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多少吹散了些夏日的暑气。纷乱的云层卷屈在天幕上，边缘泛着青色犹如异世的苍穹。海浪拍打着沙滩，远远的哗哗作响。放眼望去四处了无人迹。
我们是最前沿了。豌豆说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秦山岛上还有人。靠在坑边的佛手柑咧着嘴，敞着作战服有气无力的说。
连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窝在床铺上看书的懒虫也溜出一句话来。
豌豆站在哨位上没再吭声，又举起了望远镜。和荒芜的田地同色的伪装网覆盖在哥几个亲手挖成的坑上。这么一个简易的工事就是陆军214师的的前沿观察哨。连日的阴雨使土壤里吸收了大量的水分。如今太阳一晒，烂泥塘一样的观察哨里跟个蒸笼一样。要是没点海风吹吹，人都得沤烂。监视警戒海岸线，为炮兵指示目标。很简单的一份工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打死两个蛙人。可好像还没听说谁有这么好的运气。也许敌人压根就不会从这里登陆。
哨位的正前方是大海，左边1公里外隐蔽着另一个观察哨。如果不是本来就知道它的位置，即使拿40倍的望远镜也难以发现它。这两个哨位就是班长领到的阵地。右边是连云港的废墟。那里有着强烈的放射性污染，不属于214师的防御范围。214师没有防核辐射的装备。
在哨位后方约500米处，有一小片林子。枯槁歪斜的树干似仍记忆着曾经的浩劫。一辆班用步兵战车就隐藏在这里。今天的例行检查是芝麻带着杜松来进行的。这辆车在需要的时候将是重要的防守兵器。在换防，或者撤退的时候则可以让两条腿得到适当的休息。
一切很好。芝麻开门下车。
不发动试试？
燃料是宝贵的。没这个必要。走吧。
从伪装网下钻出来后，芝麻就猫着腰跑起来。跟着他出来的杜松忍不住回手拍了战车一下，才依依不舍的跑开了。两个不显眼的人影跑过泥泞的田野，不一会儿就在地面上消失不见了。
小心踩到你！芝麻一进窝棚就喊起来。
这里凉快！佛手柑还是坐在坑口不愿挪动。
累死老子了！杜松一进来就坐在了倒扣在泥地里的弹药箱上，只喘粗气。在他身边立着一架高倍率的潜望镜。
不用来杀我。已经快变土了。躺在木板床上还在看小说的懒虫这会儿像是又来了精神，不知是在发牢骚呢，还是在念书里的句子。
有情况吗？
毛都没有。
这要呆到什么时候啊？佛手柑掏出烟来，起身每人发了一根。正在瞭望的芝麻接过烟，叼在嘴上并没去点。吸着烟瞭望，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窝棚里一会儿就满是烟气了，味道比先前好闻了许多。芝麻并没有去回答佛手柑的问题。对于这班老同学，战友，他并没有更多的考虑。很深的疑惑一直占据着他的内心，尤其是这样放松下来，无事可做的时候。孤零零的杵在这海边。手边最重的武器就是一挺轻机枪，三个掷弹筒。很难想象靠这么几个观察哨位就能防御这一大片海滩，抵御来自海上的登陆。除非只来几十个人。指引炮火，火力覆盖登陆的敌人。这个构想很好。可好像还没人真这样试过。对抵抗不住会怎么样，他倒没有去多想。摆在最前面的卒子多半是活不成的。不过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肯定死不了。如果他知道身边的这几个差不多都和自己一样的想法绝对要吃惊。这样的想法本身倒无可厚非。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何况一点腥味都没尝过的新兵。尽管巨大的核爆区就近在身边，这伙子兵却是对死亡一丁点概念也没有，自然也就无所谓畏惧了。
聊女人聊起兴致来了的佛手柑，忽然大声的向芝麻求证起当天自己的勇敢行为来。那是两周前，抵达徐州的第一个晚上。白天表现优秀，夜里得到进城指标的芝麻一班人带足钞票，以即将死去的人的名义，狠劲的快活了一把。却不想跟几个当地的民警发生了冲突。为女人争风吃醋无果，警察搬出法律来要锁走这些年轻的士兵，双方很自然的便操练了起来。豌豆第一个动的手。佛手柑则一板凳劈开了人一脑壳。当时一片混乱，谁也不认帐。军警赶到时，吃了亏的警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人被部队带走了。为这事，回到学校后几个人被连长一顿臭骂。给我丢脸！当时连长恨不得把小哥几个毙了：连几个吊警察都搞不定！碰到日本鬼子还不拉稀啊！要不是指导员挤开连长，上来婆婆妈妈说了一大通深入浅出的道理，还不知道要被骂多少难听的话。就这样哥几个失去了自由，连队开拔布防到海边前再也没能离开过学校的院子。小哥几个几乎包揽了连里所有的脏活累活。一到海边，小哥几个没少兴奋。只是在开始挖战车掩体，跟着挖观察哨位，二线避弹坑时才又怀念起读书时的闲暇时光。等被老天爷浇了几天水后，这帮毛嫩嫩的小伙子心里便又开始发出新芽，思欲起爱情来了。
