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惊心煞摄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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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鹰已在前方飞过了几个岔口,洞也更加幽深狭窄。
殷阑珊扶着萧逐月艰难前行着,感觉他的身子益发沉重。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你,真的没事吗?”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萧逐月猛地咳起来。
殷阑珊拍他的背,“要不休息一下好了。”
“不用。”萧逐月拒绝。
“可是你——”
萧逐月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黑暗中,能感觉到他的力气突然大了起来,将她的手握得好痛好痛。
希望,是了,他们的希望,此刻全部维系在一只鹞鹰身上。
即便再怎么怕,再怎么累,他也是希望能活着出去吧?
只要能出去,繁华三千,好过横卧在千壁崖上的枯骨一具。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失望起来……
拐了个弯已消失了踪影的鹞鹰突然在那方又开始叫起来。
萧逐月推她,“你走,我跟得上。”
殷阑珊迟疑地向前走去。
说实话,她并不认为一只鹞鹰能带给他们多少惊喜,特别是这条洞越往前行便越来越窄越来越低,怎么可能——
淡淡的光突然射下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待久了,她一时居然适应不过来。
以五指半掩再睁开眼来,光晕在眼前环绕,尽是从前方的一处光源传来。
有出路,真的有出路!
萧逐月他赌对了!
她惊喜交加,望着那只鹞鹰飞转回来,这才想起该做什么。
猛地撕下一片衣料,她朝那只鹞鹰伸手。
鹞鹰竟也乖顺地飞过来停在她的手臂上。
她将衣料绑在鹞鹰的左脚,抬眼见它渗血的翅膀,拍了拍它的头,“抱歉,如果你能将他们都带来,你想怎么报复,我都随你。”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对一只鹞鹰做这么奇怪的承诺,但不得不承认,它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鹞鹰似是听懂了,奋力振翅,摇摆着从她头顶沿着原路飞了回去。
她做完一切,如释重负,这才想起应该要与萧逐月分享,赫然转过身来,高叫出声想要萧逐月听见——
“真的有出路!我们——”
剩下的话尽数被堵住,再也说不出来。
萧逐月静静地靠在拐弯处的赤壁上,胸口的衣衫被大片的鲜血印染,嘴角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冲她微微笑着,浅浅淡淡,伴着那刺目的血,看得她触目惊心——
“阑珊,你可以活下去,真好。”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
释然、翩然……
那是一种完成了使命的放松。
可恶可恶可恶!
殷阑珊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倒在地上的萧逐月。
“萧逐月,你居然又骗我!”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狰狞了面孔,毫不留情地狠狠甩下一记耳光。
这是她第二次下狠手打他。
萧逐月苍白如纸的脸颊顿时出现了五道指痕。
可见她果然是气极,才会下手狠重到如此地步。
意识有些恍惚,却还是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萧逐月喃喃地开口:“对不起……”
殷阑珊恶狠狠地抓起他,“谁要你说对不起,你以为拿你的命换我出去我就会感激你吗?谁要你牺牲了,谁要你大义凛然了!萧逐月,你要是敢死在这里,我发誓会将你的尸体挫骨扬灰,让你万劫不复!”
她的话,还说得真是决绝,果真有了摄魄使的狠劲。
“我——”他想开口说话,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一次,没能压下去,张口,喷吐出来。
殷阑珊低下头。
妖娆的大片血花,在她的衣衫上蔓延,血腥的膻味,弥漫在这方空间。
她愣了一下,见萧逐月胸口似乎又有震动的迹象,她猛地回神,以手掌封住了萧逐月的口。
萧逐月还在咳,每咳一次,就能见殷红的血从殷阑珊的五指间渗出,沿着她的手背蜿蜒而下,再一滴滴地落地。
啪嗒、啪嗒……
一声又一声,听得那么清楚,令人毛骨悚然。
“别咳了,不要再咳了!”殷阑珊狠狠封缄他的嘴,不住地叫喊,“我叫你不要再咳了!”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是了,是在石门前的那次剧震,她看着他被甩上石壁的。
怪不得她老是觉得不对劲,他的行动拖沓,他的嗓音轻弱,不是因为他害怕懦弱,而是他已然受了重伤。
他居然还轻描淡写地掩饰,任由她一直误会下去!
