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朔方烽火照甘泉 (三)为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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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一紧束甲的皮带,马邑郡丞李靖又抬起手将又稍有些倾斜的头盔扶正,随后,他翻身上马,从立在马边的马邑守将翟松柏手中接过了那只从东突厥牙帐内传至此处、已磨损了边角的小小鞶包。
“天下大事,皆系于药师一人之手了。”轻拍着李靖坐骑的脖颈,翟松柏微笑道。
“翟将军当真不需李某留下相助守城?”将马缰抓在手中,李靖仍怀着一丝希冀地开口问道。
仿佛此话甚为可笑的,翟松柏及一边的副将都哈哈大笑。“药师以为这马邑郡城守得住?”看一眼面前的官衙,翟松柏声音里满含着善意的嘲讽,他又在马颈上拍了一掌,“杨广早死与晚死,哪样更好,我分不清。今日这场,却不得不战!不为那雁门的杨广,只为北平王的地界不致门户大开!”
“借天子而保守雁门?”有些诧异地向翟松柏笑容看去,李靖面上渐渐换上了严肃容色,他不再多说地向翟松柏及其他将佐拱一拱手,拨转马头正要与几名扈卫策马急驰,又听见了翟松柏声音从身后传来:“药师此去,千万代兄弟们向大王讨一个身后尊荣!”不及回头地于马上一点头,在远远传来的突厥行军号角的隐约声响中,李靖用力鞭马,不一刻,他与扈卫的身形便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看着他们去远,翟松柏便向西面城楼走去,立在城头,遥遥可见东突厥的数十万铁骑如乌云匝地般滚滚而来,马蹄人脚扬起的烟尘几乎遮蔽了西边的半爿天空,遥望着突厥军中高高擎着的金狼头纛,翟松柏面上现出个狰狞笑容。“给我传令马邑诸县,必需让郡丞到得雁门驾前!”头也不回地,他向身后的副将下令,“养兵千日,就给我用在这一时!”下令前,他将右手扶在女墙上,一面吐字一面收拢手指,墙头坚硬砖石便在他指下格格作响地迸裂开来。
再低头看一眼指下碎裂的砖石,马邑的守将略一挥手将碎砖拨落城下,返身看着那员副将领命下城的背影,并城头上的本部卫士,他轻松一笑,抬手在长刀刀鞘上一拍,再朝诸卫士一挥手:“儿郎们,准备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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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定长矟,顺手在身边擎举“翟”字军旗的高大卫士肩上一拍,翟松柏大笑道:“今日,无论将领士卒,咱们一起杀他个痛快!”
“是!”那卫士并不擅说话的,只应了一声,一边的副将拨马上前,却是有些犹豫地吞吐道:“将军,以末将看,将军还是将此战交付给末将,自己再去召集诸县卫士,以备再战?”
好笑地向跟随了自己十余年的副将望去,翟松柏用手中长矟敲一敲对方的肩头。“突厥大军压境,兄弟们用命,我却借故,临阵脱逃?你随我这些年来,我翟松柏难道是这等人?”说毕,他复又转向已整好队列的卫士,高声道:“今日此战有死而已。若有人要走,翟某人绝不多留,若是留下的,翟某人就用这条性命陪他最后一程!”
