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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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的战场在晨曦中喘息着。担架队搬运着奄奄一息的伤员。偶尔落地炸响的炮弹仍然会让附近的人一缩脖跟着哆嗦。
焦糊的肩膀难看的露着。芝麻伸手轻轻摸了摸,已经不怎么痛了。可惜了这身军装啊。翻动疲倦的双眼皮时,被人撞了一下。芝麻跳过身边的尸体给摇摇晃晃的担架队让路。这仗打的,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多死点人。不等塔敦仑人来惩罚,就都死绝了。空气里阵阵腥臭味熏的人头疼。一边推土机隆隆的吼叫着,笨重的向这边推过来,好像就要压上身来一样。身穿不同制服,便装的尸体在推铲前堆积翻滚着转瞬不见了。推土机掉转方向缓缓退去。很多士兵站在大坑边缘观看对尸体的集体掩埋。大坑里有战友,有平民,有敌人。然而此刻堆叠在一起和一家人一样。再也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拥挤在一起回归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尘归尘,土归土。
嘿,就只剩你了吗?
放屁。都在看埋人呢。芝麻接过递来的香烟。
这回该着你们快活了。
不一定。芝麻凑到火机橙色的热焰里点燃了烟。
有老子在这里顶着,还有不一定的事?
谁知道战线会怎么旋转。有漂亮妞吗?
真来了几个。直怕你看不上。
怎么会。
还在想叶子?
我是那种傻蛋吗?一棵树上吊死。
差不多。你他娘的就别装了。
我装你娘个吊。晚上醒着点。我走了。
没问题。顺道走。回去好好睡一觉。
谢了。
换防意味着可以松散几天了。只要前线不吃败仗,在后面还是相对安全的。一小队人跟在芝麻的身后走着,稀稀拉拉像在失火荒原上蹦跳觅食的一群鸟儿。
两天两夜没合眼的这队士兵在触目惊心的战场上行走着,却没有一丝惧意。大家伙儿都困乏到极点了。一声沉闷的爆炸让一行人都惊醒过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那辆推土机冒起了浓烟,驾驶正慌张的从上面跳下来。
压雷上了。佛手柑一句话让队伍重又恢复了行进。这回边走边打盹的人少了。
早晚的事。一向寡言的懒虫跟身边的芝麻说。
芝麻知道他的意思,没说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仙,没有长久的。一切均是短暂。区别只是有多短而已。在亲眼看到死人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情。直到生命永恒的幻念突然间破灭,感到自己只是沙砾,只是能说会道的尘埃之时,才开始慢慢的畏惧死亡。哪生的意义又何在呢?如现在这样的亡命撕杀意义又何在呢?芝麻从中看不到自己一丝半毫的利益。他想回到家乡,他想找到烟草,和他一起保护来自雪博的茉莉。如果有什么能阻止塔敦仑人,那一定是雪博人。这地上的人自相残杀还来不及呢。
我有个想法。芝麻扭头描了身边的懒虫一眼。从懒虫回望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无所不从的信赖目光。于是更多的话他没说了。
营地里意外的热闹,俨然已经成了伤员转运站。芝麻立刻看到了实现自己计划的契机。他拉过懒虫小声交代:让兄弟们先别睡。等我回来。
一见芝麻,上校乐了:别让肩膀伤了风。
没办法。最后一套了。芝麻笑道。
去领新的。刚运来些新军服。有什么事?
送伤员的在前面吵的不可开交。
都想上车。可车箱只有那么大个地方。还不如死了干净。
让我的人来押运吧。芝麻觉得这一步一旦跨出去就绝无退路了。他了解自己。
喔,算了。看你的熊猫眼。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就是想好好睡一觉。听说来了几个漂亮妞。
臭小子。行啊!消息还蛮快。你只别给我来个马上疯。老子还指望你上阵杀敌呢。
是,上校!芝麻一个立正后,甩手乐颠颠的走了。军帐里的参谋都拿眼偷瞟他,羡慕的可以。
上士,去接管车队。我去换套衣服立刻来。
是,中尉。懒虫立刻招呼大家一起上。能去城里那可是求之不得啊。大家伙的萎靡之气一扫而空。正和伤员们争执的不可开交,恨不得火并当场的押运队不甘之余也只好忍了。到城关虽然可以快活阵子。可这帮伤兵也不是好对付的。万一真干起来,平白搭上自个的性命那才叫划不来。
军需官见芝麻就乐了。却习惯的故意刁难榨油要芝麻回来再说。芝麻心说话,老子这一去可就不回头了。真他妈不是东西。跟你废这些个嘴皮子,居然白给。他在脸上堆起莫大个笑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相机来放到桌上。
8成新。立即能用。
你小子早怎么不拿出来?军需官摆弄起相机。
原准备拍些美美的相片回来再一起送给你的。

真的?
