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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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六出生的那天刚好是大年初一,本来应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是老天偏偏不让他好过一般,从除夕早上便开始肆虐的鹅毛大雪到现在也没停消过,要知道这地方,都好些年没下过雪了。谁知道这一下,就是两天。冷得人直打颤,就连捂着被子也嫌不够暖和。路也给大雪封了。
而且,杨六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都只是在碗底抠饭吃的穷人罢了。那是说破了嘴皮子才把接生婆请出了门。
一路折腾,等接生婆到的时候,杨六他娘都快不行了,眼珠子不住地向上翻,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要断不断的。好在接生婆经验足,手脚利道,这才保了条命。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孩子是生下来了,杨六他娘的半条命也没了。给了接生婆几两银子,差人送了她回去。就盼着杨六他爹回来了。
杨六他爹是个屠户,为了置办年货,到山里打猎去了,要等到初二才回来。可是谁都没能把他盼回来,只在山沟里找到了他被狼群咬得碎烂的尸体。
杨六他娘抱着杨六,哭得眼泪都没了。可是无论死了谁,这日子还是要过的。杨六他娘连月子都没坐就下地了,留下了病根子,好不了了。
杨六十岁那年,他娘终于受不了这病痛,去了。尸体还是好心的邻居给抬到后山埋的。杨六还只是个孩子,没了爹没了娘,怪可怜的。只是亲戚家又不愿收留一个白吃饭的。
杨六是靠着邻里人家半碗饭、半碗粥撑着,才不至于饿死。
十三岁就跟着大人到处去给大户人家做短工,足足做了有十年。其实做长工要比做短工的钱来得多,可是那些户主都不愿意把雇杨六做长工,可能是因为杨六天生就是个瘸子吧。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不利索。
雇一个瘸子当长工,怎么都觉得亏。
杨六不像其它做工的,黑黝黑黝,满脸粗犷。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也晒不黑。是个地道的老实人,而且老实过头了,被人占了便宜也不吭一声,总是笑着说没事没事,说白了就是傻。一些不厚道的人见杨六好欺负,就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这也可能是杨六二十三岁了还没姑娘肯嫁给他当媳妇的原因。哪个好好的姑娘哪里肯嫁一个没钱,脚又瘸,人又傻的男人。
不过这杨六还有一个不算好的优点,就是心地善良。说到这了,就有人要问了,这心地善良怎么是不算好的优点呢?
要说,这心地好是好事,可要好过头了,就真苯了。这不,前几天杨六才把一个人家生了不要,丢在路旁的婴儿抱回家养了。
你说这人苯不苯?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还养别人的孩子?这下,更没有姑娘敢嫁给他了。
说这孩子没人要,也是有原因的。哪个人见了那孩子,第一句话,就是“丑死了”。这也不能怪说话的人不厚道,你看看哪个白净的孩子脸上生了一块大红斑还有人说他漂亮的?估摸这也是那孩子的亲生爹娘不要这孩子原因。
有些人就劝杨六把这孩子给扔了,免得以后后悔。
这杨六倒不高兴了,抱着孩子不放,“这孩子是我捡来的,跟我有缘,我以后就是他爹了。再把他扔了,跟要了他的小命有什么两样。你们见过哪个爹杀自己孩子的。”说白了,杨六就是认定自己是这孩子的爹了。
有些人不停地骂杨六傻,傻到捡了个丑孩子来养。这话要没让杨六听见还好,要让他听到了,没脾气也变得有脾气了。
杨六是出了名的疼他儿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给他,自己拣那些剩下的。从不让人说他儿子长得丑,他自己老是说:“小飞哪丑了,我倒觉得挺好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长大了姑娘一定喜欢。”听得人忍不住发笑。
忘了说,杨六还给他儿子取了个名字,叫“杨飞”。就是希望他儿子能像那些大富大贵的人一样飞黄腾达。
不过,这倒还真的有点难度。
杨飞七、八岁的时候就被杨六送到私塾里去了。那请先生教书可不是一件便宜的事,都是有钱的小孩才读得起的。其它穷人家小孩像杨飞这般年纪,早下田帮忙干农活了。想读书?等老子发财了再说。
杨飞读书这钱,可都是杨六不日不夜做工来的,搞得原本瘦弱的身体更是有些吃不消了。旁人见了,都说这孩子是来讨债。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孩子不像杨六这般老实,吃亏了也就算了。他是一点亏都不吃!
私塾里的孩子多数是有钱人的公子,小小年纪就长了双势利眼。见杨飞穿的是麻布破衣,都不跟他来往,还笑话他。笑他丑,笑他穷,笑他一双鞋破了两洞还不扔。
杨飞一气之下就把那肥头大耳的家伙好打了一顿,还扒了他的鞋,扔到沟里去,然后跑回家。
杨六见杨飞这么早就回来,想问个究竟,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杨飞脱了自己的破衣服和破鞋子扔到门外,光溜溜地往床铺里钻。

杨六连忙把衣服和鞋子捡了回来,家里可没多余的衣服了。走到床边,推推里面的人,“小飞,怎么了?做什么把衣服都给扔了?”
