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方也镜说茔儿的伤不重,回到居所助她导正气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胸口郁结的瘀血就被慢慢化去,疼痛也减轻了。
“等会儿去灵枢峰的草庐找雪仇要几颗化瘀丹,连着吃上个两天就没事了。”方也镜说。
灵枢峰是昆仑的药庐,执教大真人杨雪仇深居简出,潜心研医,不问世事,除了万不得已,他极少露面,连早晚课都不出席。茔儿在昆仑五十年,受伤甚少,因而只见过他两次,这时听方也镜提起,一时竟想不起这人的面貌来。
“镜真人,那个……蛟捉住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方也镜望着她笑了笑,伸手摸着她的脑袋,“这件事你不用想了,莲师妹、胤湛、秋涯再叫上夕识,这四人联手,天下间几乎遇不到什么敌手。”
这话却不是夸张。
别的人她不知道,上官秋涯好歹教导过她一个月,这样的人物,不用动手就能让人觉出深不可测来。单只他一个人就够让人担心了,何况还有其他三大真人……茔儿暗暗地吸了口凉气,不安在心中越来越大。
“镜真人……”刚想说话却被一只手挡在了唇间。
“嘘。”方也镜忽然凝神细听,脸色随即开始变得难看。
“真人,怎么了?”他的神情,让茔儿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茔儿,你自己先回去吧,记得去问雪仇要化瘀丹。我还有事……”他望着茔儿时,脸上仍是那和煦的微笑,但适才一刻他所显露的凝重严肃却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一定是蛟和大真人那里出了什么事,茔儿心想。瞧方也镜的神情,似乎是大真人们栽了跟头。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便好转了起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身上的伤经由方也镜的调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吃药也没什么关系,再说杨雪仇的脾气孤癖得很,茔儿懒得再生事端,因此从左遏峰出来,便直接回了居所。
胸口还隐隐作痛,她不愿再多想,见天色渐暗,便索性睡了。
半夜里朦朦醒来,隐约觉得身后有热气喷在脖间,模糊间伸手去摸,却被一只手牵牵握住。
“别吵。”见她张口想要呼叫,另一只手从脖子和枕头之间穿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身后的那人伸过手来环住她的腰,似乎就打算安安心心的睡去了。茔儿感到腰间的那只手渐渐放松的力量,微微侧转过头。
“别看啦,是我。”身后的人懒懒的说。
“蛟?”
“嗯。”
“你怎么来啦?大……大真人们呢?”
“嗯……”含混不清的一声,尾音已低,似是快睡着了。
“不行,你别睡,起来起来!”茔儿心中有疑问未解,怎么也放心不下,奋力的支起身摇晃着他。
“你再吵,我就要杀人了!”虽然说出的话很骇人,但那副软泥似的身子和声调却让这话听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杀了我,谁来保你?咱俩得一道死!”茔儿说着又摇了摇他。
“嘶……”低低的抽了口冷气,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嘴角。
茔儿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搓了搓手,隐约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湿气和黏稠。抬起双手借着月光一看,却差点叫出声来,鲜血染红了十根手指,还带着温度。
“你受伤了?”
“别烦了!”他不耐地吼了一声,声调却软软的没有力道。
“是大真人们伤的吗?”茔儿忙不迭的爬起身,跳过他的身子下床,打开橱门,简单的挑了几件棉制的衣物出来,口中仍然不住的问,“他们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真服了你……”蛟无力的说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听我在说些什么?”
“我在听啊,是你自己一直都不说。”茔儿一边说,一边将衣服扯成了条状。
“我……”蛟叹了口气,无力和她争吵。
“伤哪儿?”茔儿问。蛟不回答,她就上前掰过他肩头。他只怕是真的累了,一点也没有反抗,耷拉着脑袋由她摆弄。虽然长发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茔儿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光,似乎是有一团火在眼眸里燃烧,烫得灼人。
血止不住的流出来,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却能闻到浓烈的腥味。
茔儿有些急了,问:“我不能点灯,你伤在哪里快点告诉我。”
蛟望着她不动,她便更急,眉头拧成了一团,对着肩膀用力一推,道:“你想活想死倒是给个痛快话!”
