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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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昆仑正殿渡过的第一夜,茔儿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床比妖谷的软,被褥也更香,但就是这股香味让她整夜难以入眠。
妖谷的被子也是香的,因为天晴的时候白恕会要求她把被子挂到老树精的枝桠上晒,到了晚上收回来时,便总能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盖在身上也是暖暖的,带着些许阳光的温度。
但昆仑的被子却不一样。有着一股子檀香味,那味道不淡不浓,程度掌握得刚刚好,在香料的选择上也是一丝不苟,用的是纯正的上品。即便是茔儿这种对香料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种薰香是极好的。闻在鼻子里很是舒服,能让脑子格外的清爽。
可她是要睡觉啊!脑子越来越清明,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还有这间屋子,嵌在山壁之中,虽不说摇摇欲坠,但山风却格外的大,吹得窗棱咯咯作响,好不吓人!
对面有一座高峰,白天的时候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使得这间屋子的光线刚刚好。但一到了夜里就不对了,满天的星辰和月光都被它挡住了,就显得格外的阴冷漆黑。再加上那响个不停的窗户,茔儿吓得只能用被子蒙住头。但一蒙头,香气就更浓,脑子就更清醒。
她一夜折腾下来,直到清晨才感到眼皮有些迷糊。正想好好的睡上一觉,钟声又响起了。
这钟声宏大平稳,却也温正慈和,声不刺耳,却能如烟氲四散,远远的传开万里。
茔儿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初上昆仑那几天里她也常常听到,只是那时她的神思恍忽,听到了也没有注意。
她今天也不想去听,蒙着被子不作理睬,但不知为何,越不要听,那钟声就越是明显。她裹紧被子,发现自己满耳都是钟声,捂住耳朵,钟声就干脆跑进了脑子里。
忍无可忍了!一脚踢开被子从床上蹦起,随手操起一把椅子就冲向门外。
不让我活?好,我就和你拼了!
冲到门前,门却“啪”的一声自己开了,她一愕,对上门外同样一脸愕然的华风。
华风今天一身白衫,镶着红褐色锦云花纹,腰系金枣色长穗,头束日华金冠,足踏赤芒长剑,映着他那张玉石雕琢般的脸,如初绽的傲梅。
反观茔儿自己,衣衫不整,面容憔悴,披头散发不说,还光着脚,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高举着一把椅子,一副要与人拼命的疯子模样。
华风忽然闯入让茔儿的满腔怒气在一瞬间散得无影无踪,僵着手臂和身子呆望着他,只余下一肚子的尴尬和羞愧。
她张口结舌,平日百般伶俐的嘴巴此时却僵住了。偏偏华风刺激过度,也死愣在那儿,瞪大了一双眸子,一动不动。
茔儿有些支撑不住了,举着椅子的手颤动起来。
“你……你做什么?”直到她动了,这几个字才从华风半张的嘴里滚落出来。
“来帮把手啊!愣在那儿看什么白戏呀!”茔儿恼羞成怒的丢下椅子,甩着手。还觉不解气,
忿忿地踢上一脚,却是自讨苦吃,“哎哟”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华风渐渐缓过气来,望着她,“噗”地一声,爆出震天的笑声。忽然有东西直飞过来,随手把它拨开,却是一只茶杯。当下更是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茔儿见一击不中,又拿起了一个水壶,这回目标大了,不怕丢不中。华风见那壶沉甸甸的似是还装满了茶,急忙敛住了笑,道:“还玩?再不快些就迟到了!”
茔儿一愣,问:“什么迟到了?”
“早课啊!早钟都响了,你怎么还没洗漱好?早课不去可是没有早饭吃的!”说着匆匆进屋,不动声色的移走了她手里的壶。
“什么早课?怎么不去还不给饭吃呀?忒不讲理了。”茔儿气恼地抱怨着,任由华风忙不迭的拉在桌前坐下,找寻梳子发簪。
“这是昆仑的规矩……”华风简单的答道,翻了一阵后急道,“你梳妆的东西都放在哪呀?怎么还呆坐在这里!”
“都在这儿了呀。”茔儿指了指桌上的那条黄色绸带。
“梳子呢?簪子呢?珠花呢?你总不能只有这么一条发带吧?”
“要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茔儿不以为意,拿起绸带三下五除二地挑起几头发向后一系,晃了晃脑袋,道,“瞧,这不就好了?”
华风望着她哭笑不得,道:“那衣服呢?”
“床上不是么?”
华风回头瞥了一眼,快速地说道:“不是。到了昆仑就得穿昆仑的衣服。”走到衣橱前打开门,里面果然整齐的叠放着几套新衣。他随手翻了翻,找出一件镶玄青色花纹的衣裙道,“就是这件,早课晚课时穿的。”说着往她身上一丢,见她还愣着,道,“还不快穿!”
“你出去啊!”茔儿微红着脸道,“我穿衣服你呆在这儿做什么!”
华风见她竟也有害羞的时候,不禁又想要笑,才扬了嘴角,见她一张快要发怒的样子,便急忙克制了,退出去合上了门,不忘叮嘱:“快点啊!”

