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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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来之则安之,我活动了一下手腕,蹙眉看向桲尔斤。“张将军,请。”桲尔斤伸手比划出一个请的手势,当先跨步迈入内帐。我心下夷然无惧,但也着实看不透桲尔斤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好像桲尔斤倒确是没有什么恶意。我不愿露出畏缩之态,当即随着桲尔斤进到内帐。内帐的陈设比之外面更显豪华气派,光是铺设在主位的那一张纯白色的虎皮就是价值不菲。而主位之前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桌子,制成此桌子的木料看上去也是极为上陈,桌子通体呈现深紫之色,闻上去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之味。但此刻最为吸引我眼球的却是布满桌子表面的各类瓜果酒菜,仔细看去倒实有大半并非我所能够识得。“张将军,这边坐。”桲尔斤似乎也是察觉到我此际的心意,对着我再次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也不和他客气,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把柔软的靠椅之上。大概这要算是我观察力实在不够敏锐了,入帐这么长的时间,我倒现在方才发现帐中的这桌丰盛酒菜之前,除了桲尔斤自己那张蒙着白虎皮的主位以外,就只有我现下所坐的这一个位子,看起来倒是像桲尔斤专门用来宴请我的。我心下更是生疑,实在是不明白桲尔斤为何如此重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物,难不成他当真如此的看重于我?我尚未能够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桲尔斤倒是走到那张主位边坐了下来,提前桌上一只金黄色的酒壶,往我面前的杯中倒了一杯酒。我斜眼望向杯中的酒面,却是赫然发现杯中的酒水呈现黯淡的红色,并且在屋内的灯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种琥珀般的透明光晕。“此酒乃是我们西域的苦寒之地特产,名为葡萄酒,乃是由风干的葡萄加上各种香料酿制而成,请张将军品尝。”桲尔斤一抬手,示意我端起酒杯,倒是确有一番泱泱大度的尊贵气派。他既然请我喝酒,那我又何必推辞?我心中暗道,顺手拿起手中的酒杯,将杯中暗红色泽的酒液仰头倒入喉中。说起这葡萄酒,我也只是只闻其名,但却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种西域佳酿。据说在帝国之中,只有那些极为显赫的王公贵族才有机会品尝到此等美酒,却不想我生为阶下之囚,反倒是喝上了这种传说中的琼浆玉液,实在是造化弄人。此酒入口微酸,慢慢的却是有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在唇齿之间化开,同时还伴随着一种浓郁的芬芳冲入脑际,端的是滋味美妙无比。我意犹未尽的将手中酒杯放下,却又是发觉手中的酒杯也竟是由半透明的玉石所制而成,握在手中颇有一阵晶莹细腻之感,我心下骇异,实是未曾想到胡蛮也会如此奢侈的享受生活。“张将军,此酒味道如何?”桲尔斤阴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我这才记起自己此刻还生在胡蛮帐中。我虽是厌憎胡蛮,但又何必与此等美酒过不去,我当即照实说道,“确是极品佳酿,张某人尚是首次得以品尝。”“其实就算每天都有此佳酿为伴,又有何难?”桲尔斤也是轻啜了一小口杯中美酒对我说道。我心下明白桲尔斤此话何意,但自己又岂是那种为了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即可折腰的人。我脸上挂上一丝冷笑开口道,“此酒虽是美味,但张某人还是喝惯了家乡所产的烧酒,不大愿意更换自己的口味。”桲尔斤修养确是不错,他丝毫不见动气,反而又再为我加满一杯葡萄酒道,“烧酒倒并非帝国特产,我们西域诸国也是惯饮此酒,但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是喝什么样的酒,况且喝不同的酒还是需要配合不同的的杯子。”讲到此处桲尔斤仰首将自己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但并不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反是不断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接着对我说道,“就比方说是喝这种葡萄酒,并非什么样的杯子都可以品尝到这种上佳的口感,记得你们帝国不也曾有一位诗人做过这么一句诗嘛,‘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就是说喝葡萄酒就一定要配上夜光杯才可以,否则实在是糟蹋了此等佳酿。”说完,桲尔斤站起身来“啪啪”击了两掌。我亦是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击掌是为何故。却只见一名穿着极是暴露的胡蛮女子手捧琵琶掀帐而入,对着桲尔斤深深施了一礼。