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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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渐渐暗了下去,屋子里的寒气和潮气越来越浓。吉恩走到壁炉前,往里面加了块松木,他沉思着,对着窜跃的火苗说:“你真的再也不相信神迹了吗?不相信《圣经》里所说的任何事了吗?”
古斯塔夫抬头盯着他,突然笑了笑。“你现在居然还相信,这才叫我吃惊呢。”
吉恩回望他,眼神里流露出无法言表的担心:“我知道你会为这件事看不起我,就像你看不起那些主教之类的人,但是,但是我总是觉得,我们应该……我们必须相信些什么。”他慢慢走近古斯塔夫,蹲下身来,把自己的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平视着那双淡漠的蓝眼睛。
“我想你会过这样的生活,就是因为你已经什么也不再相信了。”
“这样的生活?”古斯塔夫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没有信仰束缚的生活,才是真正自由的生活。”
“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再相信了就要求别人也这样,其他人有自己的信仰的,那些主教……”
“那些主教只信仰**。”古斯塔夫猛地提高了声调,“他们自称被上帝赋予了权力,他们的话就是上帝的话。他们说:‘解放圣地!’我们就抛弃了亲人去战斗了。他们说:‘烧死异教徒!’我们就冲上去点火。他们拿那些死后的天堂诱惑我们自相残杀。他们除掉了异己,扩大了领地,用金子塞满了梵帝冈的财库,然后就把我们丢在现世的地狱里。”
就像刚才的突然爆发一样,他又突然住了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的光芒越来越凌厉。
“那些说谎者,我的国家绝对不允许他们来插手。”
吉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晃了晃。
“你不能这样一味报复,你现在是瑞典的国王。你要保护的不是你的理想而是你的国家。别再惹教廷了,现在决不能,南方的叛乱还没有解决,你叔叔还在丹麦聚集军队。我们需要教皇的支持。”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要我请求他为我加冕吗?那个康拉德大主教?他不过是个下贱的私生子,在我手里连个玩物都不如,他配吗?”
吉恩话到嘴边,又忍住,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首先,岛上的事,我希望你能忘了,他现在穿上了大主教的法袍,你就得把他当作大主教。其次,如果你没有一个不会激怒教廷的稳妥办法,我要你明天就请求他为你加冕。”
“办法?我倒有一个也许你会喜欢的。”古斯塔夫重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的唇上又浮现起吉恩熟悉的那种冷笑,“下周,瓦德斯太那修道院的修女们要来乌普萨兰来觐见大主教。我会好好招待她们一番的。还记得那个波斯女人为留住我而使的花招吗?”
吉恩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古斯塔夫一眼,轻叹息着:“知道吗,卡尔,有时候你总是会让我大吃一惊。”
***
“法座似乎有点……紧张?”泰泽主教局促地开口,目光在伦瑟尔和埃克脸上来回漂移。而当伦瑟尔抬头注视着他时,他又好像做错了事的人寻求支援一样,回头去看自己的同伴。
伦瑟尔迅速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其实法座和陛下发生了一些争执,那个人的无礼让他非常气愤。”他注意到主教们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了?”
“罗德哈特主教大人,在他死前的那天下午,也和国王陛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伦瑟尔突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冷,他忍不住端起杯子,吞下了一大口葡萄酒。这时,他听见埃克低沉的声音:“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我们会寸步不离地留在法座身旁。在杀死这座教堂里所有的修士之前,卡尔•古斯塔夫的手是绝不可能碰到大主教的。”
“难道你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送死吗?”一直沉默的格兰切尔主教突然问。
埃克用力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胡说,当然……”
“当然不是。”
康拉德大步从门口走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声调里是埃克和伦瑟尔熟悉的镇定温和,“请别在意,埃克神父一向容易激动。”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杯盘,朝主教们做了个手势:“各位,带上你们的酒,请一起坐到壁炉这来吧。斯堪的那维亚的雨天实在太冷了,也许我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马尔凯姆主教,我早就听说您精通医术,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些驱寒的药材?”
