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现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川西小道,难得的一处茶肆,往来的行人在此歇息,火爆了茶肆的生意。
“小二,来壶茶!”刚进门的大汉一边大喊,一边拿毛巾擦拭自己满脸的汗水,瞅着还有一处空位,径直坐下去,“奶奶的,热死俺了!”
说完了,这才发现和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挺俊秀的姑娘家,一时间,舌头有些打结起来:“俺粗人一个,说惯了,姑娘你当没听见好了。”
那位姑娘看了他一眼,继续喝手中的茶水。
“听说是毒王的徒孙呀……”不远处,有唏嘘声传来,周围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弄死了合西盟七个人,七个!据说还有其他门派的,啧啧,够狠!”感慨间,不忘拉住加水的小二,“喂,你说是不是?”
小二赔着笑:“客官,小的不知。”
“这么大的消息都不知道。”说话的人白了傻呵呵的小二一眼,“各大门派都在找云无邪呢。”
“为什么?”有人听得入迷,开始追问。
“一个呢,听说这云无邪特狠,杀了不少门派的人;另一个呢,嘿嘿,传闻她有毒王密传的《千毒散方》。你们想想,谁要是拿到这本书,不就成了毒祖宗了?难怪追得那么紧。”
有人的声音已经发抖了:“云无邪滥杀无辜,咱们要是遇上她,不就没命了?”
“那可不是!”说话的人努力回想自己听来的传闻,“据说这云无邪常年与毒物打交道,容貌其丑无比,还只有一只眼睛,而且啊,心如蛇蝎,性情暴烈,嗜血如狂,杀人如麻!”
已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没那么可怕。”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否定,说得兴致正起之人可不乐意了,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位俊秀姑娘的脸上。
“姑娘,你又没见过云无邪,干吗这么说?”
“我当然见过。”那位姑娘抿了一口茶水,抬起一双美目望了望周围看着自己的人,似乎有些莫可奈何地点点头,“因为,我就是云无邪。”
一时间,本来喧闹的茶肆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张大了嘴,却又发不出声来,面容怪异地盯着还无动静的云无邪。
心如蛇蝎,性情暴烈,嗜血如狂,杀人如麻……
云无邪起身,拿起包袱,旁若无人地从一干成了木偶的人群中经过,走到门口,突然又响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清了清嗓音,郑重其事地开口:“没错,我杀过人。不过,我只杀那些想要杀我的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希望各位今后再传的时候,不要扭曲我的容貌和性情。”
言至此,她的耳朵突然动了动,眼角余光瞄到有人影突袭,脚下动作,敏捷地躲过那把逼近自己的利剑,随即抬腕,五指扫过对方的颈项。
轻微的嗤啦声响,尖尖的指甲已是划过了肌肤。
在江湖中,杀人,也是保护自己的首要法则。
收手,云无邪转头,冷眼望刚才还一脸憨态的小二捂着脖子,踉跄地倒退,铁青着脸,怒目瞪她,发出艰难的音节。
“江湖正派人士……”云无邪哼了一声,翘起自己的手,举给他看。
“你……”他惊恐地盯着云无邪,但见她指甲缝中,有一层黑色的粉末藏匿其中,
是毒!