杨飞用被子蒙着头,大里头大喊大叫:“我不要穿这些破东西,人家都笑话我!”
杨六的脸色变了变,他最怕的就是杨飞被人看不起,所以才让他读书,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出人头地,不会被人看不起,别像他一样。
“他们都笑你什么?”
杨飞一把掀开被子,大声地说:“他们笑我丑,笑我穷,笑我鞋子破还穿!反正他们都笑我!我不上私塾了,再也不去了!”当然,他可没把自己打了人的事给一并说出来。
杨六听完后,摸了摸杨飞的脑袋,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和鞋子。这衣服和鞋子是他到布店里跟陈老板赊的,这钱也足够他做两个月的工了。
杨飞看到新衣服,别提有多高兴了,瞧也没瞧杨六破了皮的额头,抢了衣服就穿去。拉着杨六的手,说:“爹,好不好看?”整个孩子心系。
杨六点点头说:“好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小飞,回到私塾后,可别打架了。”
杨飞沉浸在新衣服的欢乐里,没注意到杨六已经知道他打架的事,只是使劲地点着头说好。半点没记得先前是谁大叫着说再也不上私塾了。
反正杨飞是回了私塾,那些公子哥吃过亏,也没惹他了。只是经过他旁边的时候,那轻蔑、厌恶的眼神是**裸的。
杨飞也不是好欺负的主,睁大了眼睛就瞪回去。
其实也就这样而已,杨飞被众人孤立了,但他倒也不怎么在意,自娱自乐。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那个爱讲八股文的老先生的课堂上捣蛋。要嘛在老先生睡着的时候划花他的书本,要嘛就是拿墨把他的胡子都给染黑了。
气得这老先生是吹胡子瞪眼的,“要不是你爹千万般求我,否则我是绝不会教你这顽童,可恨,可气啊!”
杨飞不以为然,继续他的恶行。
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时候,杨飞已经彻底懂得什么叫贫,什么叫富。像陈简他爹是开酒楼的,李太他爹是给大官做衣服的,那就叫富。自己的爹是给这些富人打短工的,那就叫贫。贫活该给富的欺负。
所以,杨飞打从心底看不起自家的爹了。凭什么人家的爹一两年就能赚好多银子,自己的爹都三十好几了,还给人弯腰低头的。摆明了他就是个不务正业,没本事的人。
从那时候开始,杨飞也很少叫杨六“爹”了。有一次听临里的一个大哥叫杨六“杨瘸子”,杨飞以后也就这样跟着叫了。
隔壁的大妈听了,直掐着杨飞的耳朵,“你这小兔崽子,有你这么叫爹的吗?讨打不是。”她早看杨飞这臭小子不顺眼了。
杨飞被掐得一只耳朵通红,痛得他直大骂,“关你什么事!你个老婆娘,利嘴鸡!”
那大妈一口气上来,就要拿藤条好好教训一下这没法没天的家伙。杨六在一旁看了,连忙劝阻,“小飞还是个孩子,七婶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听了这话,那大妈才丢下了藤条,顺了顺有点乱的头发,对着杨六语重心长地说:“我说杨六,好歹七婶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你爹娘早死了,但你这人老实厚道!不用人教,自然长得好。可是你家那小兔崽子,越来越野,现在都敢叫你‘杨瘸子’,以后怎么会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我说,该打就一定要往死里打,要让他记得错,以后才不会犯。你看我家里那几个小子,哪个不是被我打到大的?”
“所以你的儿子才讨不到媳妇!”杨飞摸着被掐疼的耳朵,大叫。
“你这兔崽子……”那大妈作势就要去打杨飞,还是被杨六阻了下来。
“七婶,算了吧,他还是孩子,野是野了点,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让他杨瘸子扬瘸子地叫你也好?我知道你心好,宠他,但也不能这么个宠法吧?小心他以后变成狼崽子,反过来咬你一口,到时候哭都没用了。”
“大了就会改的。”
见杨六就是一根筋直到底,那大妈也不好说什么了,叹了一口,“那成,算我七婶多事了。你自己看着吧。”说完,就走了。
在经过杨飞身边时,杨飞得意地抬起头,使劲地对着她做鬼脸。
那大妈瞪了他一眼,说:“狼崽子,没心肝。”
见那老太婆走远了,杨飞用鼻子哼了一声,便揉搓着肚皮,对杨六说:“杨瘸子,我饿了。”
杨六叹了口气,给杨飞整了整衣服,就进屋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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