那一板凳真是你干的？芝麻打趣的说，并不正面回答。
哪还用说！
当时你怎么不站出来啊？杜松立刻杠上了。
没那么傻。劈他头上算他运气！难不成还要我给他再发点奖金？
都是你害人精啊，害我洗了10天的厕所！
8天好不好。哎，挑小姐的时候，你比谁都积极，咋动手的时候看不见你影子呢？
人家不是还没出来吗？谁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早泄？
好你小子！佛手柑把手里烟头往泥地里一扔就扑到木板床上去了。杜松也冲了上去压垛垛。懒虫被压下面只喊救命。算是没人管他。说男人啥都好，可别说人早泄。
心痒的豌豆转身也想加入。芝麻瞪了他一眼。豌豆只好继续观察海岸。最后吸了口烟后，芝麻扔下了烟头。火红的烟蒂落进泥上一凹水里哧的一响转眼就灭了。5个人的哨位能撑起怎样的一片天呢？芝麻趴在掩体上，看着前方的海岸，和远处的秦山岛浮想联翩。
好像有点不对劲！豌豆忽然放下望远镜看了一眼远方的天际后，又举起了望远镜。
怎么了？芝麻的话音未落，就看到秦山岛上静静的腾起一股烟柱，跟着就传来隐隐的雷声。不，那是爆炸声！
秦山岛受到攻击！豌豆大叫起来。
向连部报告情况！芝麻转头大声命令后，拿起掩体上放着的另一部望远镜开始搜索秦山岛附近海面。
压垛垛的人早都蹦了起来。拿起电话拨通连部。潜望镜观察。进入战位，机枪打开保险。正戏耍的三个人迅疾的进入战斗状态。速度之快绝对会让连长看见了也没得话说。这时第二部电话响了。芝麻立刻拿起了电话。哨位间的有线电话网，连通全师各部结点，数码程控。整个防区的有线通讯网络都由师部通讯营铺设完成。
电话是班长打来的，来提醒他做好战斗准备，特别要他检查无线电的完备程度。一定要随时可以启动。电池一定要有电！这就是班长最后的两句话。
检查无线电。注意电池电量。
刚向连部报告情况的懒虫立刻又检查起备用的无线电来。哨位里一时气氛紧张。芝麻放下望远镜，再次检查了自己的冲锋枪，把掷弹筒加装在了枪上，并装上了一发榴弹。
检查枪械！
是。在潜望镜前观察的杜松立刻检查起自己的冲锋枪。见芝麻把掷弹筒上到了枪上，他立刻也照样办理。芝麻下达命令后，又把腰间的手枪拿出来检查了一次，才放心的重别回枪套。向连部报告完毕的懒虫拿起床铺上自己的阻击步枪。
导弹！豌豆凄厉的喊叫声惊得一窝棚的人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天空上导弹的烟迹多了起来。爆炸声多了起来。大地也震颤的厉害起来。
出去！都出去！到后面的二线避弹坑去！芝麻双腿哆嗦着，强自镇定凶狠的扒动身边的每个人。
不要阵地了？仍在瞭望的豌豆惶恐的问。
芝麻没理他，而是推了懒虫一把：把电台拿上！
佛手柑已经第一个执行了命令。其他人紧随其后，猫着腰向哨位后25米处的二线避弹坑跑去。而豌豆还在发晕。
走啊！芝麻回手抓住豌豆敞开的衣领，差点没把他拽趴下。
我的枪！
快！芝麻把放在掩体上的头盔扣在了豌豆头上。跟在豌豆后面跑出了哨位。
两个人紧张的猫腰飞奔着，跟在前面三个人的后面进了二线避弹坑。为了减少目标的暴露几率，哨位和各个避单点之间都没有构筑堑壕。214师整个纵身70公里的防御阵地上就没有构筑一寸堑壕。
会不会判我们临阵脱逃？懒虫声音颤抖的问道。
避嘴！芝麻吼了一声，探出头向周围看去。
没看到其他奔跑的战友。或者大家腿脚更快。他想着，眼角的余光就瞟见有东西从天而降！他赶紧趴下，并想往斜掏出来的洞里躲去。一枚空射的对地导弹准确击中了5个人刚刚脱出的哨位。剧烈的爆炸把地都快翻了过来。烂泥落下来已经成了硬邦邦的土疙瘩。5个年轻的士兵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晃动的大地使避弹坑跟婴儿的摇窝一样荡漾。躲在最里面的佛手柑当时就呕吐了，大小便也跟着失禁。
臭！不知谁说了一句。
芝麻犹豫了一下后爬起身来，四下的看了一眼。跟前陨石坑样的大弹坑把他吓坏了。一直紧紧约束着自身恐惧的芝麻屏住了呼吸，直到快窒息了才喘起起来。慢慢的5个脑袋都冒了出来。烟柱升起的地方大致都在观察哨位的坐标上。海滩上也硝烟弥漫。
豌豆，监视海岸。懒虫，阻击架起来。
我只一夹子弹？
够了。机枪？你怎么了？
佛手柑哭的泪流满面。
还能打枪吗？
能！佛手柑见芝麻没取笑自己含着哭腔一点头。
