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雁归 孔峥 叶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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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要到十点半才结束,他们两个只好从后门的消防电梯悄悄溜下去。孔峥去拿车,叮嘱雁归留在空中花园的天台:“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来。”
雁归点点头。
“你真打算回去?如果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安排地方给你暂住。”
“我想回娘家。”
孔峥拍拍她的头:“好。”
他顺着长长的石头阶梯跑下去,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眨着眼看她,雁归冲他摆了摆手,孔峥对她扮了个鬼脸,一脸孩子似的淘气表情。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情复杂,但是不可否认也有些轻松,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拿主意,现在竟然有人为她张罗一切,这种感觉新鲜又美好,刹那间她突然有点想念妈妈,想念自己家里那张狭小的窄床。
不错,妈妈是有些偏心,可仔细想想她也并没待薄她,家里条件不好,她一样供她念书生活,里仁巷里还有些孩子考取了大学家里不给钱去读呢。她伸手把花园灌木的叶子扯了一把,也许这世上真是没什么不可以改变的。她这些年几乎没怎么想过娘家,可是现在她很想回去跟妈妈挤到一张床上说话;她曾以为自己会爱柳大伟至地老天荒,可是竟然在一瞬间发现自己一直在做一件最荒唐的事情;她从小不喜欢孔峥,甚至抗拒他,可现在……
雁归把青绿的叶子在手中揉碎,现在……,她秀丽的唇角上泛起一个细微的笑容,孔峥,顽劣嚣张的孔峥、多情任性的孔峥、英俊霸道的孔峥,为她可以付出一切的孔峥,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子,一会像个孩子似的讨她欢喜一会又化身成英雄来保护她。而她这个傻子,竟然一直看不到他的好——和他一起开始新生活,似乎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想到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柳大伟,真的就这么放过他,让他与叶筠双宿**?冬夜的微风清冷,呵气成霜,她抱住胳膊,算了,这个时候心情不错,有些问题她决定暂时不想。
忍冬灌木丛突然一阵轻微摇动,雁归后退一步:“谁?”
有个身影慢慢转了出来。
雁归面色沉了下去:“是你?”
橘黄的路灯下,叶筠手持一杯酒摇摇晃晃站在她面前:“不错,是我,我估计你会从这里出来,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穿着红色香奈尔套装,窄裙,黑色高跟鞋,细腰丰臀,曲线完美,但或许因为酒宴时间太长,又或许酒精的热力散发到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残退,轻描的黑色眼线褪了一点到眼角,越发显得眼睛黑得惊人。
雁归瞥了一眼花坛的石凳上,石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看得出来,可我找不到你等我的理由。”
叶筠懒洋洋地说:“理由?当然有,有句话我三年前就想告诉你,却一直没机会:我真的很讨厌你!”
雁归眼角微微一跳,这世界果然是荒谬的,面前这个女人,抢了她的丈夫,唆使他抛弃怀孕的妻子,现在却理直气壮地站在妻子面前告诉她自己讨厌她;而那位丈夫也和她一样搞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忠,情急之下反而诬陷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
雁归回答她:“你们——你和柳大伟这对男女果然是一对极品。”
叶筠吊儿郎当地点点头:“看来你也很讨厌我,对不对?从第一次见我就开始讨厌,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他。”
雁归淡淡说道:“难道你指望我喜欢你?你喝醉了,离我远点,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今晚我不想闹事了。你应该庆幸,这对你们只有好。”
叶筠仰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顺手把玻璃杯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大声说:“我才没醉,醉的人是你!你醉了十几年,偏偏还不愿意醒。”
“我今天清醒得很,所以更不想见到你,免得破坏心情。”
“怎么?放弃了?放弃你矢志不渝的爱情了?这么快就肯放手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雁归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渣和醉醺醺的叶筠心中有些警惕,她绕过去把空酒瓶拨到一边在石凳上坐下:“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都显得很荒谬,等清楚了发觉也不过如此,我看透了而已。”
叶筠的眼睛落在她披着的外衣上面,那是孔峥的西装,她了然地笑了笑,也走过去紧伴着雁归身边坐下:“一个女人肯那么快酒不回顾以前,无非是有了更好的选择,看来孔峥做了你的好参谋。他果然得偿所愿,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他那个人从没为女人这样出过手,你若不能把你的一生一世还给他,他怎会善罢甘休?你知道在美国的时候,他的绰号是什么?‘疯子’!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雁归冷冷斜了她一眼:“你话很多。”
“我只是恭喜你,同时也想告诉你,你们两个果然是天生一对,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都觉得自己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支配其他人的命运。”
她们两个亲密地坐在一起低声细语,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两个闺中密友在谈女儿家的心事。
但雁归说的是:“女人还是不要怨的好,一怨就很难看,你看看自己这张脸。”
叶筠咯咯笑起来:“你现在以胜利者的口吻跟我讲话?你凭什么总是对人摆出这副嘴脸?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雁归说:“我没胜,你也没败,我和你的看法相同,柳大伟和你也是天生一对,我不要他了,你要就给你好了。”
她们离得这么近,雁归可以看她看得非常仔细,实事求是的说她的五官真的很美,这样的尤物自己是比不过的,这样的不要脸只怕自己也比不过。她忽然恶意地想:“我干嘛要跟她争?柳大伟的软弱自私跟她的骄傲任性恰好凑成一对,就让他们郎情妾意好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叶筠听到柳大伟的名字,眼睛里流露出追忆往事的朦胧:“大伟……你知道吗?他那时时我们学校的才子,温文尔雅,细腻温存,我们俩演英语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羡慕我,我当时幸福得要命……”
雁归冷冷说道:“你们可以继续演,演一辈子,现在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了,不过最好换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要命的悲剧。”
“你不用冷嘲热讽,你并不是完全的受害者。如果不是你用那些手段,赶尽杀绝,现在我和他或许会过得很好,当然也或许因为性格不合已经分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一定会有个开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们两个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可以为你的梦想去奋斗,但是凭什么把别人的幸福也一起牺牲掉?你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很卑劣么?”
