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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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是大夫!可我希望你有什么事能告诉我!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儿子!”杨飞吼完后,无力地坐到了地上,掉着眼泪,“杨六……我不想做你儿子……”
杨六伸出手,像摸着小孩一样,摸着杨飞的头发,愧疚地说:“我知道,是爹连累了你。连累你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杨飞站起身,使劲地摇着头,大声地说着:“我不是这个意思!”随即便安静下去了,过了好一会,才抹了把眼泪,说:“算了,你不会明白的,你这一生都不会明白的。”杨飞苦笑着,“连我自己都明白不了,连我自己都明白不了啊……”
杨六见杨飞的样子不对劲,连忙问:“小飞你怎么了?”
杨飞摇摇头,把杨六解开了的衣裳又小心地给穿了回去,“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还是想想明儿个吧,等找到了那大夫,你的病就会好的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好好休息着。”说罢,杨飞便朝门口走去。
“小飞,你去哪?”
“屋里头有些闷气,我到外头吹吹风,一会就进来,甭担心。”说完,杨飞就走出了门外。
杨飞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脑袋都埋到膝盖里去了,很无力。听着那草丛堆里的虫鸣,一声又一声,没完没了。
夜凉如水。
那一夜,杨飞一整晚都没进屋里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从山的那边冒出个头,洒了杨飞一身金黄。杨飞这才揉了揉发酸的腿,抹了一把脸,往屋里头去。走到正闭着眼的杨六身边,却发现杨六脸上已经有那些淡淡的红斑,浅浅的一层,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杨飞的心眼儿一下子就提到喉咙口,使劲地摇着杨六的身体,可无论杨飞怎么摇,杨六就是不醒。什么都顾不及,就背着杨六跑出了屋。满大街跑着问着,跟疯了似的。可那些路人见杨飞身上背着的人长满了红斑,都退到远远的,就怕染了病。
几番周折,才在一家巷子深处找到了这么一家小药铺。门面极小,里头只有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男人,坐在那看着书。样子普普通通,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整个人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大夫,至少不像个医术高深的大夫。
可杨飞也没办法,就算这大夫没本事,杨六也等不了再找一个会治疫病的大夫了。杨飞背着杨六就跑了进去,把杨六放到了那男人的跟前。
“大夫,你救救我爹……”
谁知道那男人只是看了杨六一眼,就又把目光转回了书上,“背回家吧,甭浪费银子了。”
杨飞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会医的意思。”
“不会医?”杨飞慌了,乱了,说话也急了,“怎么是不会医!你是大夫!你不是会治疫病吗?怎么现在又说你不会医了!”
男人合上了书,看着杨飞,“我是大夫,但我不是神仙,对于将死之人,我救不来。”
“将死之人……”杨飞喃喃地说着,脚一软,就给男人跪下了,“大夫,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求求你救救我爹……他是个好人啊……好人的命就该长些,不是吗?”说完,杨飞就对着男人磕了好几个响头。
男人连忙把杨飞从地上拉起来,可杨飞怎么也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我爹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
“好人又怎麽样了?外面死的好人还算少吗?你这么跪着也没用,起来吧,你爹都在看着你了。”
杨飞一转头,才发现杨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泪。杨飞看着心疼,可现在这时候他也没办法去顾及他了,只是对着男人继续磕着头,“求求你,救救我爹,求求你……”说来说去,始终是这两句话。
男人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救他,你看看他,红斑都长到脸上去了。你让我怎么救他?”
“你就像医治其他有疫病的人一样治他不就好了……你给他们吃什么药,就给我爹吃什么药,一定可以好的,一定可以好的……”
“先不说这药能不能救你爹,一帖就要十两银子,你觉得你买得起吗?”
杨飞使劲地点着头,急忙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塞到男人的手里,“我有的,我有银子的,大夫,把药给我吧……求你了……”
男人看了杨飞一眼,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治不好,可别找我。”
“是是是!”杨飞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忙点着头。
“起来吧。”
杨飞这才连忙站起身。
男人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药,又在药柜里抓了十多味药进去,递给了杨飞,“药量我加多了一些,能不能好,就靠他自己了。”
杨飞小心地接过药,点着头,看了还在落泪的杨六一眼,说:“我知道了,如果真的救不活,我谁也不怨。”
男人又递给了杨飞一个小药包,说:“四碗水熬成一碗,大包的那包先用大火煮,滚得剩下两碗水的时候,再把小包的药粉放一半进去,用小火慢慢煎。喝完后,如果能发出一身热汗,就算他命大了。出汗后,也甭去管它,把药渣再加三碗半水,像刚刚那样再熬一遍,倒九分碗,让他喝下去。等再出一次汗的时候,再用热水给他把汗擦了。剩下的药渣也别丢,用大纱布包着,拿去蒸半个时辰,蒸完后就撒到那些红斑上,两天一次,三次后也就差不多了。药我给了你,喝法用法也都跟你说了,不过,能不能活着,就看他造化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赶紧背回家,把药熬了。”
杨飞点着头,小心地把药揣到怀里,背起杨六,赶紧地就往回跑。
可跑了没两步,杨飞就感觉到杨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自己脖子里掉,心里不好受,边跑着边说:“爹,别哭了,你老是我说大了,哭鼻子丢人。你可比我大多了,现在又是在大街上,就更丢人了。别哭了啊,现在药也有了,肯定能把病治好的,别担心。”
杨六轻轻地摇着头,“小飞,你还记得我上次打你是什么时候吗?”