脚下发颤,小二再退了几步,拿下自己的手,手掌间,血已暗黑。
“是箭毒木。你该听说,七上八下九不活。”云无邪摇着头淡淡地笑着,轻弹指甲,黑色的粉末纷纷而下,“已是第九步,没救了。”说完,她不再理会,转身出门,身后,传来重重的倒地声。
外面的阳光,也刺眼得厉害。
正午,山林小道,烈日当空,幸得周围茂盛树枝横出,遮蔽了些日头,稍感舒爽。
感觉身下的坐骑越走越慢,云无邪翻身下马,解下水囊,自己喝了些水,又举给喘着粗气的马匹喝了些,这才拍拍马背,自嘲地开口:“我大概又制造了一起话题。”
可是不能怪她。
因她不但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杀的毒王的徒孙,还携有《千毒散方》这失传了数十年的至尊毒书。
她勾唇,轻蔑地笑——多少自称名门正派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的东西。
无间盟早已内反,毒王已死,阎王掌权,听说连她的爷爷,也跟着殉主。可她还活着,而且很不巧,恰好还是《千毒散方》目前的主人。
所以,她不杀人,便被人杀。
丁丁当……
脖铃由远及近地传来,云无邪回头,小道尽头,是一匹马车逐渐向这方驶来。
她牵马退到一旁,那拉车的老马,无人驾驭,独自吭哧吭哧三步一停,连带遮挡车厢的蓝色布帘也摇摆不定,晃得厉害。
有些奇怪,不过,她也不想去深究,只是静静候在一边,等那马车过去。
不想,那老马不知是负荷到头了还是怎么的,当从她身边方走过,前蹄突然抽搐,猛地向前一个趔趄,跪坐在地。
云无邪皱眉,她一向讨厌意外状况。
“真糟糕呀……”
低声的叹息从布帘后传来,却不是抱怨的语气。
正在注视那老马的云无邪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她抬眼,正巧见那蓝色的布帘被一只手掀开。
瘦劲的手指,有些苍白,看第一眼,会认为这手的主人,身子孱弱。
而后,她看见布帘后露出的一张瘦削的面庞,同样苍白的颜色。
宽大的长袍,挂在身上,根本看不见身子骨,给人的感觉是轻飘飘的,仿若一阵风,就能被吹走一般。
一个男人,一个看上去,似乎方大病初愈的男人。
“这可如何是好?”
连担忧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云无邪抬眼,望已下了马车的男人,见他蹲在车前,抬起受伤老马的一只前蹄,仔细端详。须臾,又抬眼看了看天色。
自始至终,仿佛没看见立在一边的她。
“喂……”云无邪终于耐不住地唤了一声。自从三个月前毒杀了想要掳劫她的第一个观云山弟子,她倒没尝试过被人忽视得如此厉害,“那马不行了,你最好换一匹。”
“换马呀……又得花银子,那连公子,想来定不肯破费了。况且一时半会儿的……”那人背对着云无邪,唠唠叨叨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无邪打断他的话:“我只知道,若是你不换,要嘛,这马累死。”她瞥了一眼车轮驶过留下的不浅碾印,“要嘛,你自己累死。”
“说得也是啊……”来人点点头,似乎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慢慢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车厢。
是与不是,这也不关她的事。云无邪耸耸肩,拉过缰绳,准备离开。
走出三四步——
“姑、姑娘!”
又是那种病态的声音,令她耳不忍闻,忍耐地回头看去,见对方定定地望着她,表情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云无邪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衣着,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瞬间变身为江湖传言的其丑无比的蛇蝎女。
片刻后,在确定自己并无异常之后,她抬眼,却见那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安慰的语气在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哪……”
听了这言论,云无邪瞪大眼睛,敢情他以为方才与他对话的是谁?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不善的表情,一时有些窘迫,拱手施礼赔罪:“姑娘别多心,是我迷糊,不曾察觉姑娘还在近旁。”
竟将她忽视得如此彻底——云无邪的面皮抖动了一下,手握缰绳的力道不由自主大了些。发觉自己动了气,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情绪,似笑非笑地回答:“不,是我的动静太小了。”
“不不不,不算小。”男子好像根本没发觉她的话外之隐,连着摆手,继续“耿直”地解释,“总之,是我有错在先,这么从姑娘面前走过去,都没发觉姑娘,实在对不住了。”
换言之,还是她的动静太小——云无邪已不想再与他辩解,省得浪费口水。她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真是——怪人一个。
“姑娘……”
犹犹豫豫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云无邪本想不理,但那有求于人的口气令她的确于心不忍。
不过想想,于心不忍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倒也奇怪。
“何事?”她勒马,回头望他,见他手指在胸前交握,来回摩挲,更显出指节嶙峋。
“我不想,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是说,能不能——”他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有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云无邪微微一笑,帮他把话继续说下去:“你想买我的马吧?”
“啊,不不……”他更加窘迫,红了脸,“我只是想借用姑娘的马,待到谷里跟上了连公子,我会还你的。”顿了顿,又凿凿道,“当然,我不会白使你的马,到时候,我会付银钱给你。”
“哦?”云无邪挑眉,似乎有了兴趣,“那你准备付多少呢?”
