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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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厅的大门微阖着,黄色的火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延伸到昏暗的走廊上。康拉德后退一步,小心地不让光线投射到自己身上。他屏息静气,倾听门背后时高时低、嗡嗡作响的谈话。
“是的,大主教,没关系。”古斯塔夫异常饱满、充沛的笑声毫不费力就穿透了门板,“我真想不到您还不愿意离开这里。有什么让您这么迷恋呢?”
“人命。”康拉德一边回答,一边迈进大厅的光线中。
屋子里进行的显然是一场高层聚会,参加的贵族并不多,但全是国王的随军重臣。在康拉德不合时宜地闯进来之前,毫无疑问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处理新捕获到的猎物。康拉德经过火炉边上时,那两个蜷缩着的男孩从阴影里抬起头望向他,他们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十字架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其中较大的那个孩子甚至偷偷朝他伸出手,张开口想说些什么。
“别乱动,哈莱尔德,”国王发出的冷冰冰的警告立刻让他缩了回去,“我以为你还想活着见到你父亲呢。”
“如果他们按您说的做,您就会善待他们吗?”康拉德提问的口气与其说是寻求答案,倒更像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古斯塔夫的脸上露出一种相当自然的委屈的表情。“您为什么总不相信人有善念呢?这可是最非基督徒的态度啊。事实上我已经很仁慈地对待他们了。”
“您的仁慈总会让我感到意外,能请教那是什么吗?”
“他们将平平安安地呆在石头房子里,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而且他们的父亲也会常常收到儿子的消息。——每周我都会定时给他送去两颗牙齿,如果他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活倒儿子牙齿掉光的那天。”古斯塔夫一手支着下颚,头歪向一边,他盯着那两个男孩,眼里是近乎温柔的笑,“放心,我会拿镶宝石铺绸缎的柏木盒子装着你们的牙齿陪他下葬,这样你们一日三餐也许都能感觉得到他了。”
也许是凡人与生俱来的那种对失去光明的恐惧,康拉德曾经坚信,撒旦的眸子——如果他有机会被那双眼睛注视的话——一定是黑色的,深不见底。但是现在,站在卡尔•古斯塔夫的面前,他明白了,即使湛蓝透明的眼睛,如果没有灵魂居住,也可能漆黑如午夜一般。
“你怎么会对自己的血亲有如此刻骨的毒恨?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威胁,无妨,杀了他们,但为什么要折磨人?”康拉德停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了,“难道当你这么大的时候,艾力克亲王有如此折磨过你吗?”
有人走到他身后,慢慢地吐着气。康拉德转过头,就看见吉恩伯爵煞白的一张脸,他把手搁在康拉德的胳膊上,似乎想把他从古斯塔夫的视线范围里救出来,却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不,别这样。”他对康拉德说,眼睛却望着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死一般平静地端坐在桌子后面,连根手指头都没动过,脸上的表情就像戴着青铜面具一样可怕。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容又浮现在唇上。
“好吧,我给您两条性命的话,您又能给我什么呢?您有什么东西让我满意呢?”
“您想要什么?”康拉德问,镇静自持。
古斯塔夫的手指抚摸着嘴唇,仿佛那愈现愈深的笑容是靠这方法制造出来的。
“听说在罗马和欧洲其他上流聚会里,你可是人们倾慕的中心呀。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个连教皇都恋恋不舍的身体吧。”

房间里响起一阵暗暗的笑声,很有节制,但透出些许猥亵的味道。
康拉德环顾四周,发现原先那种惶恐不安的气氛消失了,就连吉恩——虽然略带责备地看了古斯塔夫一眼——也松开了手。
“对不起,大主教。”他很客气地说,“陛下的玩笑虽然过分,但还是请您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
康拉德默默地望向他们,突然淡然一笑。
“这么有趣吗?”他问,“践踏他人的生命,践踏他人的尊严,真的这样有趣吗?”
他抬起手,缓慢地解开法衣的扣子。
脱下的每一件衣服,他都把它仔细叠好,摆在炉台上。最后,在一片骇然的目光中,康拉德完全**地立在房间里——只有胸前的十字架在玫瑰色皮肤的衬托下闪着微光。
他缓缓走到古斯塔夫的面前,向他伏下身,银色的十字架晃荡着,从他的颈项上一直垂到古斯塔夫的胸口。
“还有其他的吗,陛下?”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裸露的躯体若即若离地倾靠向古斯塔夫,下垂的性器官几乎就要触到他搁在狮爪扶手的手背上,他甚至还能嗅到从康拉德胸前细细的绒毛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发现他比那个时候瘦了,这种纤瘦让他像少年一般敏感,易于蹂躏。
古斯塔夫克制着自己,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有人可以摆出这种**裸的诱惑的姿态,却还保持着那么倨傲而怠慢的眼神。
康拉德把手里握着的纸卷展开在桌面上。“请签吧。”
那是一份用国王口吻写成的通行令,有些地方的墨迹还没完全干透,散发出新鲜的书信的气味。
他有备而来,并且志在必得。
古斯塔夫抽出一支笔,他拿起墨水瓶,突然很平稳地松开十指。瓶子砰地砸在地面上,墨水倾泄而出,撒满了一地,很快顺着石头缝隙渗入地下。
“抱歉,”他将笔随手往桌上一丢,坦然望向康拉德,“我没有墨水。”
康拉德面不改色,似乎对国王这种反复无常的个性早就习惯了。他拾起古斯塔夫抛在桌面上的鹅毛笔,右手握住笔杆,笔尖对准自己的左掌心,用力扎了下去。
瞬时,极短促的惊呼像炉子里燃着的火焰一样窜起来,几声倒抽的冷气,有人碰到椅子的边缘,包裹椅脚的金属片和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响。
康拉德从手掌心里拔出笔头,递到古斯塔夫的眼前,鲜血顺着笔尖滴落到国王的袖口上,在那里留下几点渐渐晕开的深色痕迹。
“签吧。”
有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古斯塔夫接过笔,在通行令的右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写到一半时,血凝固了,他用舌尖润了润笔头,才继续完成了签名。
康拉德卷起羊皮纸,小心保持着左手僵硬的弯曲度,他的手掌心正不停地向外冒出鲜血。此刻那里暂时还只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但剧痛很快就会袭来。
他来到自己遗弃的衣物边,正在考虑如何仅靠右手穿上它们,一个男孩已经悄无声息地拣起他的外袍,为他披在身上,同时将剩下的衣物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康拉德静静地说,把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走吧,孩子们。”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挪动脚步来阻拦他们,甚至当康拉德右手抱起5岁的瑞基、左手被11岁的哈莱尔德攥着飞奔下城堡的大台阶时,整个房间还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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