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的雨水多些，天还没放亮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飘起细细的雨丝。柳小会和他的兄弟们急匆匆地走在进城的大道上。尽管雨水打湿了地上的浮土，粘在脚底沉乎乎的，但柳小会的脚底下依然像生风一样走的飞快，几个弟兄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紧紧地跟着他。路上偶尔会遇到一位跳着担子进城的庄户人，柳小会则很快把人家落的远远的。早上城门刚开的时候，柳小会几个恰好的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树林旁。
小树林里生长着灌木，地也不平整，不深的沟壑、土坑遍布其中，零零星星地还能看到几个坟头，人进去很难行走。柳小会和几个弟兄见前后没人注意，就猫着腰钻了进去，藏在一条路上行人看不到的土沟里。刚刚蹲下，柳小会就开口问到：兄弟们，很多日子每到城里了，不知城里这次有何变化，也不知道哨兵查的严不严？大家看我们是怎么进城比较安全？
兄弟们沉默不语，都翻着眼珠子看着柳小会。柳小会这个时候其实内心是焦急的。他渴望立即就能见到柳三爷查清柳红的身世。他此刻的内心也是烦乱的。他希望柳三爷告诉他柳红不是他的妹妹玉儿，那样他的内心煎熬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是，他又希望柳红就是他的妹妹，玉儿丢失了十五年，母亲天天盼着门口出现玉儿的影子，总是一个人悄悄流泪。然而，他又一次推翻了自己的期望，他不希望柳红就是自己的妹妹，如果是，柳红是让自己的弟兄给糟蹋的，而且自己也和柳红弄了那事，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母亲。柳小会有些发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况且万一柳红不是自己的妹妹，进城的时候发生麻烦，死了弟兄或者自己被抓，都是不值得的。可是冥冥中，他又想起了柳红临死前的眼神，他觉得他俩心有灵犀，他觉得柳红就是自己的妹妹玉儿。
柳小会艰难的抉择着。几个弟兄看到大当家的在发呆，不知是为什么，也就默默地等待着柳小会的决定。柳红死前那哀怨的眼神又一次重现在柳小会的眼前，他又看到了柳红慢慢倒在可土炕上，献血从刀口处流了出来，流过雪白的**，流淌在那梅花状朱砂记上。
柳小会不再犹豫了，如果能证实柳红就是妹妹玉儿，他觉得即使是死了，也是苍天的报应，他该死，他连自己的亲妹子都弄了，他不该死吗？于是，柳小会对着几个弟兄说到：大家伙把家伙都藏在这，挖一个坑买了，做好伪装，溜号标记，六子，你带着家伙躲在附近的隐蔽处看着东西，别走神。其余的五个弟兄和我进城。
大家见柳小会做了决定，都没有说什么，几个人把枪支弹药都掏了出来，然后用匕首挖了一个深坑埋好了，趁路人没注意就又钻出来林子，上了大道，装作进城赶集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城门口有几个刚换岗的保安团丁，横挎着大杆枪，有的正在聊天讲着昨晚狂窑子的**之事，有的则借火点烟，还有的哼着小曲来回溜达着的。由于上次杨天贵那一千多号人的全力围剿，以及柳小会他们随冀东游击队远走他乡一个多月，淀北淀南的地主老财们被偷袭抢劫的少了，进城到保安队求援的没了，所以，保安团的警惕性也松了下来，于是他们对进城出城的人们盘查的不是很紧。柳小会几个人见了心里甚喜，便赶紧和一群进城的老乡混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通过卡子，进了城里。
几经打听，柳小会一行就来到了柳家胡同。柳家胡同是个死胡同。见此状况，柳小会先围绕着柳家胡同兜了一大圈子，查清了四周的地形，也确定了万一发生紧急情况逃跑的额路线，便快速的闪进了柳家胡同。柳小会他们进了胡同口的第一个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兄弟一下子推开了一家人的屋门，屋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见有陌生的男人推门进来，赶紧拉扯衣服盖住白白鼓胀的**，扭头紧张地问：你找谁？
“麻烦您打听一下，柳三爷家住哪啊？”柳小会面带焦急地问到。
“胡同最里边那个院子最里边的那间屋。”年轻女人说到。
“噢，那谢谢您了，您忙！不打搅了！”柳小会说着带着几个弟兄出了这家的院子，快步走到胡同里头的院子里。
最里边的这个院子里脏兮兮的，鸡粪猪粪沤出的难闻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院子，味得很，有的人家搭了个鸡圈，里面几只芦花鸡正在低着头寻食吃。紧挨着鸡圈的是个猪圈，一只老母猪正在吭哧吭哧地吃食。柳小会踩着泥水快步走到了最里间的屋子，一推门，门没销开了，两个老人正围着炕桌吃饭呢。炕桌上的饭菜非常简单，一碟咸菜，一碟菠菜，俩老人喝着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地上有一张破旧的联三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摆了一个青花茶壶，旁边有几个茶杯。炕上有一个躺柜，柜上有两床破旧的被褥。墙上贴着几张已经十分破旧的年画，看画可以猜出这家养过姑娘。
两位老人见有生份人进来，就撂下碗筷，抬头看着来客。柳小会的内心又开始了激烈的斗争，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他不敢说自己是柳小会，相信这三个字一旦进入了两位老人的耳朵，他们会疯了一样地将自己杀死并碎尸万段。屋里保持着沉闷，倒是炕上的柳三爷先开了口：几位有事吗？