雁归有些不耐烦:“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卑劣,但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他的一切与我已经无关,我会速速与他办妥离婚手续,你们俩个可以得偿所愿。”
叶筠点头:“当然,你现在已经另有新欢,你已经找到你真正的另外一半。”
雁归懒得与她费口舌,干脆不吱声了。
叶筠却不依不饶:“我很喜欢看《大话西游》,尤其有一段,我刚跟他分开的时候曾经反复看——就是至尊宝昏迷,念了白晶晶的名字八百多次,念紫霞的名字一千多次那段。那时候我会想,我如果做紫霞你就是他心里的白晶晶,他爱我或者多一点,但是你占他生命十几年光阴,这份情谊也没人可以取代。所以……你以为我会选这样的男人做我的终身伴侣?你以为经历过这样的背叛我还会相信男人?这世界上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你那么勇敢。”
雁归静静地看着她,她很奇怪,这个女人为什么像祥林嫂一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别人想听故事?她难道不知道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他几个小时前从我身边跑过去,满面慌张,他害怕极了,那个可怜的男人,我突然很想为他讨一个公道,毕竟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他是我的一个纪念。我更想为自己做点什么,你这个强横霸道的女人,改写了我们两个的命运,凭什么我们都要痛苦挣扎,而你只需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开始?雁归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雁归看着得意洋洋的她,忽然打断:“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必知道,因为我从没打算跟你做朋友。”
叶筠嚣张地把脸凑过来:“你怕了?你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现在全心全意信赖的那个人——孔峥,他在美国,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都很爱慕他,见到他的车就会尖叫……”
“你这样的挑拨很拙劣,我甚至有一个丈夫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不,我要说的不是整个,孔峥爱你,无庸置疑,你在他心中独一无二,不然他也不会对你下这么多功夫,他决不是个肯浪费时间的人。不过你不奇怪?我在他身边这么久,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可我们一直什么都没发生。”
雁归别过脸去,表示不感兴趣,叶筠却不管她乐不乐意,凑近跟前,向她附耳悄悄说了一句话。
雁归默默凝视她,瞳孔像猫眼似的猛然收缩,她原本是打算放过她的,可她偏偏不肯放过她。雁归的心轰轰烈烈地跳着,眼角一瞥正是手边的玻璃酒瓶,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扯住叶筠的长发,一手操起酒瓶砰一声重重在石凳角边敲碎。
叶筠尖叫一声刚想挣扎,陡然觉得面颊一凉,雁归冷冷道:“再动我就花了你的脸!”
被敲碎的玻璃瓶尖锐边角正抵在叶筠的颊上,她看着那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出寒光,酒醒了大半,果然不敢动了:“疯子,你这个疯子。”
雁归附在她耳畔轻轻说:“都说了让你闭嘴,你非要逼我!这几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现在,告诉我你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
叶筠虽然害怕得微微颤抖,却依然嘴硬:“你有种就划下来!你花我的脸我也要说,千真万确!虽然我佛慈悲,不过那也要看对方是人还是鬼,你根本就是个魔鬼!你有双恶魔的眼睛!”
雁归掩饰不住眼底的怒气,玻璃轻轻地顺着叶筠姣好的面庞往下滑动,一条像蜘蛛丝般细微的红线慢慢浮现。
叶筠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煎熬,哇一声哭起来:“你还想怎么样?你已经毁了我一次……”
雁归望着她,几年前自己大义凛然对钟爱说的话在脑间一闪:如果我是你,要报复也要找李政!她怅然松手,酒瓶从手中滑落到地上,顿时碎裂成无数晶莹星芒。
叶筠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顺着石头楼梯就往下跑,雁归看着她的背影,手紧握成拳,指甲一直陷到肉里,让她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她可以放了她,但是她必须问清楚真相。
她像条猫似的追上去:“你站住!那不是真的!”
叶筠听到后面雁归的声音,觉得恐怖异常,她本能地把身子往旁边一闪,雁归原想要去搭她的肩,被她一拨,没能刹住脚步,骨碌碌地顺着石阶一直滚了下去。
雁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等能够思考的时候身子已经重重摔到了阶梯最下一层的冰凉地面上,肋骨小腹发出剧烈的疼痛,像波浪似的袭来,她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正从身下流出来。
雁归仰望着天空,满天星星亘古不灭地闪烁着,像一个人的眼睛。
“孔峥!”她用全身力气叫出了一个名字,但是在寂静的夜空里那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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