“姑娘你是答应了?”他喜出望外,从腰间解了钱袋就准备掏钱。
云无邪望着他那干瘪的钱袋,没指望他会拿多少出来,只不过——
“姑娘,你看三文够了吧?”
三文?
直到那可怜巴巴的三文钱被他摊在手心,云无邪才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他出的价钱。
“你应该看得出,我牵的这一匹,是大宛上好骏马吧?”云无邪心平气和地开口。
“嗯,看得出。”他点点头。
“那你也该清楚,市场上租借一匹好马的价钱了?”她继续循循善诱。
他的眉毛拧了个结,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
好吧,这不是重点。云无邪指指他身后的马车,“那请问,你准备要让我的马拉多长的路程呢?”
“我算算。”他捏着手指盘算,“此去到障璧谷,大概还有七八十里。如果加快脚程,日落之前,我们应该赶到。”
“七八十里,三文钱,嗯?”她点到为止。
此人总算不至于驽钝得无可救药,“嗯,少了吗?”
岂止是少了一些。云无邪翻身下马,朝他走去。就算是做好人,好歹也应物有所值吧。
“可是,连公子总共只付了我十文钱哪……”为难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位连公子,雇你做事?”前言不搭后语中,她猜出了部分前因后果,“他要去障璧谷?”
“啊,他说他去寻人,又不熟悉苗部,雇我为他指路。”他老老实实回答,想起了一件事,脸皱起来,“约好了戌时在障璧谷等。”
“那连公子,还真是大方。”云无邪哧了一声,开始确信他口中的那位“连公子”,是名不折不扣的吝啬鬼。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再提了一个问题,“敢问今年贵庚?”
——十文钱,也只有他会上当吧?
他摸了摸自己枯瘦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个儿生活了太多年,都快忘了,约莫三十五六了吧。”
——不是上当受骗的年纪,唯一的解释,是离群索居太久,才会被诓骗。
“你说什么?”听她嗫嚅着什么,他好奇地问她。
“没什么。”云无邪摇摇头,一手将缰绳递给他,一手摊开,“拿来吧。”
“什么?”他有些迷惑地看她。
果真是,无药可救了。
“租借啊。”云无邪没好气地答他,“给钱来。”
他一下子变得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将三文钱支付她,拉过马来,解下辔具,忙乎起来。
“最近,有很多人去障璧谷吗?”她立在一旁,望着忙碌的他,仿佛随口一般问他。
“是呀。”他擦擦汗,将车具从老马身上卸下,“听说是幽月教的少主回来了,苗疆各部庆贺,陆陆续续的,去了不少人。”
“哦。”云无邪应了一声。
他回头看了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姑娘,你也准备去幽月教吗?”
“唔,算吧。”云无邪含糊其辞地回答,懒懒抬起眼皮瞅他一眼,“不如你给我带路好了,不必理会那连公子,我付你三两银子,怎么样?”
他想了想,“可我先答应了连公子。”
云无邪哼了一声,别过头——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那——不如这样。”带着商量语气的声音传过来,“等我们到障璧谷见到连公子,我可以游说他同时为你们两人带路。”
云无邪转过头来看他——这样的建议,尚可接受。
“好了。”没过多久,他一声欢呼,“姑娘,上车吧。”
云无邪也不客气,轻轻一跃,跳上左边坐定。
他也上车,执起缰绳,看她一眼,“姑娘,坐稳了。”
而后,挥鞭,驱马前行。
马车颠簸起来,云无邪偏头望他的侧面,“喂,你叫什么?”
既然要同路,总不能一直用“喂”来代替称谓吧?
他目不斜视,拉紧缰绳,控制马匹,一心两用地回答她:“翟向善。”
向善之人吗?这名字,取得倒很有福气。
“我姓云,名无邪。”她缓缓道出自己的名字,余光注意着他的表情。
“哦,云姑娘。”他似乎并未觉有异,加了她的姓氏,客气地称呼。
不在预期中的反应,令云无邪相当惊奇,“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
轮到翟向善诧异了,他侧过半张脸,表情看上去有些纳闷,“我该听说姑娘的名字吗?”
“这倒不。”云无邪语气自如,打了个哈欠,“我有些累了,进去休息一下。”

“好。”翟向善点点头,回复平视正前方,半个身子靠在车厢上,不紧不慢地驾车。
云无邪退到他身后,眼神瞬间凌厉,她伸出手,尖利的指甲迅速地刺向翟向善的后颈。
只要瞬间,便可夺命!
