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婷 寂寂花时闭院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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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青石步道,用竹竿支起的幄架下,牡丹花开始吐蕊,阳光下绿叶纷披,万紫千红甚是热闹。隔着几道围墙已经有女子的欢声笑语传来,穿针犹豫地放缓了脚步,看前面引路的宫人拐过了明堂,只好低着头往前走。
院子里邢妃正在花池边舞着剑,一身侠女打扮,那宝剑在她手中略显沉重,但邢妃兴致正浓,一招一势倒舞得有模有样。
树荫下花红柳绿的一片,看打扮也是官宦家的女眷,有坐着喝茶的,有站着说笑的,眼光都落在邢妃的身上。
邢妃舞毕,一个英姿抱拳,几位女眷笑得更欢了。
邢妃看见了垂立在一边的穿针,脸上的笑意顿然消失,眼瞧见她抱在手中的叠着的衣段,蹙眉道:“绣完了?怎么这么晚?”
穿针朝她礼了一礼:“有个画样描得小了,耽误了些时辰。”
“先让本宫看一下,若是把好好的衣料糟蹋了,本宫绝不饶你。”邢妃一副漠然骄矜的模样,随手拿住穿针递过来的衣段,猛的抖开。
一件锦衣,一件绣满五彩花鸟的锦衣,在邢妃的眼前流光溢辉。这等金银线、鸟羽线交织缠绕,绣在锦上,太阳光下荧荧闪闪,更显变幻不定,灿烂耀目。这一景象惊得邢妃眼睛发直,目眩神迷,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啊?让我们看看。”女眷们嘻哈着叫。
邢妃凝眸许久,才回过身去,将锦衣比在自己胸前,朝着众人笑道:“好看吗?”
女眷们哗啦围了上来,对着锦绣惊叹着,不胜讶意。
“绣得真好啊,我家衣裙够多了,可从没见这么锦绣的。”
“是啊,原以为宫里的针工局是最好的,穿出去可让人显摆,跟这一比,可差远了。”
“娘娘可真好福气,要是有这么一件,情愿拿我房里的宝贝来换。”
“那好办,我让她照样再绣给你们。”邢妃端起侍女递过的茶盏,豪爽地回答。
有人迟疑道:“那也挺费工夫的,不知道人家肯不肯?”
众人的眼光这才齐聚在始终沉默的穿针身上。
邢妃大方地说道:“一个小小的侍姬,本宫的话,谅她也不敢不听。”
“娘娘,”穿针突然开口了,一脸正色地朝着邢妃说道:“奴婢先前是答应娘娘绣了这些花样,并没有答应别的。”
邢妃正将茶盏送向唇边,见穿针当面拒绝,惊讶得停了送盏的手。
“本宫令你再回去绣一些,是看得起你。怎么,想违抗?”
“没错,奴婢只是个侍姬,可也容不得别人呼来唤去的。”穿针说完,再次福了福,转身就走。
邢妃万没想到当众坍台,不禁恼羞成怒,将手中的茶盏摔在桌面上,冲着穿针的背影叫嚷:“好你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以为陪王爷睡几觉就有什么了不起了,看你厉害还是本宫厉害?今日甭想出荟锦堂,本宫非扒了你的衣服出气不可!”
说着邢妃就追了过来,穿针眼见邢妃一副凶相,吃惊地朝着明堂后退,不料前面的油漆大门哐啷被宫人关上了。
穿针慌不择路,沿着一行台阶往上赶,没跑几级她就坚持不住了,只能撩起裙摆咬牙坚持着。后面的邢妃一眼看见了穿针的小脚,一抹玩味的近乎冷鹜的笑浮上了她的脸。
“喂,上面就是眺云阁,你跑不掉的!”邢妃吓唬道。
眺云阁矗立于荟锦堂西南,高台重重,上筑的檐角楼阁直插云际。穿针逃进阁内,见阁上四边都是相连不断的排窗,入春以来,邢妃因为喜欢敞阔,下令将窗牖一皆卸下。此时,阁四周皆是空窗框,惟饰以绛纱垂幕,都挂在银钩上。

穿针直奔到阁西的排窗前,已是穷途末路,眼见邢妃带着两名宫人步步过来,带着狰狞的笑。
穿针向窗外看了一眼,咬了咬牙,竟爬上了窗槛,接着,探足站到了窗外的窄窄的窗沿上。
后面的人不禁目瞪口呆。
邢妃没想到外表柔弱的珉姬竟会作出惊人的举动,呆了呆,朝两名宫人喊:“快过去给本宫拿下!”
穿针闻言,急忙往一侧挪动脚步,侧身而行。行了一小段,才发现自己的脚下面,高台的青砖陡壁直降而下,距离地面有三十丈许,不由一阵晕眩,只得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伸手攀住了头上方的窗框,站到窗外的边沿上。
两名宫人够她不着,又怕她一松手掉了,人命归天啊,不由瞠目地瞪视着穿针。
邢妃也变了脸色,喊道:“别跟本宫耍这个,有本事给本宫下来!”
穿针凌风而立,她的身形虚虚悬悬的,极不稳定。而冷薄的脸上轻轻一笑,满目寒气:“我就这样跳下去,一死百了,岂不逐了你们的愿?”
邢妃冷笑:“好啊,你狠。绕阁走一圈,就可下荟锦堂了,有胆量就过去!”说着,她向阁下远处偏一偏头,努努嘴。
此时,阁下面的青石路上有不少宫人侍女穿过,已看到了这里的光景,纷纷驻足,惊奇地注目观望。穿针又开始侧行开去,邢妃看得两足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晋王府上的风依然带着寒气,穿透了穿针的单薄的绣鞋,无声地弥漫而上,浸透了每一根骨头,寸寸阴寒。
她从来没有想过死,这一次,竟让她有了死的念头。
没人会来救她,没有。
她的亲人远在几百里地,此刻,有了那五百两银子,他们一定过得很好。
她闭上了眼,感觉身后深渊一样的虚空,她慢慢松开攀握窗框的手……
忽然,阁内传来一阵急促的靴履声,接着,邢妃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王爷!”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一个青色的身影迅捷地一跃登上窗槛,穿针看到一对乌眸澄灿若星,此刻死死地定住她。
肖彦向她伸出一只手:“把手伸给我。”
“不,是生是死,我自己来定。”穿针淡漠的神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口气听上去,清淡得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
他在她的脸上凝眸:“你要什么?”
“我要回家。”
肖彦看着她,眸子里捉摸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
“好,我答应你,回家。”
最后“回家”两字咬得极重,仿若是一种承诺。
那个春天,她的心是冷的。而他的眼光是那么的坚定,慢慢地她被那道深到骨髓里的炙热融化了。
在挪动右足时,只觉双足如灌铅般沉重,腿股却绵软无力。
“好,就这样慢慢走。”他指挥着。
她挪出了右足,又费力地让左足跟上,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挪移。
她伸出了手,手指颤抖着,颤抖着,最终触到了他的手。他趁机一把抓住,她的身子趔趄着,他一手大力地搂住了她的腰。
“好了!”阁下,一些驻足观望的人长吁了一口气。
穿针人一落地,身子就软绵绵地倒在了肖彦的怀里。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一抹汗滴正从肖彦的额头渗出,无声地落在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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