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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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外公的头七,照理说我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女儿理当在他灵前守孝,但,现在的我却站在许愿山的无望崖上。
风很大,我微闭着眼睛,喜欢这种感觉,飘飘然的,就好像外公仍在身边陪着我一样。
“菲儿!”很温柔又有些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心一阵痛,为什么?子悦,上天入地也躲不过你吗?逃也逃不掉吗?
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一样,只听背后一字一顿如箭般直射入我双耳:“即使天涯海角,黄泉碧路,我也一定会追到你,找到你,护着你,伴着你!”
怎么回事?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子悦被魔障了?
“菲儿,跟我回家吧,这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也不如家里好,也不如我身边温暖,你知道的。”
是啊,除了外公,就数他怀里最温暖了,如今外公走了,只剩他了,可他……我心如刀绞般疼起来,疼得我弯倒在地上,全身无力。
“菲儿!”下一瞬我已被搂进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里,但我却全身发抖。
子悦在我耳边一直喃喃:“菲儿,菲儿,不要离开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外公离开,已让我倍受打击,子悦的意外告白更像晴天霹雳,我这几日没头没脑的到处游荡,不知饥渴,仗着身体底子好,日夜颠倒,到此时已然支撑不住,犹如置身水火,昏昏沉沉。
既然天涯海角也避不开他,我宁愿睡去再不醒来。
我叫子菲,燕子菲。外公常对我说,母亲初闻我父姓燕时,笑着打趣:“这姓端得好听好看,起什么名字都美。”
大舅舅就逗她:“你倒是取个名字让我们开开眼?”
母亲低头想了会儿便说:“若是女儿叫她燕子菲,菲是芳菲的菲,却谐一个自由飞翔的飞字;若是男孩嘛,叫燕子悦吧,悦是喜悦的悦,也谐一个虎跃龙腾的跃。”
后来,这便真成了我兄妹的名字,没错,是兄妹,孪生兄妹。
我出生在一个医道世家,外公是著名的中医大师,尤擅针灸之术。但就是这样一个一生钻研中医,致力于推广传播中医的人却在我出生后以60高龄投身西医学习和研究。
那是因为,我母亲生我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就再没醒来。
她说:“我的宝贝女儿子菲,让她代替我在父亲身边敬孝吧,子悦,去带给我爱的那个男人喜悦吧。”
左家的女人似乎总逃不出那个怪圈儿,生男的就没事儿,若是女儿,却得一命换一命。
外婆生了两个男孩儿,都很顺利,到第三胎怀着的时候,被查出是个女儿,外公本不想要,但外婆偏不信,她想女儿想疯了,只差没给小舅舅编辫子。拗不过,一家人小心又小心,还是出了意外,外婆早产,偏偏外公正在出差返家途中,外婆生下我母亲后就走了。为此,外公自责终生。
而我母亲因早产一直体质虚弱,全家人当宝一样呵护着,打小中药就没断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公请退休的老师到家里辅导,在当时也算个特例。直到18岁遇到我父亲,这个18年来一直龟缩在家庭羽翼全权保护下的弱小姐竟跳窗跟“穷小子”私奔了!!还一奔就奔出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
外公气疯啦,把我两个舅舅臭骂一顿,还差点把大舅舅赶出家门,因为我父亲与大舅舅是大学同学,就是他“引狼入室”的,呵呵,外公的原话。
最终,母亲还是被父亲亲自送回来了,父亲在外公面前求亲并发誓:三年后必风光迎娶汝之女儿。
乘着改革的东风,凭着敏锐的头脑,父亲在那个后来被钦点的南方小城大展拳脚,实现当初的诺言,“由穷小子变身暴发户”回来了,呵呵,还是外公的原话。外公说这话的时候牙根痒痒的……
我母亲在结婚之后仍是病病殃殃,但她很喜欢小孩儿,每每看着我那些表哥,就眼睛发直。但在怀孕这件事上,两个针锋相对你说东我必指西的人却意见惊人一致:不同意!
