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 失军资燕王亲查 念佛偈王缇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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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的雨季要一个月才能完,这段时间,行路多有不便。”王越晋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眼前这位的表情,亲王,活的!他没有因为激动而变得语无伦次,甚至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着。王越晋今日的表现堪称上乘。
朱棣皱了皱眉。这个时候行动不得自由真是太糟糕了。不过依照他的性子,只要决定了要走,天上下刀子也不会在意。
见他端起茶踱步到门外,王越晋知趣的退了出去。
天上地下雨线相连,从厅堂连接到院门的走廊两旁放置了六口半人深的安家缸。顾名思义,是失火时用的。现在雨砸在里面,早已扑扑满。
远远地,一个小丫鬟捧了碗汤药进来,青溪连忙过去接了,递到我手里正好温热的。
朱棣站在门外说了句话,我没听清。
他进门又说了一遍:晚些时日再起身。
“这又为什么。”
“你昨夜睡了咳的厉害,想来是北平时的病还没好全。”他也不看我,自说自的。
“那呆几天?”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把军资的事查出来就走,我亲自查,无论是谁,被我查出来定然叫他生不如死。
我捧着药碗,似乎看见了一只老虎在咧嘴冷笑。
他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过来,凑到我身边,开始发问:你这喝的这是什么药?哪个大夫开的药方?管不管用?喝了多长时间了?
我眨巴眼睛:安神的,你真要亲自查?
“不仅要查,还要彻查!”
江严,他不知道是谁,说到当初抄没李善长时候的三所百户尖眼狼,他才明白。这个人在客栈中装出那副模样跟两个下属演戏,再到后来我送印上门,朱棣听了,并没什么反映。
用他的话说:要防,用不着太上心。
原本只是让曲静风暗地里查的事情到了朱棣这,风格为之一变。
因军资是在新野地区丢失的,自然新野守备张志超要负责。其他王爷如秦王、晋王在备边时也曾发生过类似事件,最后都是由地方官员抓几个流民砍头了事,至于丢的东西,那是再也找不回的。偏偏燕王经手备边数次,以前从未出过如此状况,一是他治军严格,二是他眼里容不下沙子。这次玩到了老虎,少不得发威了。
我疑心还有别的,不过他不说,我就不问。
柳克志、余庆、马保保还有青溪等四人陪我去念百日佛。每隔几日就会在寺庙周边布施。
念百日佛有个讲究,就是要点面俱全。指的是不能只在一家寺院念经诵佛献香火,而是要在整个城里所有的寺庙都要布施一遍。新野富庶,信佛的也多,不过寺庙零零总总也不过三家,主要是被洪武之初的国策限定。
三家寺院布施结束后,在平源寺听方丈讲佛经里的故事,新野守备的夫人也正巧此时来寺中。方丈知我有钱,却不知身份,于是请辞去迎接守备夫人了。
一小沙尼奉来茶水,青溪说起她们家乡的佛法神迹,都有书记载。小沙尼想来也是见的官太太不少,插嘴说道:女施主不知,我们这的佛法神迹也都是有记载的,卢修远卢员外还为此题了书名,叫做《兰城佛偈集注》。记录的都是自洪武三年到如今新野城中的佛偈参悟还有些许居士感应的神迹,若夫人施主想看,小僧即可去取得来。
这倒不错,反正回去也没事干,他整天忙的不见人影,王越晋因他来了,也更加的恭顺。
小沙尼捧了一本厚厚的书来,垂手站到门下。

“法全寺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我都没听说过。”我翻了两下,便发现这本集注里多了一个寺名。
小沙尼道:阿弥陀佛,想来夫人不是本地人,并不知这法全寺已经败落了,现如今只怕还有不好的事。
我突然感兴趣了,越是奇怪的事越是吸引人:什么不好的事?又为什么败落了?
“十几年前,法全寺被一场大火烧了,寺中数十名僧人无一幸免。都说这火来的奇怪,当时的守备大人说要查,哪知第二天就起了暴雨,什么也没能查的出。从那之后就闹了起来,不少人说夜里听到哭喊声。”
我低头不语。
回到王宅,冷冷清清,王越晋今日去收租了。家丁不过十来人,女仆只有厨娘和洗衣妇两人。
王越晋不把自己的家眷带来新野,因他觉得自己是个苏州人,将来是要叶落归根的,偏偏此人生性不喜色相因此也不养姬妾在宅中。唯独对积累黄白之物有难以割舍的爱恋,收租买卖做的是风生水起,可又不见他用。真是世间万人,人人各态。
这占地四百三十亩的新野第一大宅自我的母亲去世后逐渐落魄,十年前,王越秦作为大宅的主人将这地方让自己的弟弟来管,好歹有了点人气,这也不过就是前面一小片院落而已。后面一大片的竹林与园子都被筑起了围墙,铁将军把门,仿佛一个王宅两个世界。
我的母亲,想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后一人说:娘娘是累了么?
我回头看去,只有马保保一人,他撑着伞,神情显然是好奇又关心的。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母亲。”
马保保不语。
我问他:你父母可尚在?
“都不在了,哥哥嫂子还有侄儿在老家。靠着几亩薄田度日。以前在老家时每当想起父母时我就会去坟前给他们烧点纸钱。”
他不说则已,一说惊的我冷汗都出了来。
我回了新野这么多天,居然没有去过王缇母亲的坟墓祭奠!
一想到这,又觉得心又空落落的。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海中满是十来岁时想象的母亲样子。她该是亲切的,笑容如同暖春三月阳光般的女子,她的手是柔软又有力量的,十来岁时总是在被窝里幻想着自己还是三四岁的孩童,嬉戏在母亲的周围,哪怕摔跤也会有人来搀扶。
这样的幻想自从十六岁后再也没做过,在哪个时代里我过了毫无灵魂依托的十年,又或者我的灵魂已经强大的用不着幻想中的母亲了。来这之后十五年,更是从没想过母亲。
窗外雨打芭蕉,啪啪作响。
脸上一热,一滴泪顺着鼻梁滑落到另一侧。
抬手去擦,另一个人比我快些,他的手指从我的脸庞滑过。
“怎么哭了,是那里不舒服?”他轻声,像是怕打破了四周的安宁。
“想起了母亲。”并未转身,只是随他任意抱着,背贴紧他胸膛的感觉很好,没有柔软却更刚强。
他良久不出声,雨,是两人呼吸之外的唯一伴奏。
“明日我们一起去祭奠。”
他的呼吸渐渐的沉了,我的心里却又多了点难受。
以前与今天,我在幻想中与母亲相遇,为她难受,为她牵挂;明日以后,谁会记得起世界还曾经有过我这样一个女人。
女人爱孩子,也许也爱的是他们会在最脆弱的时候能有机会想起自己。
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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