦貂,骄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轻屑地一笑,是绝代的风华:“雷亦宇,就想用这困死我么?哼!”
闭目凝神,一个鲜红的元丹自胸中缓缓上升,最终顺着骄的手臂流转入锦貂的身子中。
脸色苍白的骄咧嘴一笑,道:“蝴蝶,由你陪着白恕出去吧。”
话音一落,白芒耀眼,骄拼尽了一生功力,冲破塔外重重的封印,将锦貂推送了出去。
只见一朵祥云托着一只身泛红光的锦貂,如离弦之箭般划过了头顶,消失在茫茫天际。
“大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茔儿立刻又回过头来,扯直了嗓子吼道,“骄!”
骄颓然倒在地上,听到那气急败坏地吼声,微微牵起了唇角:“听到啦,耳朵都要破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以至于自己都听不真切。
茔儿向塔门跑去,脚下却又震动起来,一道道重新凝起的封印将她节节逼退,最后逼到了山崖之上。
刑妖塔再次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雷亦宇!”茔儿转过头来望着他,瞪着他的双目似是要滴出血来,“你等着。至多两百年,我会再回来,将这刑妖塔捣碎,将骄救出!”
雷亦宇点头,微微地笑了:“我等着你。”
最后再望一眼刑妖塔,茔儿幻出青剑,追着祥云的方向去了。
雷亦宇望着天际,口中低喃:“茔儿,我等着你。”
塔内,骄迟缓地伸出右手食指,用尖利的指甲在左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字:“骄”。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这回再也不会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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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清幽的竹林中,锦貂蹦蹦跳跳地来回奔跑。忽然,它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一个身影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然后那个身影蹲下身子,对着它笑呤呤地说道:“我收你做徒弟吧!嗯,得先给你取个名字,就叫……白恕,好不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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