她以为他是贪生怕死,而他,却是硬挺着怕成了她的拖累!
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冷冰冰的身体,一时间,殷阑珊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绞痛得无以复加。
咳嗽停止了,她颤巍巍地移开手,染满了血的手指摩挲着萧逐月的脸颊,声音止不住地哽咽下去——
“萧逐月,你是个傻子……”
是傻子,只有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
萧逐月的右手突然抬了抬。
殷阑珊握住。
萧逐月吃力地展露笑容,“我、不傻,阑珊,我知道怎么保护你……”
他曲起食指,缓缓在她的掌心中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
夜未央,意阑珊……
手心一点点细微的凹陷,刹那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些纷飞一地写满了这句话的纸片,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一颗又一颗,纷飞而下。
他看着她落泪,他看着泪水滴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却是暖暖的,火热不已。
她的样子,看上去好难过,他很想问,她此刻的难过,究竟是对他感激,对他有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喜欢——即便是小小的一点,他也满足了。
八年前被遗忘了一次,可从此,至少她会记得世上有个萧逐月。
这就够了,够了……
“你不能死,不能死……”殷阑珊哽咽着,用力想要扶他起来。
扶到一半,萧逐月又倒下去。
她不甘心,将他倒转过来,她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在他胸前环抱,将他一点点地向前拖。
“我要带你出去,我会带你出去……”她一直一直反复地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萧逐月。
萧逐月只觉得自己眼皮上下开始打架,是难以抗拒的沉重,迷迷糊糊的,眼前出现了好多场景,无一例外的,都是殷阑珊——
冷漠的她,凶狠的她,微笑的她,落泪的她……
阑珊,你可知道,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
殷阑珊拖着萧逐月向那抹亮光不断前行,她觉得好晕好闷,快要没了气力。
不行,不能停下,她要带萧逐月出去,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他会康复,会完好无损。
一定会!
凌乱纷杂的脚步声渐渐大了起来,愈来愈接近,伴随的,还有如雷声轰鸣的剧烈的震动。
“师姐!”
翟向善第一个冲入她的视线。
带路的鹞鹰筋疲力尽,终于掉下来,翟向善接住它,小心地将它蜷缩在自己怀中。
而后,阎王、段云错、修罗、梁似愚、总管……
一个也不少。
灰头土脸的梁似愚才一进来,见萧逐月一动不动地被殷阑珊倒拉着前行,他大惊失色地冲上前,探手想要触及,不想却被殷阑珊一掌掀倒在地。
殷阑珊冷冷地开口:“别碰他!”
“他——”翟向善早已发觉了萧逐月的不正常,却不敢贸然向殷阑珊发问。
她的眼角垂泪悲戚,面容却是毋庸置疑的冷凝肃杀。
他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阎王使了眼色,制止翟向善说下去,随后他对修罗开口:“去看看。”
修罗会意,得令即往光源处而去。
阎王这才看殷阑珊,“等他死了,你再做出这样子来也不迟。”
低沉粗嘎,事不关己,口气竟无半点怜悯。
殷阑珊终是抬眼看他,碰触他的目光,“我明白了。”
她竟如此乖顺回答阎王——翟向善诧异于殷阑珊的反应。
阎王的眼神微有闪烁,“你明白什么?”
这一次,殷阑珊的视线投向他怀中的段云错,“只有你,才是他的归宿。”
段云错懵懂地望着她
也许除了阎王,并没有人听懂她的话,不过已无所谓了。
她低头再望似乎已昏睡过去的萧逐月——
因她在乎的,而今只有萧逐月一个。

那颗曾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如今被他充盈得满满,终于有了归宿。
于是她想,是时候,她可以回头了。
“阎王!”