已经坐下的马尔凯姆主教急忙欠了欠身:“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您得小心才是,我刚到这里时可整整病了四个月呢。”
康拉德笑了,他一边为年迈的格兰切尔在椅子上铺了一层毛皮垫子,一边冲着泰泽主教点点头:“这葡萄酒怎么样?我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塞西那主教一定要托我带给您四箱。等雨停了我就派人送过去。”
“那太多谢您了,我一直很怀念那儿的葡萄酒,自从尼西亚会议后我就再也没尝过。真难得塞西那还挂念着我。”
“他也记得您答应过给他的海象牙和貂皮呢。”
泰泽主教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小气鬼,我还奇怪他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呢。”
格兰切尔主教突然轻轻咳嗽了几声,泰泽主教突然意识到听自己说话的是教皇特使,他急忙把剩下的笑声吞了回去,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康拉德用一个微笑的摇头表示了谅解,他伸出手:“都请坐吧。”

主教们围着火炉形成了一个半圆型,康拉德等了一会儿,直到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才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罗马这么远,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相信,你们的建议一定会对我乃至教廷的策略产生很大的影响。”
一阵谨慎的沉默不语,泰泽和马尔凯姆转过头去看了看格兰切尔,这位寡言的老主教用手绢掩着嘴咳了几声,他说得很缓慢,也许是为了让康拉德完全理解自己浑浊沙哑的语音:
“大人,事实上,我们非常艰难。原先艾力克亲王的时代,我们苦心经营着和王室的关系,但是卡尔•古斯塔夫把这一切都毁了。他收回了亲王许诺给我们的土地,分给贵族们。战争又持续了太久的时间,田里只有妇女和孩子们在劳动,整个国家都很贫困啊。”
“还有拜占庭的牧首。”马尔凯姆低声添上一句。
“是的,是的,”老主教疲惫地摇着头,“牧首一直希望国王能归依东正教派,基辅大公也鼓励他这样做。”他探询地看了看康拉德,康拉德点点头:“我明白,拜占庭、基辅、瑞典,他们在同一条贸易线上,利益很一致。”
“牧首本来要派两位主教到这里来,幸好战争阻止了他们,不过这拖不了多久的。”
康拉德思考了片刻,他向前探出身,注视着格兰切尔:“关于这场战争,您是怎么看的?谁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老主教抬起一双不锐利却很清醒的眼睛:“您认为呢,大人?”
康拉德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一会儿。
“卡尔•古斯塔夫是王位正统的继承人,他参加过东征,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一批誓死效忠他的追随者。但是北方的叛乱还没有平定,南面丹麦和汉萨同盟又支持艾力克亲王。”
格兰切尔微微颌首:“是啊,太难判断了。大主教就是因为选错了该支持的人,才……”
“不,”康拉德打断他的话,“虽然这很不敬,但是我认为这场不幸最主要的原因,是罗德哈特大主教太过于依赖王权了。一但掌权者被推翻,他也就跟着遭到灾难。”
康拉德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教会,尤其像乌普萨兰这样的大教区,一定要独立于王权之外。这样才能保证我们不会因为世俗权力的变化而受到打击。”
“但是!”马尔凯姆抗辩似的低声说,“但是我们没有实力呀!”
“我了解,主教。教皇长时间被法兰西和德意志的问题困扰,没能给予你们足够的帮助,很抱歉。”康拉德向前探过身,轻轻按住马尔凯姆的肩膀,“不过现在不同了,上帝之下竟然有人这样藐视教皇的权威,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不详的沉默一下子笼罩住他们,康拉德的目光扫过主教们的脸,他明显地感觉出他们的退缩。他笑了笑:“别担心,我有分寸。我绝不会随意冒犯国王,而置我的兄弟于危险中。”
“法座大人,我们唯您取用。”格兰切尔缓缓站起来,康拉德望着这位老迈的主教,眼前突然浮现出布勒神父的身影。
“我只有一句话:您迟早都会离开瑞典回罗马去,而我们却必须留下来,和这里的国王、贵族以及人民相处。如果您能理解这些,相信您绝对不会成为另一个罗德哈特大主教。”
***
当伦瑟尔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康拉德还坐在壁炉前,面朝着炉火,一动也不动。伦瑟尔正想开口说什么,犹豫片刻,便不出声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木板地面在他脚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像被惊醒了似的,康拉德猛然转过脸:“哦,是你啊。埃克送他们回去了吗?”
“是的。”伦瑟尔朝他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我觉得你应该立刻喝杯热茶,然后上床去。”
康拉德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招了招手:“来,坐这儿,我想和你谈一谈。”
伦瑟尔瞪了他好一会,还是顺从地把椅子向前挪了挪,紧靠着主教坐了下来。康拉德伸出双手,握住了他。伦瑟尔立刻就感觉到他那异常冰冷的体温。
“我刚才一直在考虑,我觉得我并不适应这个任务。我会写信给教皇,请他派新的大主教过来。”
“我问你,”伦瑟尔突然说,“你是不是害怕什么。”他不等康拉德的回答,很快接了下去:“我们会保护你的,至少在任何事情发生以前,我们会安全地把你护送走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埃克。”
“不,不,我不是怕死,”康拉德急促地解释,“我不是怕死,只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教廷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而我相信……如果我继续留在乌普萨兰,我一定会失败的。”
他停了一下,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站了起来:“但是,在收到教皇的消息之前,我们还得履行自己的职责,明天早餐后让所有执事到祈祷室来。现在,晚安吧。”
“那封信,你准备什么时候写?”
康拉德停在自己卧室的门口,连头都不回。
“我已经写完了,在出来见你们之前我就把它送出去了。”说完,他阂上了门,留下伦瑟尔一个人坐在火炉边,静待埃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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