翟向善背对着她,没有动静。
她收手,盯着翟向善的背影,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哦,对了。”翟向善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待会儿过了鹿洼,会有些冷,你把帘子带上,免得受凉。”
“好。”云无邪应声,半蹲着进了车厢,盘坐下来,隔着摇晃的帘布,凝视翟向善模糊的背影,若有所思。
新翻的田,娇嫩的秧,肥壮的牛,婆娑的树,涓涓的水渠,还有高高的吊脚楼。
一山之隔,通过狭长的障璧谷甬道,视线豁然开朗,所见的,是完全迥异于中原的风光。
位于最前方的,是一座充满了苗族风情的客栈,身着苗服的男男女女进出着,好不热闹。
当然,偶尔例外。譬如,靠了竹窗的那方,有三个人,是汉服装扮,扎在这一堆苗人中,总引人注目了些。
“我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连华能没好气地开口,一边对左方的翟向善说话,一边瞪右方凭空冒出来的云无邪。
“嗯。”翟向善似乎对他的雇主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尽力说服连华能能接受三人行这个提议,他想了想,才开口,“云姑娘是个好人。”
“她是好是坏跟我有什么关系?”连华能哼了哼,倒不是对云无邪有什么成见,只是一想到自己花钱请来的翟向善要跟云无邪分享,难免有些心疼。眼珠子转了转,他盯着翟向善,眼神放柔下来,温和开口,“翟兄弟,可是我先雇你的呀。”
换言之,凡事要先来后到,而且作为受雇人,要讲诚信才对。
“这……”连华能的哀兵之术,令翟向善左右为难。
旁边有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
“你给了他十文钱,而我,愿意付他三两银子。”云无邪好整以暇地望着连华能射过来的淬毒眼神,“连大公子,你该听说一句话,叫价高者得吧?”
连华能的脑筋在瞬间转了几十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今天遇到对手,旗鼓相当了。
“你想抬价?”他瞪云无邪,同时在心里盘起了小九九。
“什么抬价?”云无邪回瞪他,“十文钱连匹好马都买不回来,亏你还出得了手雇个大活人回来给你当向导,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些。”
连华能开始咬牙了,“勤俭持家,姑娘难道没听说吗?”
云无邪不甘示弱,“在我看来,那不叫勤俭,而叫吝啬。”
剑拔弩张,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熊熊大火燎原。
被晾在旁边的翟向善非常尴尬地回视周围的观望目光,望着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非常努力地想要插进一句话去:“连公子,云姑娘,我——”
不过显然两人都没有让他说完整句话的打算。
云无邪抬眼,瞅他一眼,“就算你住山上,也该多少了解世情一些,别这么傻愣愣地被人家骗。”
连华能越听越觉得耳不顺,“敢情姑娘你在说是我诓骗翟兄弟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一来就分化阵线,不可小觑呀。
“不是吗?”云无邪冷眼看他,不客气地反问,并赶在连华能反驳之前堵住他的话题,“还有,别叫他翟兄弟。他说了,今年三十五六。”顿了顿,瞧连华能一眼,“你呢,不过二十左右,不觉得失礼了一些?”
“你你你——”连华能握紧了拳头,要不是念在出手会伤人毁物赔钱的分上,他早出手了。
惭愧啊,生平第一次,他生了打女人的念头。
“别——”翟向善见形势不对,当下伸出胳膊挡在云无邪身前,以防连华能失控真的失手伤了云无邪。
云无邪动也不动,望着眼前宽大的衣袖以及衣袖下的瘦巴巴的没几两肉的手臂。
大概见风就会被吹倒,难为他还能舍身。
“客人,菜来了。”
脆生生的招呼,暂时缓和了气氛。三个人望着端上桌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彼此看了看。
“不如——我们先用膳?”翟向善观察二人脸色,审时度势地小心建议。
“也好。”连华能恨恨地抓了一双筷子,“反正我饿了。”
翟向善舒了一口气,拿了木勺,从竹筒中舀了白白的米饭盛在碗中递给云无邪,自己再盛了一碗,放在面前。
云无邪扫了一遍桌上的菜品,唤住上菜的苗族女子:“这都是什么菜?”