桲尔斤发出两声尖锐的笑声,故作潇洒道,“美酒怎可没有佳人相伴,张将军也可听得一曲以助酒兴。”说罢,他对着那名胡蛮女子点了点头,当即那名胡蛮女子就按在琵琶的音弦之上,双手连拨,一曲满是胡蛮风格的乐曲充斥在帐内。我虽是不通音律,但也是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此女所弹奏的曲子确是与帝国的乐曲大为不同。此曲少了一些帝国音乐之中的柔美之感,倒是多出几分率真、明朗的感觉,配合上此女暴露的穿着,隐隐生出些许挑逗之意。我终究是不太习惯胡蛮这种直接的风格,双眉约是皱起,对桲尔斤言道,“美酒配佳人的道理确是不错,但可惜张某人生性俗不可耐,实是过不惯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佳人美酒我实在无福消受,何况夜光杯这种名贵的器皿,更是怕拿在手中一不小心给摔的碎了。”言罢,我将面前的酒杯远远推开,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桲尔斤就算脾气再好,此刻也是有些微微色变。他扬手又是轻轻一挥,犹如连珠一般的琵琶之声蓦的就停止了下来,那名胡蛮女子再度躬身道了一礼,即便倒退出帐外。刚才那响起的琵琶之声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营帐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但桲尔斤瞬即就将笑容又堆在脸上,他绕着桌子,从果盘之中取出一枚艳红的菩提子,递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道,“既然张将军不喜欢美酒佳人,那不如试试这枚瓜果如何。”桲尔斤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我也不好意思拉下脸面,闻言亦是伸手接过这枚菩提子,送入口中咀嚼。菩提子我也曾经吃过,但吃到口中的滋味约是有些酸涩,所以我倒并不很喜爱这种水果。但此时桲尔斤递到我手中的菩提子,竟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冰凉的汁水满是甘甜的味道,又何来一丝酸涩之意。如此美味的菩提子我实在是头一回尝到,我这个人又不善作伪,自然良好的口感也通过我面部表情传达到桲尔斤的眼中。桲尔斤又是一笑,旋即坐回主位之上,口中轻声对我道,“瓜果这类东西却也甚是奇特,越是苦寒严酷的环境里生长出来的反倒越是香甜可口,”我抬起头来,将嚼碎的菩提子咽下肚子里,冷然的注视着桲尔斤,却正好听到他下半句问我的话,“张将军,你说这又是何故?”我用手摸了摸下巴,心中却是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倘若真要是谈些瓜果养殖方面的事情,我简直是门外汉中的门外汉,但显然桲尔斤并非是真的要与我研讨这种问题。我懒得多说,只是看着他,静静的等待桲尔斤下面才算作重点的话。果不其然,桲尔斤完全没有要我回答他问题的意思,继续开口自问自答道,“其实无论是种植瓜果也好,还是培养人才也罢,愈是恶劣的环境反而愈能激发自身的潜力。就我们偰摩族而言,终年生活在这极北的苦寒之地,从小就要拼尽全力与这大自然斗争,所谓物尽天择,自然我们这些生存下来的人就远非你们帝国之人可比。”我心下有气,想要开口反驳桲尔斤,但却发现他所言极是在理,我实在是无言以对。不去理会我面上的尴尬之色,桲尔斤又说道,“算起来你们西北军团已经是帝国中最骁勇善战的部队了,可与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为胡蛮的相比,似乎还是大有差距,这就更加遑论你们帝国的其他军队。像这个浅显道理,张将军你是应该明白的。”我越听越是气恼,不由得哼了一声,嘴里却是强辩道,“想当初我们帝国立国之初,不也曾打的万国来朝,这你却又如何解释?”桲尔斤点点头,竟是认同我的话,回答我道,“你讲的确是没错,想当年帝国立国之初确是明君辈出,将星如云,反观我们各个大小部落相互征伐,这又如何能够抵御你们帝国的雄兵。但今时不同与往日,我偰摩族称雄塞外,兵强马壮。而你们帝国倒是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百姓苦不堪言,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是时移事迁。”我心下着恼,蓦的站起身来,却是将桌子给带动,“叮叮当当”的传来一阵碗筷碰撞在一起的响声。我本不是一个愚忠之人,说实话自己对于帝国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观感,但我毕竟是吃着帝国的水土长大,至少也不愿意被一个胡蛮当着自己的面数落种种的不是,当即我大声说道,“帝国朝政如何又岂是我可以妄加评论的,但我无论如何总是帝国之人,又岂能如你们这些胡蛮一般残害自己的手足同胞!”“说的好!”桲尔斤听完我这番话,反而大声鼓起掌来。他也不去计较我称他为胡蛮的无礼之言,依旧操着那副阴柔的嗓音说,“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本王乃偰摩族的二王子,今次随左贤王托勒密出征你们帝国,却不想遇上你这么一个人才。本王素来爱才,你若是愿意归降于本王,荣华富贵包你享之不尽,这又岂是你所谓的帝国所能够给予你的。”我怒哼一声,将头高高扬起。若单论气度而言,桲尔斤确是有着一番特殊的个人的魅力,但他终归是一名胡蛮,双手沾满了我无数帝国子民的鲜血,所以对于他的劝降提议,我实在无法接受。