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又相持了许久，然后，辽东城上又故伎重施地竖起降幡。受降使者下令鸣金时，卫士们都踌躇了起来，过了一会，才不甘地敲响了金钟。
“何人又下令收兵！”听见寨中金声，看着诸卫士攻城的罗成一震，而后便勃然大怒地调过马头直驰到那使者跟前，向惊骇地后退几步的人喝道：“将士们浴血奋战眼看就要攻破城池，你竟敢下令收兵贻误战机！”
“是……圣人旨意。”呐呐着，使者抖战着解释，他目光仓皇地四下游走，最后落在罗成正在出鞘的佩刀上，立刻，面上便失却了全部血色。但罗成的佩刀终究还是未及他颈项，几乎要软倒在地上的，看着向有处事惨酷之称的樊子盖按住罗成的手掌，将佩刀重推回鞘内，使者心头除了对樊子盖的感激之情外，又有一份无奈的酸楚。
“既是奉旨行事，谁能因此诛他！”放开罗成手掌，樊子盖厉声叱道。然而，望着罗成怒冲冲策马去远的背影时，难以按捺的，他面上也出现了令使者心寒的怒容。
.
“圣人的御营不久便到了。”从牙帐内铺垫的毡毯上捡起滚落的一应陈设时，李靖向刚从辽东城下归来，尚未卸去铠甲便走入牙帐的宇文拓道。
“不错，就在这几日间。”答一声，宇文拓也弯腰捡起滚至足前的一只水碗。拿着那只水碗，他走去扶起倾翻的大案，将水碗放回案上，而后向帐内主座上负气的罗成看去。“你要是敢杀那受降使者，樊子盖就敢拿下你交圣人治抗旨罪。”过一会，他微愠地开口。
“那就活该锐锋军和羽林熊渠将士们白白送命！”从座上跳起来，罗成朝他叫道：“自古出征将帅无不能便宜从事，那受降使者怎么就不懂！难道攻下了辽东城，圣人反倒会治他的罪！”
宇文拓挑一挑好眼上那道浓密剑眉，再捡起毡毯上散落的文房四宝，将竹纸铺开在案上，又把笔递到罗成面前。“你为何不上表圣人，言他本不该派受降使者，如今处置，甚于玩笑，并非用兵之道？”在罗成微诧看来时，他微笑道。
盯了那支墨笔一会，罗成终于伸手将它推开，而后坐下，将竹纸亦再拂落地面，咬着牙道：“我不写！”
“你既然怕触逆鳞，又为何强求受降使者。他与你一样行动不能自专。你道他便不想一战而下辽东城？”将墨笔抛在案上，宇文拓笑一声，笑意随即敛起，他回看一眼已收卷好满抱地形图的李靖，又道：“诸人的身家性命皆系于圣人一心，除了奉诏，又能如何。不奉诏而胜或得咎，奉诏而败则无恙，除非是痴子，才会行错。”
“这道理我懂得，早在出兵前，父王已经说了不止一回。我只是不服气！”朝过来放下地形图的李靖看一眼，罗成仍是愤愤地开口：“我初次代父王统兵，竟就遇上这等事情。进不得进，退不得退，锐锋军铁卫在父王与斛律伯父翟将军等人手中，何时如此过。”
“燕山公担心被卫士们认成犹豫之人？诸卫士又不是睁眼瞎子，谁不曾见到燕山公亲自击鼓助威。”李靖却伸手过来拍一拍他肩头，甚至带着几分赞赏地，嘿嘿笑道。尽管听见如此说，罗成却还是十分不甘：“若是父王在，兴许能和樊子盖与两位受降使者计议出对策，寻出个说法道是见到城上降幡时，卫士们已然冲入城中。圣人总不至必令卫士们退出。可惜我年纪太小。”
微有些讶异的，宇文拓又扬高了眉，而后，他仿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真这么想？越长越回去了！”
“我随口一说。”宇文拓话音未落，罗成便急忙辩解，又抱怨道：“不论怎样都太憋闷。”过一刻又希冀道：“等圣人到，亲见了高句丽人反复无常，那该就好了。我就不信，数十万大军，还拿不下这弹丸之地。”
李靖却抽出一卷地形图在案上展开，看着上面标注的山川城池沉吟道：“也未必便非得攻下辽东城方能再进兵高句丽境内。我军势众，圣人大可派遣军队，绕过辽东城先攻其后城池，来大将军的水军不是在攻平壤？高句丽城池便是再坚固，若被切断联系，补给不能运上，又有何用。”
“圣人必定想得到这点！”罗成拊掌道，面上才露出笑容：“高句丽才有多少人马，哪里抵挡得住。”他刚说完，苏烈却一头钻了进来，听见了他最后一句，十分煞风景地接口：“只要还有那些受降使者跟随，就没什么好结果。”瞧宇文拓向自己看来，面色不善，连忙补道：“不是我一人如此说，锐锋军卫士，并羽林熊渠卫士，都对那些受降使者深恶痛绝，右屯卫府的弟兄们连麦大将军的死也怪罪到这里的受降使者头上了。今日阵前，人人都道，若是武卫将军不阻拦就好。”
瞥一眼面有得色的罗成，宇文拓咳嗽了一声，看着苏烈似乎有退出牙帐的心思，扬声喝住：“樊子盖律下极严，圣人又有命，严禁诸道卫士胡乱行走，你如何知道熊渠卫士想法？”
“攻城时镂方道长岑道卫士不还是在一处，说两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无歹意，不过是向那日上城的救命恩人道谢而已。”说及此处，苏烈舔一舔有些干裂的口唇，羡道：“那人身手真是敏捷，建远都未必如他。他还说能耐不行，御营还是哪处卫士中叫沈光，表字总持的才是个中翘楚。”
“沈光？”罗成有些好奇地问去。李靖也念了这名字一遍，而后捻须疑惑道：“莫非就是大兴的肉飞仙？他和那群无赖子弟竟也从军了。看来这伐高句丽一事，倒是民心所向。”便又去拍罗成肩头，神色紧张地压低声音：“燕山公可千万不能因受降使者而怠慢军务，此战告捷，于燕山公往后前程大有助益。此战若败么……”扫一眼神色宁静，微微而笑的宇文拓，他陡然收住。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