女子微微笑了笑,“啊,都是寨子里的招牌菜,酸坛野鸡、油酸汤鱼、米谷肉,啊,还有油茶。”
“好吃好吃……”连华能狼吞虎咽,不断赞美。
“请三位慢用。”望连华能不太雅观的吃相,女子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翟向善伸筷,夹了一块肉放入碗中,正要送入口中,脚背却被人狠狠踩了一下。他抬眼,望向对面的云无邪。
“姑娘——”云无邪转头,叫离开的女子。
“客人还有什么吩咐?”女子转身,脸上还挂着淳朴的笑容。
“没什么。”云无邪淡淡道,“只是觉得姑娘身上那件苗服很好看而已。”
大概没料到云无邪会说这个,女子微微一愣,“这样啊,姑娘若是喜欢,待会儿我差人送你一件便是。”
“那就多谢了。”云无邪冲她笑了笑,望着她离去,目光落在隔壁那一桌,定了一会儿,才收回来。
“奇装异服。”连华能自己盛了一碗汤,唏嘘评价,“比起中原姑娘家的穿着,差多了,除了那银饰,倒还有几分新意。”
哎,要不是为了大把财源滚滚进,他也舍不得离开南京,视野里没了那些窈窕姑娘们,还要面对一个凶悍的女人——想到这里,他瞥旁边的云无邪——生活感觉颇为无趣。
叹息一声,大口喝汤,眼角余光瞥到翟向善没有动作,他开口:“吃呀,翟兄——”想起云无邪之前说的话,“翟大哥,亏什么别亏身子,吃饱明早好上路。”
“是呀是呀。”云无邪在旁点头,语音低了几分,“最好吃饱些,谁知道你还能不能赶上明天那一餐。”“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华能火大了,想自己吃个饭都被诅咒,实在没什么好兆头。
“我只是提醒你。”云无邪凉凉回答,“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黄澄澄、白花花的银子啊,啪啦啪啦地从天而降,落在面前,堆积成山。
笑得嘴抽筋,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想要囊括,谁知身子木木的,怎么也动不了。
奇怪了——半醒半梦间,连华能皱了皱眉,金银财宝。他的手脚一向凌驾于他的意识之上呀。
直到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托皎洁月光的福,清楚看到一张过分接近的脸,以及搁在自己脸上的明晃晃的刀刃。
真是熟悉,就是那位给他们上菜的苗族女子。
出门在外,果然要小心为上。连华能懊丧地叹气,觉得手脚发麻,原来是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别动!”来人见他醒了,低声威胁,阴沉着脸,“跟你一起来的人呢?”
“隔壁呀。”连华能没好气地开口,“两男一女,莫非同处一室不成?”
女子愣了愣,而后冷笑,“少给老娘装蒜,隔壁早就没人了。”
“没人?”这一次,轮到连华能傻了。若不是手脚被缚,他真想捶胸顿足——他们够狠,关键时候逃跑,留他一人在狼窝虎**。
“你们不是一伙的?”没料想连华能会露出那种沮丧的表情,而且看上去还不像是伪装,女子有些迷惑地问连华能。
连华能撇撇嘴,“半路出家,谈不上生死与共。”
见连华能似乎还有心情说笑,女子倒有些恼了,手一紧,刀尖滑到他的咽喉,“你想戏耍我?”
连华能直想翻白眼,“姑娘,拜托你用用脑子好不好?我耍你?我有什么本钱耍你啊?论武功,我不比你强;论刀法,我没你拿得有分寸。我只是个中规中矩的生意人,要不是想到苗疆寻些发财的买卖,何苦连累自己到如此地步?”
“买卖?”女子有些古怪地看他,仿佛在揣测着什么,试探性地开口,“你也想找那笔宝藏不成?”
“嗯,差不多。”连华能点点头。宝藏?如果找到那个,也算是一本万利吧。
女子挑眉,似乎有些了悟,刀尖稍有转移,“那你是在利用他们了?”
利用啊?十文钱的雇用费,说起来,是有利用的嫌疑。
“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不少线索。”女子盯着他,大方地给他选择,“不如这样,你跟我合作,告诉我《千毒散方》的下落,寻到了宝藏,我们平分,如何?”