只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他的眼睛轻轻的眨了一下,那道灼人的目光渐渐熄灭,望着她的眼神开始柔和起来。她越是着急,他的目光就越柔软,无声的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茔儿的手在他的带动下从锁骨开始往下探,很快就触到了那一道剑痕,自左胸下来,斜斜的穿过肚子,最后在右胯骨处收尾。粗粗估算,差不多有一节手指的深度。

她的心中一紧,摸着血污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蛟望着她不说话,唇角却不自觉的泛起了极淡的一笑。
茔儿抖开衣衫扯成的布条,开始绕着他的胸口一圈圈的紧紧包扎。他敛了笑,有时皱眉,有时轻轻的吸一口凉气,却始终没有说话。
一直忙到后半夜,那道骇人的伤口才包扎妥当,虽然茔儿扯完了自己所有的棉制衣衫,但蛟的伤口却仍然有些渗血。
茔儿烦恼的说道:“怎么弄得这么深的伤?你是疯子啊,伤得这么重还有心寻我开心!你知不知道若非我半夜这一醒,似这般流血流到天亮,纵是大罗金仙也得归天!”
“知道啊,所以我就想,若是你明日醒来忽然发现身旁躺了个尸体,脸上不知会露出何等好笑的表情……嘿嘿……嘶……”
茔儿望着他忽然狡黠地一笑:“噢,原来我在你的心中已经这么重要啦?你宁肯一死也要博我一惊。”
“我早说过了……”他懒懒的依在枕头上说道,“你的皮一定久煮不烂。”
“是啊,被你说得我现在也有些信了。改天真去试上一试倒也无妨,不过,只怕蛟兄是看不到那天了。”她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的伤,道。
“放心,为了亲眼见证那一天,我一定硬挺着不死。”
茔儿却无心再与他斗嘴下去了,口中喃喃说道:“无缘无故地去问雪仇真人要金创药,他一定会起怀疑……不知凤儿有没有法子,不如叫他过来,大家一齐想想法子。”
“那是什么人?你不怕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么?”他一边说一边跟着打了个哈欠。
“没关系,若是连凤儿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呢?”
“噢,是吗?”忽然有一股寒间滋升,这一句话从蛟的口中吐出,如坚冰散落,冷霜凝结。
“天快亮了,劳烦您,变个身,别这么显眼的躺在这儿。”
“不变。”他冷淡的转了身,用背对着她。
“为何不变?你不是很能变吗?随便变个什么都行,天要亮啦!”
“我会变的,你不是都不想见到吗?”
“你还记着这件事呀?怎么这么小气!行啦,暴露了藏身之处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如何藏好我是你的问题,不关我的事。若是我被抓了,第一件事就是揭发你。”
“你!好好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为了白恕大人,我忍你!”
“白恕大人?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你到底有几个?”
“什么几个?”
“你关心的,信任的人,到底有几个?”
“你问这个干吗?”她眼珠子一转,然后贼贼地笑了,“不用羡慕他们,你好好表现,总也能得到我的信任的!”
“好好表现?那多麻烦!我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杀光他们不就成了?”从遮面的长发之后,隐隐有寒光透出,茔儿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猛然间意识到他并非是在说笑。
“你说什么?”她的语气沉了下来,面色严峻地像一片青石一样,定定地凝视着蛟,态度凛然,寒气逼人,“刚才我走神啦,蛟兄说的话,茔儿没有听清楚。”
“怎么?想除了我,以绝后患?”
“这可是蛟兄自己要求的。”她慢慢的伸出手去,掌心一翻,剑已在手,冷冰冰的抵住了蛟的脖子。
“你……真下得了手?”他神色如常,丝毫没有紧张的模样,甚至嘴角还泛起笑来。
“你我相识,算来也不过数天而以,若说有什么深厚情谊,也就是相互利用的价值罢了。不过,若是事涉白恕大人,纵使真有深情厚意,我也一样下得了手!”
“噢,白恕?”他顿了顿,又问,“我若是换成了那个什么凤儿呢?事涉白恕,你会不会对他也一样照杀不误?”
“凤儿不会的。”
“不过是打个比方,我若是没听到这个答案,死了也会还魂的。”
她想了一下,最终点了下头:“是的,只要能救出白恕大人,要杀谁我都一样下手。”
“明白啦!”他忽然释然一笑,化尘散了身形,一转眼又凝聚起来。
东方现出一片柔和的浅紫色和鱼肚白,夜如同一片花瓣,慢慢消融于白色的微光中,天蒙蒙亮了。
嫩黄的床单上殷红一片,浓稠的血色中,一支银簪静静的卧在床上,银簪顶端缀着一颗深如漆墨的黑珍珠,黑白相交,是一种华丽而深沉的美。
茔儿淡淡一笑,手中长剑消散。举起银簪,她轻轻的抚了抚黑珍珠,照着镜子仔细地**发髻之中,口中轻声低喃道:“你可知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支簪子。”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