哪还用说!
够意思。还想要点什么?
来条烟吧。
也只有你敢这样狮子大开口。军需官果然不单拿来一套崭新的中尉制服,还拿来了新鞋,新的衬衣外加一条喷香的红塔烟。
芝麻把旧军装换下了,夹起香烟就要走。
哎,回来!
芝麻心头一炸,生怕被人看出他什么破绽。这也就是俗话说的做贼心虚。
把这个带上。记得刚才说的话哦!
没问题。放120个心啦。芝麻没想到还能这样,立刻重新把相机揣回了怀里。
看到中尉一身新装精神抖擞的出现在面前,排里的兄弟都看直了眼。现场依旧是一塌糊涂。伤员们还是争着要上车。芝麻把手里的香烟往身边的兄弟怀里一塞,身手敏捷的拨开众人攀上车厢,一只脚踩在踏板上,一只脚悬着空,一只手握着顶棚的铁管,一只手凭空高举起来像一面旗帜。营地内顿时安静下来。
县里的医生可没有前线的军医耐心。没治的重伤员直接活埋。轻伤的打发回前线。我宁愿死在包扎所也不想跑到县里去被活埋。要去,就得像我这样风风光光的去泡妞才有意思!
芝麻胡说一通后,松手跳回地面,招呼自己的人上车。
放我下去。车厢里,一个重伤号挣扎着说。旁边的护士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直争抢的伤兵有些迟疑了。前线把还有一口气的重伤号推到坑里活埋的事有,大家都在传。刚才那个中尉的话未必只是在吓人。
开车。芝麻对身边的司机说。
车队启动了。还有人想爬车的,被拉住了。很快6辆满载伤兵的卡车就摇摇晃晃全部驶出了营地向巢县开去。营区内留下的伤兵沸声一片。上校听说了芝麻的那番话后,笑着骂了句兔崽子就完事了。
到巢县放下伤号后,照例有一白天的活动时间。和车队的约好碰头的时间后,芝麻带着自己的人开始去寻欢作乐。午饭时,芝麻把十几个兄弟全拢到了一起,在一家生意清淡的饭馆二楼开了间包房,点了丰盛的酒菜。当女服务员出去后,芝麻示意佛手柑关上门。人高马大的佛手柑位置离门最近。
今天我请兄弟们吃饭。芝麻说话环视桌边的众人,言语间有些哽咽: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如果我不在了。希望兄弟们之间还是可以互相彼此照顾。
有人听到这话把头低了下来。依次放在墙角的步枪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餐饭与往日不同。可以说是从没吃过的一餐饭。也可以说是散伙饭。我决定回武汉老家。远远的离开这里。愿意跟我走的兄弟,我们就一起上路。不愿意的,留下来彼此互相照顾。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饭吃不吃无所谓。
芝麻这话一说,房间里静到了极点,甚至连小动作都没人再做了。桌边的这些幸存下来的兄弟都是湖北籍的。又一多半是武汉的。如果说谁不想回家那是假的。可临阵脱逃那更不是闹着玩的。抓住了就枪毙。没有多想的。
芝麻,我跟你走。懒虫第一个表态说。
这样下去早晚都是一死。与其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不如回家娶个媳妇过两天神仙日子。佛手柑的话把大家伙儿逗乐了。
估摸着屋里的这些个人都动了叛逆之心。内里一个胆小的心里打起鼓来,终于哆嗦着开了口:我想留下来。
屋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若这目光想太阳一样火热,当时就能把他给蒸发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走吧。芝麻平静的说。
可那人一动,身边的人也都站了起来。门口的佛手柑更是把手抢都拔了出来。眼看往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要立见生死。
干什么?芝麻一脸怒气腾的站了起来:把枪收起来。他说话从懒虫的椅子后绕过,一路到了房门口:来吧。我送你出去。还有人吗?
再没人站出来。脸涨到通红的萝卜离开了座位,都不敢去拿靠在墙角的长枪。芝麻打开门,先出了门。屋里的人都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芝麻只当没看见。
萝卜一出门,屋里的人就围到门口来。芝麻狠狠的扫了众人一眼,把门关上了。走廊上,只剩下芝麻和萝卜两个人。
我绝不会把兄弟们说出去的!萝卜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多保重,兄弟。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芝麻让开路,背靠墙站着。
萝卜忽然抽泣起来,低着头从中尉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过往的一起如幻影般闪过眼前,令他精神恍惚。
看着从身边垂头走过的萝卜,芝麻眼神中充满不忍,他抬起右腿从鞘中抽出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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