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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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道院的学习和此后长年出入教廷高层的经验,让康拉德学会从不轻率地评价一个人。他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觉,直到与那个人相处了很久以后,他才会正式表示自己的观点。可是一旦他开始厌恶一个人了,那么,这种看法可能永远都改变不了。
他总是竭力控制自己的这种不友善的态度,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引起某人的怨恨,那么怨府所指的将是他的圣父——英诺森三世。值得庆幸的,到今天为止,让他产生如此不可挽回的态度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他的同伴中。
但奥托主教荣登此列。
伦瑟尔曾经不以为然地发表评论,他对奥托的排斥不可理喻,纯粹是一种恋父情结导致的嫉妒。康拉德也屡次反省,是不是因为主教长时间伴随教皇身侧,而教皇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远远超过对自己的,所以他才用这种非基督徒的态度对待一位长者。
但还有更深沉的原因,康拉德永远也忘不了,当他第一次见到还是红衣主教的英诺森时,奥托看他的眼神。是的,那是谴责的目光,仿佛康拉德的存在就是英诺森几近清白的私生活的一块污斑。这种目光伴随着他从孤独纤弱的少年一直走到今天独当一面的教皇特使。在康拉德最反叛最愤世嫉俗的青春期时,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怕引起教皇的惩罚,奥托早就在合适的时候将自己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了。
虽然现在康拉德为自己当年的那种过分敏感的念头而羞愧,但他对奥托主教的厌恶之情并没有随时空变化而有所消退。
所以,当伦瑟尔看到两位主教在圣•亚尔班教堂狭小的祈祷室里非常自然地用完全发自内心、而不是礼仪规定的冷淡态度互相行礼时,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双方都刻意避免与对方的目光接触,沉默地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来。奥托主教把手里的一卷文件交给伦瑟尔,伦瑟尔再把它送到康拉德的面前。
“这是教皇手谕,写的是在您调离瑞典后的人事变动,包括您的属下。”主教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伦瑟尔一眼,他眼里的表情让伦瑟尔顿时警觉起来。
康拉德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对方说的话,他展开信件,把手谕的内容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非常缓慢。
“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第一次注视奥托,“为什么我和埃克神父离开后,伦瑟尔神父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呢?”
奥托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沉吟了片刻,显然是在斟酌词句,然后他只是简单地说:“这是教皇的建议。”
“但今后是您全权处理瑞典的教务,难道您没有自己的主意吗?”
“我们只是认为,伦瑟尔神父在这儿,对我的帮助会很大。”
“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帮助?”康拉德的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阴云,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下,他的语调变得生硬起来,“他来瑞典的时间这么短,能提供您的资料绝对不会比我或者埃克更多了。”
也许是感到被康拉德口吻冒犯了,也许是突然意识到对话的主动权已经在对方手里,主教突然站起来,他俯视着康拉德,无疑希望凭借这个姿势能在争辩中获得些优越。
“我觉得非常意外,康拉德主教。照理说您不该如此无能,因为如果对付古斯塔夫,您有一位得力的助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建立与国王的良好关系。”
伦瑟尔的脸色变了,他向前跨出一步,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康拉德向他投来的眼神,他又闭上了嘴。

康拉德盯着奥托主教看了好一阵子,那种冷冰冰的视线不亚于他对古斯塔夫的注视:
“这就是您将要做的吗?一旦您接任乌普萨兰大主教,您就要派伦瑟尔去和古斯塔夫建立这所谓的‘良好的关系’?”
一阵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
在康拉德的逼视下,奥托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您写信向教皇求助的,承认您无力完成使命。”
“确实,但我发现您比我更不适合这个职位。”
伦瑟尔目瞪口呆,他无法相信康拉德竟然会用这样的口气和教皇使节讲话,他从来也没有如此果断地抗拒过教皇的法旨。这种转变让伦瑟尔感到无比欣慰,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为了达到目的而用我的兄弟与魔鬼交易,这不是我处理问题的方式。”
“对此我表示理解,但我现在所担心的是,您没有能力承担教皇的重托。”
“我从来没有拿教会的事业冒险过。以往我的每一个决定都被证明是可靠而且慎重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
“不会在这里,不会是卡尔•古斯塔夫。”康拉德语气坚定,不容分辩,他站起来,这个动作清楚地向对方表明,他不想再继续谈话了。“我会再写一封信给教皇的,相信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您去处理。”
主教沉默了,他垂下目光,显然在思考些什么。康拉德和伦瑟尔略感意外地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原本已经准备应对更激烈的攻击。
“那么,”主教终于开口,流露出一种卸下负担的轻松语气,“您不妨亲自面见教皇。”仿佛料到康拉德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他立刻又接下去:“教皇现在正停留在卡尔斯岛的威尼塔,他等着您。”
“什么?您是说圣父他现在就在卡尔斯岛,在瑞典?”康拉德失声道。
“正是。一个月前他到诺曼第访问,后来就接到您的信了。”主教用谴责的表情盯着康拉德,“您的言语让他非常担忧,所以他坚持秘密到瑞典来。幸好有艾力克亲王的帮助,不然我真无法怎样确保他的安全。”他顿住了,看着康拉德脸上困惑的表情,“怎么,您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吗?艾力克亲王的军队四天前在马尔摩登陆了,现在快攻到维西伯爵在布莱金厄省的防线。”
原来是这样,康拉德顿时恍然大悟,那些频繁的信使,那些国王和贵族的秘密聚会。天哪,他怎么会如此有眼无珠呢?
康拉德狠狠地咬着嘴唇。
他耍了个花招把他和他的修士们困在这个教堂里,这些日子他们本该四处活动,获得多少价值连城的情报啊!
“什么样的兵力。”康拉德问道。
“国王方面七千,亲王带来的是丹麦和汉萨联军,一万二千余人。”
这个数字出乎康拉德的意料。“是决战。”他低声说。
“是的,双方都要孤注一掷了。”
康拉德不再说什么,他靠在桌子边缘上,久久凝视着脚下石头地面的纹路,连轻柔的头发都不再飘动。在他沉默的思考中,主教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单调乏味。
“我非常吃惊还能在这里见到国王,他本该亲自督战才对。因为据说第一场战斗后,双方的伤亡都很大……”
康拉德突然一跃而起,他快速走向大门,拉开门闩,黑色的袍裾一闪,消失在沉重的木门后面。在他身后,伦瑟尔和主教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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