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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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亦宇以服丧为由,不愿大操大办,众人遂了他的心愿,继任大典也只好一切从简。
还不待得昆仑自这场慌乱中缓过神来,雷亦宇却又做出一个惊人之举。他下令,择日在白恕所在的刑妖塔上贴下诛妖符。
诛妖符,顾名思义,就是杀戮妖孽的封咒。昆仑封符百余种,诛妖符却是最为霸道的一个,整个昆仑之中,原本也只存有三张。初建昆仑的时候,祖师们为诛盘踞在此的众妖曾用过一张;三千年前群妖携众攻山,与昆仑弟子大战数月,当时的掌门无奈,又用了一张;如今仅余了一张,封存在昆仑经阁之顶,只有掌门有权动用。
若是在刑妖塔门前贴上此符,便是让刑妖塔变作诛妖塔,不仅是已被关在里面的白恕,就是以后关入其中的妖,也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白恕已是瓮中之鳖,千年道行尽毁,魂魄不全,插翅也难逃,诛妖符乃上古遗物,珍贵之极,要用在这样一个再也无法为害的妖身上,实在是浪费之极。
雷亦宇此令一出,便引得昆仑上下一片哗然。但新掌门力排众议,执意为之。众真人们自小看着雷亦宇长大,从未见他如此执着于一件事。最后又是方也境出面劝从:“亦宇刚任掌门,正是竖立威望之际。这件事行不行均无不可,纵是由他任性一次也无大碍。昆仑此时却是再也经不起是非颠簸了。只当用诛妖符换个安稳,算来亦无大损。”一番话,硬生生的将非议之声压了下去。
雷亦宇却不在乎众人听的是方也镜的劝,还是自己的话。他只知众人已无疑异,便下令三日之后,开刑妖塔外围封印,贴符咒于塔门。
一转头,见茔儿正在众人之中沉默的凝视着自己,他的目光便愈加坚定起来。
白恕,他杀定了。
……
第二天,雷亦宇定出了开封印时的阵图。八洞十二峰的首座弟子于外围,布阵星移;二十真人已缺位两人,加上地位的华风和玄位的茔儿,二十人于内围,布阵幻斗;由掌门亲贴诛妖封符于刑妖塔门之上。
入夜,星斗无光。
一道微风拂过面颊,守门的弟子却丝毫没有在意。
掌门居内,雷亦宇伏案阅书,神色泰然。烛光微动,他唇畔含笑,道:“师妹,这样的安排,还合心意么?”
轻风卷动出青衫,衣袖未定,女孩微微一曲双膝,盈盈笑道:“曾孙掌门能够成全,茔儿真是比什么都高兴。”
雷亦宇放下书册抬起头来:“你一定不信吧?这高兴之词,听来就是言不由衷。”
茔儿歪了歪头,不置可否:“曾孙掌门变脸变得这样快,换了是我,你会信么?”
“我会信。”雷亦宇道。
“可惜你不是我。”
“是啊,可惜,你不是我。所以我说的话无论是肺腑之言,还是虚情假意,你从来都没有信过。”雷亦宇淡淡的笑中泛出清苦,“但是你说的话,无论是肺腑之言,还是虚情假意,我却一直相信。”
茔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倒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只听他续道:“只是这些年来,我对你从未说过一句假话,老想着这么多的真话里,你总会信上一句。而你也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而我却总信着,这么多的假话里,你应该会说上一句真的。想不到……”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的真话你竟真的始终没有信过,而你的假话里也真的从没掺上过一句真的。”
“咱们各自的目的不同,对此茔儿也只好说声抱歉了。”
雷亦宇笑了,竟感欣慰:“这句应该是出自衷心吧?五十多年才盼来你一句真话,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哭呢?”
“我不想说这个啦。”茔儿摇了摇头,强自撑着的悠闲之色已有些挂不住了,眉角收敛,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雷亦宇也笑不下去了,轻叹一口气,语气听来有些无奈,道:“茔儿,昆仑之于我,正如妖谷之于你。妖谷毁时你痛不欲生,而我眼见昆仑内患,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续道:“聪慧如你,对今日我所做的决定难道还想不通吗?”
茔儿微微皱眉,缓缓摇了摇头:“你说过的,我从不信你说的话,又如何能懂你呢?”
“诛杀白恕,是给你我和昆仑一个机会。”他的神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白恕道行已废,于我,于昆仑都不再是威胁。但他于你却是重要非凡。本来就此放出,也未尝不可。但你我都深知,这个决定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所以……”
“所以?”
