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近在眼前。零动力巡航的星云号工程舰在轨道上紧随前哨基地。远方，星系中心一轮苍白的太阳犹如天神的独眼，在黑沉沉的虚空中静静燃烧。
凭窗眺望的果阿豆忽然肩膀抖动了一下。这丝寒意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令人战栗。他感受到了那垂死的苦寒。年轻时经历的惨烈战事犹如难以忘怀的画卷又在眼底舒展开来。若是没有冰乌苔的及时救援，果阿豆早已化作无语星尘。
无休止的战斗——舰员的宿命。如今轮到这些年轻人了。此刻，内疚、良知的不安也许比热沉冷寂的太空更让他们感到畏惧。这个建议即是个佐证。
你如何看这个问题？
果阿豆轻松的转过身来问浮在身边的紫丹。面前这个年轻的内勤主管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前哨基地高效的生产效率得益于她所起的作用。正直、果敢、优异的协调能力，是个不可多得的行政干才，有必要调来身边仔细观察，看是否在明日堪用。
不知从何说起，指挥阁下。紫丹老实的回答，挽在身后的手须不停摸着袖口上的银色纽扣。军服上这纽扣的材质与战舰外装护甲是完全相同的。每个舰员的制服袖口上都有这银色的扣纽。只有将军们的纽扣上有所不同，镶嵌了天然的白色钻石，以示功勋卓著。从内心来讲，紫丹对此次的召见是颇感意外的。现在又接触到如此机密的决策，她更加感到惶惑，不得不谨慎回话。她可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老人面前显摆自己。即使自己有些想法，她也不想说。能离开这个充满腐朽气味的舱室，回到熟悉的地面基地比什么都好。从一进舱，她就闻到了指挥身上散发出的怪气味。那不是洗澡就能够轻易祛除的味道。那是衰老的前兆。而她现在甚至连自己会不会老都没想过。
不光是聪明。果阿豆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的美人。都说萝芙木的微笑可以杀人。眼前的紫丹却连气息都是迷人的。不看的时候，简直像是走进了祖母的厨房，那里长年累月总是散发着烤甜饼的香味。
我要你的建议。对猎犬茶发来的建议，你给出一个自己认为正确的答复。
那通常将是舰队的命令。
是的。
坦率的说，我同意他们的建议。
是这样。
果阿豆使劲抿了抿薄而多皱的双唇，转过身去沉思了半晌。两个人的舱内，一时气氛压抑。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既像是在对紫丹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长长的手须则自然舒缓的晃动着。
我们的行星大同小异。这偏布宇宙的星辰，就好象神从他的大地上随意抓起的一把泥土。他就那么随意的将这把泥土撒向旷野，于是，我们的世界就开始了亿万年的旋转，而那飞旋的尘埃中，其中一粒就是我们的行星，亿万年后的我们，也已经历了数百万的世代。此刻，我们却必须用有限的生命和另一群人拼个你死我活。雪博人，现在是太阳人。这些龟缩在地星的原住民跟雪博人如此酷似，仿佛是我们天然的敌人。怎能否认神就是一个玩耍的孩子？那又是一个多么奇妙博大的世界啊！或者还有另一个孩子——神的世界是没完没了的。我们的却十分有限。眼前的舱室，这一个前哨基地。这薄薄的舰壳外就是死地。我们可选择的余地不多。简单的看待原住民问题是幼稚的。我们不可灭绝这个刚刚发现的新人种；同时也不能一开始就平等的对待他们。毕竟他们尚未开化，并且无休止的反抗我们。公开的或者秘密的，他们确实在这么干着。利用少量样本来研究是远远不够的。作为留守太阳系的舰队必须考虑到雪博战场随时可能变化的局势。大量采集反物质既是可能，也是必要的。一旦达成对地星的控制，战斗群就要独立肩负起地星的防务。舰队的生产能力将逐步全面转向战舰的建造。虽然暂时没有足够的舰员让新生的战舰正常运作，可当移民来到时就将使一切改观。或者回援雪博星系，或者从太阳系出发探索附近更广阔的空域，无论是什么样的使命，都将使我们变得更加强大。这正是舰队的责任所在。
果阿豆一口气说完后，锐利的眼神直盯住年轻的紫丹。
明白阁下的意思了。我，感到羞愧。阁下。
心肠软并不是坏事。关键是要时刻牢记自己的立场。这个世界上两边都讨好的事情是没有的。从现在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吧。新的任命随后即正式公布。愿意做我的事务助理吗？
紫丹听到这个职务有些犹豫之色。
啊，不需要你打点我的生活。我还没老到要人侍侯的状态。这也是我以前不要事务助理的原因。我身边没有其他的空缺，主管阁下。决定吧。如果不愿意，还来得及。别以为我抓住你就不肯撒手了。
我愿意！指挥阁下。
很好！果阿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紫丹觉得面前老人身上的气味也没开始觉得的那么令人窒息。能在今后参与舰队的高层决策实在是此来未曾料到的收获。