修罗急急从那方走来。
“如何?”阎王问他。
修罗的神色有些复杂,“的确有出路。”
总管欢呼起来:“我们有救了!”
“不过——”修罗有些犹豫,“那个洞口……”
“你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啊?”总管已是不耐烦地叫起来,“走过去看看不就——”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随着轰天一声巨响,他头顶的那方石壁砸了下来,偌大的一块,霎时将他压下,砸得血肉模糊辨不清原状。
阎王按下段云错的头,不由分说地率先向前冲去。
致命的坍塌已然开始,他们已无退路,只有向前。
翟向善将鹞鹰就近塞到梁似愚的怀中,蹲下身去抬萧逐月。
殷阑珊动了动——
翟向善急急开口:“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请你不要将一切想得那么糟糕。”顿了顿,“你也不想他死,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殷阑珊没有再抗拒了。
阎王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因为在这狭窄的甬道中,阎王的背影的确已挡住了前方的大半光景。
片刻后,才听阎王笑了起来。
梁似愚不明所以,推了推前方的修罗,“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往前走了?洞口不就在前面吗?”修罗回过头来,神情肃穆,“洞口是有,不过,那只是个一尺见方的小洞。”他指了指梁似愚怀中的鹞鹰,“我们这里,除了它,谁都无法出去。”
梁似愚愣住,“没想到我今生的命运居然是被砸死……”
“向善……”殷阑珊突然轻轻开口。
翟向善回望她。
“把他放下。”
翟向善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依言将萧逐月平躺放在地上。
殷阑珊跪坐下去,凝视萧逐月的脸,低声呼唤:“逐月,你听得见吗?”
萧逐月的眼皮动了动,随即,竟缓缓张开了眼,目光有些迷茫涣散。
周遭的响动剧烈不已,脚下也开始轰隆震动
殷阑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他垂落于身侧的手握紧,“我要告诉你,就算是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你是谁,即便今日是死,我也不会放手了……”
“乖乖,好肉麻……”天外飞来一句话,很讪讪的不以为然,“我说左老头,你听见没有,你家徒儿也有柔肠寸断的一天呢。”
“你懂个屁!没人性的家伙……”反驳声中气十足,“适时给点同情心好不好,没看见阑珊快心碎了吗?”
“心碎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闲闲的话又飘过来,“我只知道你再不开山凿洞,里面的人马上就会被压扁了!”
洞口突然倒转过一张脸来,微笑着打着招呼:“啊,步飞,还好吧?”
“左叔,好久不见。”阎王处变不惊,只搂着段云错退后了数尺。
尺余见方的洞口瞬间被扩张,亮堂堂地射出一条康庄大道。
“塌——啦!”外面有人很闲散地叫起来。
“走!”
阎王高喊,一把将段云错推出去,让外面的人接了个正着。
修罗紧跟而上。
“等等——”守在外面的左天释辩解,“我主要是要救我的阑珊徒儿啊……”顺带踢了一脚坐在外面一边观看瀑布一边催促的燕子殊,“你不知道帮忙吗?”
“我在啊。”燕子殊将头探到洞口旁,拉了梁似愚一把,随后提高嗓门朝里喊,“快点啦……”
翟向善为自己的师父汗颜,他正待踏步向上爬出去,突然脚下绵软,疑惑间向下一看,不免骇然。
坚硬的地面竟出现了无数的裂纹,他与殷阑珊两人的脚下正在微微塌陷——
“别动!”上方的燕子殊低低对他说。
翟向善屏息。
“来,抓住我的手。”燕子殊朝他缓缓伸出了手。
翟向善犹豫地看了一眼殷阑珊,“可是师姐她……”
“救人也得一个个来吧。”燕子殊翻了个白眼,“你再磨磨蹭蹭的就都死在那里好了。”
翟向善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拉住燕子殊的手。
细微的一声脆响,翟向善只是感觉身子猛地向下一沉,燕子殊的脸骤然离远。
整个山洞都塌下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眼角余光瞅到倾斜的殷阑珊,他赫然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了殷阑珊的腰。
而殷阑珊,则牢牢抓着悬空的萧逐月的肩。
“萧逐月!”