“所以我们便来赌上一赌。”
“赌?”茔儿笑了,“我喜欢。”
“那太好了。”雷亦宇也跟着一笑,“内围的幻斗阵,你所站的阵位,离我贴符有十步之远。我们就来赌这十步!若你能在我贴符之前打开刑妖塔门,放出白恕……”他抬起头,凝视着茔儿越见紧张的眼神,“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茔儿眯起了眼,若有所思:“若是我慢了……”
“那诛妖符贴上,白恕魂灭。你或留或走,都不能再动昆仑一下!”他说话这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如一面鼓锣,在茔儿心中震起惊天声响。
“好呀。”最终,她点头,换上一脸笃定的笑。
“茔儿,这次我仍然信你。可是,你是否信我呢?”
“信啊,曾孙师兄。不过,我只会信你这一次。光这一笔,我已赌得很大了,你不亏的。”
雷亦宇会心一笑,道:“是啊,不亏了。”
……
“他还是想杀白恕啊。”离开掌门居所,蛟的声音忽然响起,“莫忘了我们的赌约。”
“我何时忘了?”
“他如今这样做,总不算是合你的心意吧?”
“不是还留了一条生路么?也不算全未合意吧。”
“怎么,想跟我玩赖?”
“耐性些吧,不到最后,谁又能猜出输赢?”
惑荧居中朱纱飞扬,女孩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一双眸子中闪烁的信念,如磐石不移。
彤微微惊异于她的决心,想扬起往日般的笑,却总显得勉强:“这忙太凶险,你深知我的性子。”
“茔儿知道,所以茔儿会想出法子以保大人万全。也请大人,不要逼茔儿。”
彤脸色一变,已有些笑不出来:“茔儿,你竟连我也威胁!”
她低头,默然不语。
彤却更气,一摔长袖,怒道:“你能奈我何?倒说来听听!”
茔儿抬起头来望着他,轻启朱唇,说出来的话,却让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人,茔儿在昆仑的地位如今比大人高吧?那茔儿就有许许多多的法子,让大人在昆仑举步维艰,生不如死。大人这次若是帮了茔儿,就算雷亦宇不守信约,我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不要,也会保住你和白恕大人周全。咱们回到妖谷,重新过以前的日子,无忧无虑,难道大人真的不向往么?大人若这次不帮茔儿,大人日后在昆仑必会过得很苦很难。一个是放手一搏却还有七成的胜算,一个萎缩不前已瞧得见悲惨的未来。大人比茔儿聪明,难道这笔帐真的算不清楚吗?”
这回轮到彤默然不语了。
“茔儿言尽于此,还有两天的时候让大人思量,是走是留,还请大人尽快决定。”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仍不忘回头留下最后一句,“彤大人,自小到大,只有大人骗茔儿,茔儿何时骗过大人?”
回到居所,华风已等待多时,见了她第一句便是问:“那狐妖同意了么?”
茔儿一笑,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真的信他?”
“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不是吗?这件事,只有彤大人才能办得到。”茔儿的脸色已失了平日的悠然散闲,清丽的脸上端的是一副凝重的表情,“那是我唯一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啦。无论成败,我早已没了退路。”
华风望着这样的她,心中暗想: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吧,褪去那张名为“婵君”的伪装,她原来就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啊。
不经意的回想起幼年初识时两人的样子,虽只相处片刻,说得寥寥数语,但已足够成为他枯苦无聊的修真岁月中唯一值得怀念的回忆。
如今回忆中的女孩已经长大,背负的东西却要比他更加深重。原来昆仑这个地方,对谁都是一样的,来到这里的人无一幸免的都要被戴上枷锁,就算特别如她也不能免俗。
好在她即便戴了枷锁,却仍然特别。华风想着不由得笑了笑,若非如此,最失望的人只怕是他自己吧。
……
开封当日,昆仑层层戒严。刑妖塔外围二十名精英弟子布下星移阵,二十柄各色长剑幻化出剑影无数,织作七彩剑网,守成滴水不漏之势。内围的二十人各司其位,稳身如石,静默无言,布下的幻斗阵内无风无尘,静如天地初成之时,但若有异变,激起的便是惊天动地之势。
掌门雷亦宇缓步踏入阵中,层层封印受到雷亦宇手中掌门解封符所化,纷纷幻去。
近看刑妖塔,远要比茔儿远眺时来得高大。她仰足了头,却仍然看不到塔顶。塔门出现在眼前,足有十多人高,巍峨森严。门把上的那两只神兽雕刻,似是能看穿她的鬼胎,目光紧锁,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她轻轻蔑笑,对着铜雕扮了个鬼脸。
雷亦宇不紧不慢的走来,转眼已是塔外十步,赌约所定之处。
茔儿紧攥起拳,反复地念着那个赌约,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终于,十步走完,雷亦宇站在门前抬头仰视,右手食指与中指一扬,朱红的诛妖符现与两指之间。
茔儿一垂头,松开左拳,一道赤红的影子自她袖中蹿出,如一道惊雷直射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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