估计桲尔斤见我情绪激动,心下也是知道我肯定不会接受,他亦是再度站起身子,不等我说出拒绝之言就又说道,“数百年前你们帝国成立之初,我们西域草原各部也曾共尊你们的皇帝为天可汗。若是仔细的算起来我们实是一家人,既是如此,张将军你又何必拘泥于那些旧日的成见呢?”我实在是忍受不住桲尔斤的大放厥词,猛然大声打断他的话厉声说道,“你不必多言,说什么帝国与胡蛮本为一家人之类的言辞来挤对于我。倘若当真如你所说,那你们为何又要将雪亮的弯刀沾满我们帝**民的鲜血!”今晚我数度落下他的脸面,桲尔斤脸上也是有些泛青。他此刻收起了所有的笑容,阴测测的干笑了几声道,“古往今来的战争又岂有不死人的道理,张启昌你可要想清楚了,眼前就有着一条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在等着你去走,你可不要白白错失了本王给予你的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争锋相对的也是对着桲尔斤冷笑数声,心中对于大义实是没有半丝的含糊,用力将左边肩膀上的衣服给扒了开来,露出烙在肩上的那个狰狞狼头道,“今日我既为你们胡蛮的阶下俘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要剐但凭你一言,若是要我出卖自己的灵魂,做你们胡蛮的鹰犬爪牙却是万万不能!”我这句话讲得极是决绝,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言毕我抛开心中所有顾虑,昂然立在营帐当中。桲尔斤脸上神色忽晴忽暗的转换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开口道,“张启昌,其实不论是本王还是呼延若水那厮,看重于你的都是你这份豪情气魄。当日天水城破之时你引兵断后的那一刻本王就在叹息,为何自己的帐下竟没有你这等人才。本王心中也早该知道,你是不会投降我的,但本王却始终下不了狠心去毁了你这种人物。”言罢桲尔斤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对帐外大声唤了一句。不一会儿先前的那几名胡蛮就鱼贯进到帐内。桲尔斤看都没有看他们一言,再度开口对我说道,“山中的猛虎若不能够为我所用,本王又岂能纵它暴起伤人?”言毕,他用手指了指落在外帐的那条铁链,低声对面前的那几名胡蛮吩咐了几句,我就立刻又重被铁链拷了起来。桲尔斤满似疲累的对这几名胡蛮挥了挥手,这几名胡蛮对桲尔斤躬身行了一礼,就将我拖出帐中。帐外凛冽的寒风吹在我的面上,我心中不禁苦笑。今日可谓一日三变,简直就是如同在做梦一般,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依然差劲到极点。

自从出了桲尔斤帐中之后,我倒未曾再被虐待,只是重又被投到先前俘虏休息的那个简陋的大型帐篷之内。但不想孟铁匠以及那名帝国女子倒是并未安睡,似是在等我归来。我心下颇受感动,温言宽慰了他们几句,表示我并未曾受到什么伤害,大家这才重又昏昏睡去。我现下心中倒是波澜起伏久久的不能够平静下来,在漆黑的帐幕里听到周围俘虏传来的阵阵呼吸之声,心中却又是升起了对军营生活的浓浓怀念。记起老骆他们犹是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我只感到泪水似乎又要迸出眼眶。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个事情,但脑海中的思绪却全然不受我的控制,我一时之间整个心脏仿似被揪成一团,几是痛的无法呼吸。我实在是难受的无法控制,唯有坐起身来,盘膝摆出自己平日早已烂熟于胸的打坐姿势,将父亲传于我的心法一遍又一遍的在体内默默运行。哪知在我运转体内的那股莫名气息之下,却是赫然发现原本细若流水的那股气息在这数日之内竟是粗壮了一备有余,而且流动的速度也是加快了不少。我心下暗喜,莫不是这正应和了书中经常会提到的什么破而后立的什么道理。我心念一动,将体内的这股气息运往手臂,但结果却是如同当日我在天水城中地牢的时候一样,根本无法将任何所谓的内力逼出体外。我心下不由得又冒出一些失望的情绪。但我确是清楚的记得城破之时,在我和呼延若水对拼刀法的那一刻,我体内的这股气息确实是传在了手中的朴刀之上,但为何自那次以后,我就始终不能够再度将之化于体外呢?越想越是心焦,我揉了揉似是有些发胀的太阳**,自己安慰自己道,既然当日曾有过先例,那么必定是我至今未曾摸索到其中的窍门,只要自己不懈的努力下去,终究是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的吧。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做强求,还是和往常一般,默默地引导着体内气息的运行路线。随着气息在身体里的不断运转,我周身的疲累也仿佛如同潮水一般消退了下去,甚至于腹中难耐的饥饿感觉也渐渐不再折磨着我的神经。但是我此刻却是不知道,若是现在有人走近我的身边,却是几乎无法听到我发出的呼吸之声,这种现象在习武之人眼中看来,几乎已经达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当然这对于我而言,也不过仅仅是看上去的表象而已,即使自己知道了,最多也不过就是付诸一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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