迷糊中,有谁在呼唤,焦虑且悲急。
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脚下没有坚实感。
勉强睁开酸涩不已的眼,下方黑洞洞的,只看见无数的大小石块从身旁急速坠落下去。
肩膀好生疼痛,有谁狠命地抓着自己?
萧逐月费尽力气朝上看去,是殷阑珊。
“快啊,洞口快封住了,拉他们上来!”
远远的,还有人在叫。
他看得真切,维持自己生机的那只手,已被上方落下的碎石砸得鲜血淋漓。
但她没有放手,反而握得紧紧,握得牢牢,仿佛那只手不是她的,那些血也不是她的。
“阑珊……”他艰难地叫,轻飘飘的话方开口,就被阵阵轰鸣声压了下去。
“师、姐……”翟向善大汗淋漓地开口,担负着两人的重量,他与燕子殊相握的手正点点滑落。
更糟糕的是,洞口快要被封闭,只能看到燕子殊胸腹以下的部分了。
“阑珊,放手!”眼看已拉不住翟向善,燕子殊情急之下,怒喝殷阑珊。
殷阑珊只是看翟向善,“你放手!”
翟向善摇头,“不!”
好像一场拉锯战,互不相让。
洞口突然出现了阎王的面容,阴鸷冷酷。那样的姿势,他当是半跪在地朝里张望。
“殷阑珊,我数到三,你若不放手,就由我送萧逐月上西天!”
殷阑珊猛地抬起头来。
阎王避开她的目光,“一!”
殷阑珊的五指缩得更紧,指节都已泛白。
“二!”他的手,缓缓探向了腰间的夺命鞭。
“段大哥……”
殷阑珊开口了,平静的语调与周遭的惨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阎王的动作突然一顿,表情复杂起来。
她不再唤他“阎王”,她肯再叫他“段大哥”了,依稀回到了很久以前,又看到了那个拥有明媚笑容的少女。
“你只管要了他的命,我保证,你也救不了我。”
原来她早已有了赴死的决心,若是失去萧逐月,她根本就没打算独活。
“为什么?”他有些动容,嗓音竟有些颤抖。
殷阑珊闭眼,复又睁开,“我喜欢上他了。”
耳畔传来衣帛的碎裂声,她向下望去,见萧逐月肩上的布料竟慢慢顺着自己手抓的位置撕裂开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颤动一下,连累了翟向善又下滑数分。
“殷阑珊!你无药可救了!”眼见自己与徒弟只有两根手指紧紧相扣,生死一线间,殷阑珊居然还如此固执,燕子殊爱徒心切,气得吹胡子瞪眼,“向善怎么说也是你师弟吧,你竟为了一个外人置大家的生死存亡不顾?”
殷阑珊看了一眼咬牙苦苦坚持的翟向善,咬了咬唇,“对不起,向善。他生,我生;他亡,我亦亡。”
言罢,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击打在翟向善环住她腰肢的手臂。
翟向善遂不己方,受痛反射性地收手,燕子殊一使力,将他拽出了洞口。
阎王夺命鞭出手,缠住下坠的殷阑珊。
死死抓住萧逐月的殷阑珊在急速下坠中突然被硬生生地拉住,只感觉手中所握又撕扯数分。
“不!”她惊恐地望着手下的衣料一点点地剥离萧逐月的衣衫。
萧逐月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阑珊,有你的一句话,已经足够了……”
嘶啦——
她的身形在半空倒转过去,五指间,飘落下半幅肩摆——
“萧逐月!”
她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身体轻盈得如同飞鸟一般飘出了洞外。
烈烈的日头好生耀眼,一群人瞬间将她团团环绕,她只直直望定了燕子殊与左天释,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们这两个老王八蛋!”
随即,气急攻心她吐出一口鲜血,一阵天昏地暗后,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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