看着果阿豆发来的命令，猎犬茶跟丝兰两个楞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猎犬茶性格上更加刚毅一些。他咳了两声后，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们必须执行舰队的命令。
我管不了这件事。
由我来下达命令。保护地的创意很好。继续完善它。猎犬茶想安慰丝兰。
到时照样顶不过一个命令。无论如何，不允许在保护区内采集。
这个一定。战斗群有自己的原则。
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别忘了一起用餐。
再说。
丝兰独自飘出舰长舱。看着他失神的背影，守在舱门外的两个贴身卫士相对挤了挤眼，又一起硬了下脖子。将军们整天不知在忧愁些什么。比起在雪博，这行星上的战事简单的如同儿戏嘛。
空港旁的餐厅有一面墙正对机库。透过宽敞的窗可以清晰的看到停泊在内港的战机。从火星号渡来利刃号后，苍术常到这间临近卧舱的餐厅逗留。虽然也想和同伴一起四处晃晃，可身上肩负的责任却令他无心在舰内玩耍。解除紧束后，他是飘进这里的第一人。两天来，和这附近的舰员也都混熟了。他很乐意在这里花销自己的生活配额。一边独坐或是与人闲聊，一边观赏眼前雄伟的空港，何乐而不为呢？在星云号上可看不到这热眼的景致。舰卫空港和这比起来那可是小的可怜。餐厅内的几个显示屏上播放着舰员爱看的娱乐节目，屏幕上另还按舰规辟出一窄溜底边用来滚动提示各种消息和命令。苍术不时瞟上一眼，有时则一连盯着瞧好半天。所以当装有5套采集舱的货柜被起运时，他腾的一下子从座位上飚了起来。
看着眼前身材矮小的科学研究部主管技师，猎犬茶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简单的询问了需要的时间，大致的作业流程后就把登陆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对采集计划的反感情绪，不经意间已经投射到这个无辜的舰员身上。当苍术走后，他心里自责了好一会儿。
和火星的引力相比，地星的更显强大。行星引力场和其质量是正相关的。而行星生态圈的形成则多少有运气的成分。能诞生生命的星系都是幸运的。生命之间的争斗则是幸运中的幸运。让你不寂寞，哈哈。苍术忽然笑了。登陆艇这时一头扎进了地星的大气层。苍术的脸一下子变白失去血色。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加速。
当浩瀚的太平洋出现舷窗外时，苍术看的眼都要直了。如此广阔的水面，多么激动人心。若是在雪博就看不到这样壮观的景色。任何一艘艇登陆那些雪博人的行星时都会密闭舷窗护甲，就好像一个胆小的人面对危险时拿手须紧紧蒙住自己的眼睛一样。这里的确太奇妙了。当黑暗的北美大陆映入眼中时，他立刻感受到战争带来的创伤。这里已经看不到登陆作战前拍摄下来的那万家灯火的壮观情景了，夜暗的大地上只有子京作战基地的地表设施散发出一连串明亮的光，勾勒出地表营区的轮廓。这不禁让人联想起晴朗的天空下，泛着赤红颜色的火星表面，基地中央地带一连串的冠状突起引人注目的反射着阳光。外围则是一圈半车高的矮墙。围墙的外面便是火星无垠的荒野。两者此时看上去已经没多大区别了。
进入基地后，苍术不听劝说，连夜开始了改装巡游艇的工程。面对这样不知疲倦的家伙，栓翅卫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命令说的很清楚，提供一切方便。看来只要他不是要拆了整个基地，巡游艇只好随他的意了。想到自己的中队还要保障采集的安全，他就头大发晕。这回可真是麻烦了，还需要保密！当初真不该接下这个什么事务官的差事。他一走了之，却急坏了巡游艇的人。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可以装在底舱？
不会对防护产生多大影响的。苍术辩解着。
不行。为什么非得装在我的艇上？装，到他那艘艇上去得了。
这是命令。苍术正色说。其实他也在蒙。刚在利刃里时，确实忘了这个细节。现在要是再为这个请示猎犬茶，自己定然会成为整个舰队的笑柄。他自然不会那么做了。
嗷，倒霉的一天。乌犀抱怨着，转而又厉声说：底舱是绝对不能改装的。原住民也不都是蛆。你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非得在我好好的艇上开个口子？
这是秘密。舰队的军纪不需我来说吧。你会看到你看到的，我也是，但不能说。
装到上面去。我的人会一直盯着你的。最好给我老实点，别耍花样！
苍术板着脸看着对方，极力隐忍不让自己发作起来。
见对方受憋，乌犀心里多少好受了一点。他转身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巡游艇。苍术重新确定了安装采集舱的位置。折腾到次日凌晨，5套设备总算是就位了。
明天就看它们的了。现在大家抓紧时间去睡个觉吧。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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