柳小会望着一头白发，面容憔悴的老人不知该怎样回答，甚至他想躲开老人那有些绝望的目光。屋内的气氛随着柳小会的沉默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柳三爷见没人答话，也就不再理柳小会他们，和老伴说了句：吃咱的饭吧，兴许是走错门了。两位老人又拿起筷子，伸进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里想捞出几个米粒吃。
柳小会看在眼里，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心里想，若不是自己的人绑了柳红，这两位老人可能还能得到柳红的私房钱的资助，日子会好过一些。几个弟兄焦急地看着柳小会，他们希望大当家的能够尽快办完事，这样可以早离开充满危险和杀机的城里。几经犹豫，柳小会终于开口了，但他没想到，也是想到了的，他的话刚一出口，就像晴天里响了一个炸雷。
“柳三爷，我是聚义寨柳小会，今儿个来是为……”，未等柳小会把话说完，柳三爷已经腾的一下子从炕上站起来，刚才还无精打采的眼睛就像要冒出火一样。
“啥子，你就是害死我家柳红的柳小会。你赔我家柳红！“说着柳三爷伸出两支青筋暴露的大手一下子就朝着柳小会猛扑下来。按理说，柳小会只需轻轻一闪身，就可让柳三爷摔在地上。然而，柳小会没有动，而是稳稳地接住了猛扑下来的柳三爷的身体，让他安全落地。柳小会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柳三爷随意打骂。有个弟兄见状要上来拉开，柳小会给了个眼神示意别动。刘三娘也听明白了来的是柳小会，也不顾一切地端起正喝着的一碗热稀饭，哗啦一下子泼在了柳小会的头上。之后，也下了炕，摇摇摆摆地过来撕扯着柳小会的衣服。柳小会站在原地依然没有动。
两位老人可能是最近吃的不行，加之丧女的打击，打在柳小会身上的拳头就向掸土一样轻飘飘没有力量。一会儿，两位老人都没有了力气，坐在地上念着柳红的名字伤心地哭着。柳小会见两位老人不再打了，接过一个弟兄的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顺着脑顶流下来的米汤。
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位可怜的老人，柳小会真的知道了自己错了，他后悔为什么要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额孩子下手呢。柳小会蹲下身子，用毛巾想为柳三奶才把泪，结果一下子被柳三奶推开了。
柳小会张了张嘴，想问柳红的身世，可是他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起了身，慢慢走到门前，转过身望着破旧的小屋里的一切，脸色阴郁很。柳小会试着想推开门出去，可是怎么也推不开，原来门是朝里边开的。柳小会见没有推开门，便有辄身过来蹲在两位老人的前面，他终于开口了。
“柳三爷啊！哎！我对不起柳红，对不起您二老，我本应和杨家的男人决斗，可我怎一时糊涂绑了杨家的女人和小孩呢！我不算个男人啊！“
“你个杀人恶魔，你把俩老的也杀了吧！红红，爸爸和妈妈陪你一起走，免得你在那边寂寞。”老人说着一下子晕了过去。柳小会赶紧让兄弟帮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接气，终于把柳三爷救了过来。
“柳三奶，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柳红的身世。也许柳红就是我十五年前被人贩子拐走的妹妹。”
正在哭泣的刘三奶慢慢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柳小会，她无法理解这个杀人恶魔的话。柳小会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柳三奶还是傻傻地看着柳小会。
柳小会见两位老人还是不语。他慢慢站起了身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时而看一眼地上的两位老人，时而四顾环视着。突然，他快步走到连三桌子前，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就在拉开抽屉的一瞬间，柳小会一下子僵住了，他刚要伸进抽屉的手一下子悬停在半空中。站在一旁的弟兄们觉得纳闷，便过来望抽屉里看了一眼。抽屉里有几件女童经常玩的玩具，在抽屉一角，还有一个已经氧化发旧的长命锁。
柳小会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发旧的长命锁，他迅速将长命锁举到眼前。柳小会又一次僵住了，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把长命锁，泪水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紧接着，他结实的身体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一个站在身边的兄弟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柳小会，赶紧放到炕上。
正在地上痛哭的两位老人见到此景，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停止了哭泣，直勾勾地看着躺在炕上的柳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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