……
两人共乘一骑,踩着华风的剑上路。
半路上茔儿不断抱怨新衣难看,说又绿又白的,活像棵白菜,还不如华风身上的这件好像,白里透红,像朵梅花似的。
华风告诉茔儿,在昆仑,衣食住行都有规矩。普通的弟子穿的是白衣,腰间所系的缨络代表着不同的师承。掌门的道袍绣着墨焰仙鹤,只有他能穿。八洞十二峰的大真人们以黑袍为衬外罩白衫。正殿弟子的衣衫素白为底,以天地玄黄为分,各镶蓝、红、青、黄四色绵云边。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每日早课晚课,都必须正装出席。
茔儿听在耳朵里,心中却不以为然,喃喃道:“什么破规矩,又臭又多。”
华风听了淡淡说道:“是呀,破规矩,又臭又多。”
不知为何,茔儿觉得他似是又不开心了,其后的路便一直沉默。
早晚课是昆仑山上最重要的事之一,除了轮值当班的外,其余所有弟子,都要出席,连八洞十二峰的大真人和掌门也无例外。
才转出正殿,茔儿就被满天满眼御剑飞行的白袍真人们吓坏了。抬头向上,太阳被各色的长剑遮住了光芒;低头向下,统一的白袍黑发迎风飞扬,如成队南迁的候鸟。
正感慨间,华风载着她也加入了人群之中。
远远看去密密地似是塞满了人,可真到了其中却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其实空出很大的间隙。华风的剑足以在这间隙是肆意驰骋,或快或慢,或上或下,都很难撞到旁人。
茔儿感到四周不时有奇怪的目光投来,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想开口问华风,却明显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猜想他肯定又已端起了人前那张冰封似的脸,不想破他的功,是以识趣的闭上了嘴。
清一色的白袍黑发之间,有一抹嫩黄特别显眼,不紧不慢地飞在前方不远,像徐风中的一瓣木犀花。
“那是谁啊。”茔儿拽着华风的衣角低声问。
“才和你说过昆仑的衣装规矩。自己想想去!”华风声调不高,却又冷又硬,直直的把她挡了回去。
茔儿碰了个大钉子,气恼得不行,凝神细想华风说过的话,但山风凛冽,她又心不在此,怎么想得起来?一时间又犯起了妖谷里的生病,向着前方的那身黄衫大叫道:“喂 ̄ ̄ ̄ ̄ ̄ ̄ ̄
前面的姐姐,你停一停!”
话一出,华风倒是被吓得猛地一顿,剑声一颤,差点把茔儿给抖下去。
千万人同行于天地之间,声势虽大,但却无人说话,只有满耳的风声呼啸。茔儿陡一亮嗓,引起一阵喃喃窃窃的私语。千万人的私语声汇集成一片,便如空中的闷雷一般。
那黄衫一停,剑上的人影俏生生的回过头来,一时间,整座青山的美景都似失去了颜色。
茔儿望得呆了,华风却气得不轻,不愿让她胡言乱语,道法一催,长剑如风疾去。掠过黄衫女子身旁时,她略显困惑地回头张望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人。
茔儿叫道:“就是这位姐姐,请问你是……”
那“谁”字还没出口,黄衫女子的身影已被甩到看不见的后面去了。
落了地,华风沉着脸,不论茔儿说什么都不作答。即便再是如何沉稳,他也毕竟只是个少年,上昆仑二十年,他从没如此丢过脸,茔儿此举实在是让他下不来台。
茔儿也气,却不喜欢把气憋在心里,口中喃喃的责怪个不停。他们随着人流向前走,就数她的嗓门最大。不时有人回过头来好奇的张望,茔儿全将此放在眼中。
正说得兴起,忽然口中一实,不知怎么多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一口咬下去,竟然是甜的。原来是一块果脯!她正好奇从哪儿生出的果脯,忽听耳旁有个声音说道:“讲累了么?歇息一下吧。”
这声音真好听,让人想起花瓣飘落进水中时的清雅。抬起头,她看到一张清峭的脸,端方而温和。那人披着一件白袍,微敞的前襟中露出黑色的领子。
这个她依稀有些记得,里面穿黑衣服的是谁来着?总觉得华风一定提过,但就是记不清了。
正想着,听华风叫道:“镜真人。”
男人笑了笑,道:“辛苦你了,风儿。新弟子未经选拔便能由掌门亲选入正殿,于昆仑来说也是第一遭。你莫要性急,好好带带这师妹,尽一尽当师兄的本份。她够聪明,不消多久就能追上众人的。”
茔儿听他夸自己,心中十分高兴,道:“你怎么知道我够聪明?”
男人温和的笑了笑,如深谷中绽出的白莲花,反问:“难道不是么?”
茔儿无言以答,却是更加欣喜,大咧咧的牵住他的手,道:“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的举动让对方有些吃惊,随即微笑了起来。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却在她的头顶轻轻的一摸,意味深长地道:“真是有些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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