杨飞点着头,“哪能不记得,你这辈子就打过我一次,都见血了,我能忘吗?不过那次是我的错,是我惹了你气,打是应该的。”
“我这辈子就打过你一次,还打得差点要了你的命。可那一次,就算要被打死了,你都不肯认一下错,不肯低一下头。我知道你的个性……这次……你为了爹,都给人跪下磕头了!我看在眼里,巴不得自己早点死了,省得你那么委屈。”说罢,杨六的眼泪就掉得更是厉害了。
杨飞一想到杨六哭是因为自己,有点得意,也有点难受,“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爹,我为了自己的爹给大夫下跪,不算丢人。”
“可……”
这时候杨飞已经跑到那破屋里头了,便打断了杨六的话,“爹,地方到了,这个话题咱也别说下去了。你不是说着话也会累吗,就别说了。”说罢,就把杨六小心地放到床板上,拿衣袖给他擦了把脸,“甭哭了,我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你累的话,就好好睡一下,我给你熬药去,熬好了我就叫你。”
可杨飞找了整个屋子,也没找着一个能熬药的器皿,只能又跑到外头去买。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些汤水,喂着杨六喝下,然后就到外头捡柴熬药了。
这药贵,熬起来又那么麻烦,杨飞一点也不敢怠慢,一直就守在炉火旁足足有一个半时辰,才把药熬好。这时候,夕阳都下了山,天都暗了。
杨飞把烫手的药汁小心地端了进去,放到一旁,轻轻地摇醒杨六,“爹,喝药了。”
杨六醒了后,杨飞就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到自己身上。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地把药吹凉了,再喂杨六喝下。
一会,药碗就见了底。杨飞把杨六重新放回床上,然后就坐在床边,一直握着杨六的手,怎么也不放开,隔不了一会就问杨六,“热了没?出汗了没?”
杨六始终摇着头。
杨飞急得脸都白了,杨六没还出汗,他自己就已经全身都是冷汗了,握着杨六的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杨六皱着眉,“小飞,弄疼我了。”
杨飞如梦初醒,急忙地放开杨六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伤到了没?”
杨六摇摇头,说:“这是药,不是仙丹,要有药效也该等会,你这么着急也没用。”
“可我就是着急!”
“那咱们说说话?”
“好,说什么?”
“就说说我病好后,咱们干什么。”
杨飞点点头,有了话题,人也轻松了不少,“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找别的地方,住下去,不再回村里,那些人都太狼心狗肺了!我们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弄几亩地,平日里我就插秧种田,你的脚不好,就在家给我煮好饭就行了。夜里,我就给你揉揉肩,搓搓背什么,一直这么过下去,行不?”
杨六点点头,说:“行,就这么过下去吧。不过,等爹死了后,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把爹葬到村里的大山里去,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死后也一定得埋在那里,知道吗?”
“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们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是啊,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过了一会,杨六突然摇起了头,说:“媳妇呢?你也得讨个媳妇啊。”
“我不讨媳妇。”
“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了?你自己不也没讨媳妇吗?”
“那怎么一样,我还有你。”
“大不了我也去捡一个,只要别再捡个像我一样的就行了。”
杨六突然抓住了杨飞的手,看着他,说:“小飞……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捡了你。”
杨飞苦笑了一下。
“小飞,扶我起来。”
“你想做什么?”
“我想下地走走。”
“不行,你身体这样,会吃不消的。”
“我已经很久没下过地了,要是以后脚都不会走了,该怎么办?”
“那我就背你,你一天不能走,我就背你一天,你一辈子不能走,我就背你一辈子。”
杨六摸着杨飞的脸,流了泪,“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要是真的走不了路了,我不会背你的,死都不会’,怎么现在又变口了。”
“我那时候只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杨六突然皱紧了眉头,说:“小飞,我有点难受。”
杨飞急忙摸了摸杨六的身体,见有些发烫,欢喜得不得了,“发汗了发汗了,杨六,你有救了!我这就去熬药,这就去熬药,你等着我!”说完,就立刻跑了出去。
杨六看着杨飞的背影,难受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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