直到母亲25岁,经过多番“讨价还价”,他们才同意。
所谓“讨价还价”其中包括如查出是女儿就不要了。这点是外公提出的,我想他当时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心里痛苦万分。

终于一切都很顺利,外公的医术那是没话说的,可谓时时监控着。也许他对自己太自信了吧。母亲的脉象从小便不很稳定,加上那时妇产检查不像现在这么先进,而外公也不喜欢西医的那套“摄影”技术。人人都以为母亲怀的是个儿子,瓜熟蒂落,也确实顺利出来一个儿子,但,竟然还有一个我!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并不是老老实实呆在母亲的子宫里,而是附着在子宫内壁,虽不易孕育,但我竟然顽强长成,奋力出世了。
仍是一命换一命呀,为此父亲与我一直很疏离,一方面因为我从小就跟着外公长大,另一方面,我想,父亲恐怕是怨恨我的吧,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就不会死。
每年我只在过年前和母亲忌日才会见到父亲,我对他没什么亲人的感觉,他看我通常也寡言少语面无表情。
但我18岁那年在母亲墓前遇到父亲,这样一个传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冷面人正温柔地倚靠在石碑旁“玉儿玉儿”的絮絮叨叨。他转头看见我,一脸惊疑,呆呆愣了半天,直到子悦唤他,他才回神,蓦的转回头再不看我,一脸黯然,仿佛突然之间年轻了十岁又转瞬苍老了十岁。
这之后我与父亲会时不时见个面,通常都是吃饭,因为我们都信奉“沉默是金”,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而吃东西可避免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外公因我母亲的去世痛定思痛,转而研究西医的治疗体系,尤其是外科手术的诊断依据和治疗方法。他本是大家,医学上一通百通,只是毕竟年纪大了,虽然有解剖实践,终还是不愿在病人身上动刀。
从小我就跟在外公身边,还不会认字就认得草药,手中玩具不是银针就是听诊器,甚至手术刀。当别的小孩玩变形金刚看多拉A梦的时候,我呆在充斥的福尔马林味道的实验室里和外公争论血管瘤是长在心脏好看还是长在脑袋里妥帖?当别的女孩为明天穿什么后天带什么而苦恼时,我正和外公全世界名山大川里晃悠,为谁先找到一株草药打赌逗趣儿。
我是幸运的,外公并没有像父亲那样因母亲的去世迁怒于我,反而更加关心爱护我,让我随心所欲的自由成长。我虽出生时艰难,但生命力顽强,不像母亲般赢弱。外公也觉得不能像对待母亲那样一味的温室里娇惯我,除了随他东奔西跑,每天早晨的跑步是雷打不动的,接着陪他打一套太极拳,我再练一套太极剑,最后我俩对着推手一番。
我每天都喝一杯外公调治的药酒,二十多年来,连喷嚏都很少打一个。子悦常常笑着说我是铁臂阿童木。
啊,子悦,子悦,我那从小随在父亲身边的孪生哥哥,却与我长得一点也不相像。
断断续续回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但此时想到子悦,我心又疼起来,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慈祥地看着我。
“外公!”我惊喜地叫他,“外公,外公,真的是你吗?你带我走吧。”
只听到一声轻叹,我很怕他又离开我,奋力拧身,仿佛突然间挣脱了绕身的束缚,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恍惚间仿佛又听见子悦在唤我“不要离开”,顾不得多想,我只想逃,便忙上前抓住外公的手,紧紧地。
“菲儿,你真的想跟我走吗?你舍得子悦吗?你走了,他会很伤心的,你父亲,也会难过的。”
“我舍不得子悦,想到他我就心口疼,子悦他,他……”我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知道,现在我都知道了,唉,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当初又为了什么追着他到这世上来呢?”外公慈爱地抚我的头,声音却越说越低。
我不明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想他带我离开,不用再面对子悦,不用再面对那个宠溺我调笑我逗骂我安慰我与我心灵相通的……孪生哥哥。
我使劲儿甩甩头,努力不想子悦,下定决心般对外公说:“带我走吧,就当我自私也好,不孝也罢,我只想留着着二十三年来那些幸福快乐自由甜蜜的回忆,不想遭遇其它。”
又是一声轻叹,我被外公牵着不辨方向的走着,耳边仍传来子悦若隐若现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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