“兄弟们要走,早就走了。”很有些不满的,那持旗卫士忽然道,他一手把定了旗杆,另一手握住腰上长刀,年轻面孔上满带着憨厚的杀气。于是翟松柏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仰面向头顶苍穹望去,这一日却是晴空如洗,万里无云。“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再向副将看去时,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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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力砍杀着冲到面前的敌人,不多时,翟松柏面上已经溅满了鲜血,抽空用手背揩抹一下眼部令自己能看得更明白之后,他一面挡开了又一次攻击,一面草草扫了一眼周围。突厥人的重围中,仍有锐锋军的卫士在挥刀作战,只是不见任一匹战马的项下或者背上缚着主人砍下来的敌虏首级。
“干得好!”再将一名敌手砍下马去,他哑声道。随后便看见了那名为他擎举大旗的年轻卫士,众寡悬殊的混战中,那面“翟”大旗早不知被践在何处的人脚马蹄之下,只剩下擎旗人怒吼着挥舞手中刀左劈右砍,这时,他才也觉察到战鼓声也已停下许久,混战之中,那些未着铠甲的鼓手们亦在狂呼着拼命搏杀。
“好!”又哑声赞了一声,翟松柏转面向战阵后突厥的狼头纛看去。那狼头纛正在缓缓向前推进,发觉之后,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振奋精神地高声呼喝着,将身边附近的剩余亲兵聚拢在一起,合众人之力,径向狼头纛的方向冲去。这一番疾冲中,又有许多突厥骑兵被砍下马去,但仍是未能冲到狼头纛之下,东突厥的大可汗之前。

“快,认输!”有突厥人用生硬的汉话叫喊着,朝那喊叫的人瞥去一眼,翟松柏在满面血污之下露出个鄙夷的笑容,他微微垂下砍劈得酸软的右臂,又飞快地抬起,将突厥人砍过来的长刀震开,随后他便劈下了那人的头颅,当对方腔子里的鲜血飞溅到他面上时,他再揩一把那热血,低下头望一眼凸出胸前的箭头,于是微微笑着,他运力于臂将长刀用力向前方的敌手掷去。摔落马下时,看着头顶仍一碧如洗的天空离得越来越远,他终于心有不甘地低低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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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拿下了雁门城,我将用杨皇帝的头骨做成饮酒用的杯碗。”
雁门郡城下,仰望着坚城之上飘扬的赤红幡旗,东突厥大可汗始毕不由自主地又握紧了扶在腰畔刀柄上的左手。这宝刀刀柄是人骨所制,当日,中原诸朝的君王皆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突厥先祖,偶尔纵人攻打,多被击败,那些被突厥勇士擒获的统兵将领大多享祭了狼头纛,人牲的腿骨便被制成这刀柄。这时,再度回想着先祖的威风,紧握着人骨的刀柄,望着被重重围困的大隋城池,始毕的胸中又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史蜀胡悉却皱着眉头,目下的情势似乎还是未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可是可汗,我们还未拿下雁门城。中原各地的将领王公一定会率兵前来救援,听说有几支队伍已经快到了。如果在他们到来时,我们还未攻破雁门……”看看始毕渐渐阴沉的面色,那老胡停了下来。
“谁的队伍?幽州的锐锋军都败在了我苍狼之子的铁骑下,还有谁能和我抗衡。”
“杨皇帝的人马可不少呢可汗。再说,能轻易击败戍边的锐锋军,是因为有您的兄弟和爱子,还有您的臣属部落替您缠住了他的大半兵力。”
始毕的面孔更加沉如黑铁,方才的兴奋已被史蜀胡悉的一番话尽数打消,他皱眉望着自己器重的谋臣,浓眉下,深陷的双目中发出狼一样的绿光,握着刀柄的手向后移动了位置,他用大拇指抵住刀柄上的护手,微微用力向前抵动。“老胡,你不相信我,东突厥的大可汗能拿下这小小的雁门?!”语声中满含威胁意味的,他向史蜀胡悉缓缓踏出两步。
“如果勤王的大队人马来之前,可汗没有拿下雁门,那可能就真的拿不下了。”退了一步,史蜀胡悉恭谨而又有些畏惧地行了个胡礼,但并未改口。
“杨皇帝不会有大队人马了。”不满地朝着弯着腰的老胡挥了挥手,始毕又转头向赤幡望去:“他攻打了三次高句丽,中原的兵马死的死伤的伤,逃亡的逃亡,造反的造反,早就疲惫不堪。”
微微摇着头直起腰来,史蜀胡悉不得不上前一步,小声地提醒:“大可汗。可是大可汗牙帐背后的铁勒等部,也还在蠢蠢欲动。”
“可贺敦还没有从于都斤山下送来契箭。老胡,就算是我突厥的婆娘,也没有你这么重的疑心,你究竟怎么了?莫非,被上一次马邑郡的埋伏吓破了胆?”更不满地上下打量着史蜀胡悉,始毕伸出手在老胡的背上拍了拍:“马邑郡那个姓翟的锐锋军大将不是已经被杀了吗?”
似是而非地动了两下头颈,史蜀胡悉盯住了纵马急驰而来的突厥斥候,始毕于是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名斥候在他们的目光中跳下马来,行礼之后喘息着禀报:“中原的勤王军快要到了,离这里只有几天的路程。”
“有多少人,多少马?”
“靠近了会被觉察,我们只能远远看去。他们的人马起初并没有多少,可是后来越来越多,从旗帜上看,每一天,就有成千乃至上万人加入他们的队伍。”
迅速地向史蜀胡悉看了一眼,始毕听着那老胡继续问道:“只有一支军队这样?”
“不,有好几支军队,都是这样。”一面回答着意利发的问话,那名斥候一面探看着大可汗的面色,然后,他带着长长刀疤的面孔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他们人数再多,也是一群不堪一击的废物!”斥候诧异的目光中,始毕怒冲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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