“等一等等一等。”连华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虽然她说的内容,他也听说过一些,“你说的那个《千毒散方》,不会是最近大家传得很厉害的那本吧?”
“别跟我装傻。”女子眯眼,语气阴狠起来,“那《千毒散方》可不是一般毒书,据说只要找出隐藏的秘密,便可找到一笔宝藏——你不会想独吞吧?”
这位姑娘大概没听说过他的外号——一毛不拔连华能。如果正巧他知道这个秘密,要他跟别人平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考虑片刻,他决定很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抱歉,姑娘。”
不过显然女子错听了他的意思,只听她缓缓道:“你还真够贪心的。”
随后,便见一道寒光乍起,成弧线状挥向连华能的脖颈。
“当!”
清脆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撞击刀身,将刀刃格开数分,险险削去了连华能的一缕头发。
“救人啦!”连华能顺势朝床里滚去,终于拉开嗓子大叫起来。
两个人,从房梁上落下来。哦,不,确切地说,其中一个人是被拎着下来的。
云无邪稳稳地站在床前,冲翟向善使了个眼色,翟向善会意,忙去为连华能解开绳索。
“不愧为毒王的后人。”女子微微一笑,盯着云无邪,“什么时候发觉的?”
“吃饭的时候。”云无邪爽快地回答她。
“怎么可能?”女子讶然,有些不相信,“我本以为是天衣无缝。”
“本来是。”云无邪点点头,“一切都很完美,除了衣服。”
“衣服?”女子不解,下意识地低头望自己身着的苗服,“有什么问题?”
“花纹反了。整个客栈的苗族女子,只有你的与众不同,难免引人怀疑。”
“百密一疏。”女子恼恨地低喃,而后抬起头来,盯着云无邪,突然笑起来,笑声中有几分不屑,“不过现在也不迟。”
“你是谁?”云无邪出其不意地问她。
“江湖人称红艳娘。”女子回答,举刀,忽又觉得不对劲,于是瞪云无邪,“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云无邪挥手,“永别了。”
没头没脑的话,不想这小妮子竟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红艳娘气恼起来,“你——”
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喉头受阻,手臂发麻,五指颤动得握不住刀柄。红艳娘转头看去,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肿胀起来,还不断地冒出脓水,形状恐怖。
刀落地,然后,人倒地,前后不过片刻,已是魂魄离体。
云无邪慢慢走上前,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一阵,找到之前弹上刀刃的耳钉,拾起来重有戴上。
“你们使诈。”那一方,侥幸捡回一命的连华能心有余悸地瞧枕边的一缕落发,死命瞪云无邪,惊魂未定。
云无邪不承认,“我提醒过你,是你太笨。”
“真的。”翟向善将绳索抛开,帮云无邪说话,“云姑娘那时候踩了我的脚背,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既然能暗示他,不知道踩踩我吗?”连华能万分不能忍受这女人居然不一视同仁,害他担惊受怕这么久。
“不顺脚。”云无邪抬起眼皮看连华能一眼,在他火冒三丈之前,赶在之前继续说下去,“而且,好歹要有一个人作饵,你比较合适。”
意思是说,他长得比较像鱼饵了?
“此地不宜久留。”翟向善看情势不对,连忙转移话题,“我看我们还是马上离开比较好。”言罢,他望向云无邪,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也好。”云无邪答,瞥一眼地面的尸体,“趁着夜深人静,事情又还没闹开,速速脱身比较好。”
“我不走!”连华能跳起来反对,“我们可是付了钱住宿的啊,三个人三间房,不住到明早可是亏本。”“随便你。”云无邪懒得跟他争论,转身便往屋外走,“翟向善,你去准备套马,我们连夜赶路。”
翟向善应声,走到她身边,又为难地回头看还在负气的连华能,“那连公子——”
云无邪一脚跨出门外,“没关系的,说不定过了今夜,连公子会喜欢与美艳尸体同处一室的。”
闻言,连华能觉得一阵寒意悄悄爬上后背。
“还有啊——”云无邪以指点了点唇,若有所思,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我们这么大动静,整个客栈都没人出面,搞不好,所有的人都——哎呀,只有连公子——”
“等一下!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连华能大叫着,飞也似的紧随其后追出门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