行啦。处理一下。马上把机枪架起来。芝麻突然发现自己的头脑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清晰过。他一扒身边的杜松，提着枪率先翻出了掩体。两个人滑进了仍然炽热的弹坑。
导弹的**！
什么**都逃不过你眼睛。芝麻说话继续找着，希望能发现点有用的。
因为没像佛手柑那样吓的当场湿裤裆，杜松得意的很，加上大难不死的兴奋，他心里那个乐啊，脸上是笑开了花。
高兴什么？芝麻奇怪的问。
就是高兴！
都完了。芝麻说话脚下不小心一滑，又落到了弹坑底部。站在这个位置上，他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坑沿整个比他高。
我们的弹药肯定都废了。
就是呀。走先回去。芝麻手脚并用爬出了坑去。
看到我的小说没有？
没看我空手吗？你怎么光**？
那家伙又湿又臭怎么穿？
你们谁，脱条外裤给他先穿一下嘛。万一**被弹壳烫了怎么办？芝麻话说的怪认真的，可就是没人动。他犯狠劲了：把裤子脱下来。
为什么是我？
你们个子差不多嘛。回徐州我送你10本小说。
你说的啊！都听到了！
哆嗦呀，你。快脱。你们叁把阵地守住了，看紧海岸。我们还得出去一趟。
干吗？
到班长他们那边看看呀！再不许跟我废话了！快脱！
是！
1000米的距离猫着腰跑是很累的。防区内硝烟四起。敌人的攻击比预想的还要精准。肯定不是塔敦仑人。芝麻偶尔瞟一眼烟迹还没有散尽的天空，心情极其复杂。对于敌人的导弹空袭，观察哨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空军，防空火力都到哪里去了？芝麻不由得又想起了廉价劳动力这个词，还有多年前死在矿井里的三叔。那是个很远很远的远亲。
两个人蹲在坑沿不敢再动了。不知是谁的一截身子露在坑底，像是就在哪儿的，又像炸飞了滚落下来的。军装上粘满了泥，内脏里涌出的血把污秽的断面些须的冲出了点血色。
哇。
两个人吐的连酸水都出来。回去。芝麻一抹嘴和杜松跑回了自己的二线避弹坑，跳进了新的观察阵地。看着两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脸色煞白。这叁都知道情况没好的。
都死了。杜松勉强说出了实情。芝麻跟着点了点头。别的什么都没说。
缓过气来的芝麻，向后面的枯树林子看了一眼。心里踏实了一些。至少车还在。
清查弹药。芝麻说话自己先开始查起自己的来。他没注意到，每个人都立即执行起他的命令来。他确认只有随枪的1个基数的弹药，别无其他后，心里慌慌的。不该解下弹夹啊！见哥几个都在检查枪械，没人观察了。他连忙探出头向海岸看去。秦山岛上的烟柱不时吸引他的视线一下。忽然，他发现沙滩上有些异常。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蛙人！看不清标志，或者说没有标志。但是从这个方向上，这个时候是不会有好人爬上岸的。
敌人！芝麻压低声音说。似乎担心惊动了正露出水面的敌人。
大家都紧张起来。芝麻把望远镜交回到豌豆手上。转身来到懒虫身边：和连部通话。
电池没了！
什么？
刚才跑过来的时候！
得有人向上级报告这里的情况，并呼叫炮火支援。得有人到后面车里去一趟。
我去。杜松主动请缨。
好。芝麻也一起去。
我要留在这里！
要有一个观察员！笨蛋！执行命令。注意隐蔽。这里有我们足够了。去把炮火支援叫过来。去吧。
看着翻身滚出掩体，向后跑去的杜松和豌豆，佛手柑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他干涩的做着吞咽的动作，喉头不安的上下耸动着。不时把汗津津的手拿下来在刚穿上身的军裤上摸一把。
我要到右边去。利用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观察了一会儿海滩的懒虫说。
小心了。子弹射完就后撤。小心雷区！
知道。
身穿短裤的懒虫抱着狙击步枪滚出了掩体。他已经看好了几个狙击阵地。如果运气好，他觉得至少可以延迟这波从海里冒出来的敌人。大白天上来，不是送命来的又是什么。他架好了枪，开始测距瞄准。这里的到海滩的距离，风向都是他牢记在心的。到这里可不是光天天看小说。
避弹坑阵地。芝麻凑在佛手柑耳边说：这里太远。你不要开枪，注意隐蔽。等到敌人穿过海滩的雷区后估计就有炮火打来。如果敌人冲过来，我就在你的左边。那个土坎后面。看见了吗？
佛手柑点了点头。
进入射程后，我们形成交叉火力，掩护懒虫撤退。你弹药一完就后撤。我会给那些命大的留一颗榴弹。芝麻说话拍了下枪。看到佛手柑斗志坚定的眼神后，他向左翻出了掩体，匍匐着向那相中的土坎爬去。
海滩上来自保护地的日军蛙人迅速的顺着导弹开辟出的海滩通道向岸上挺进。场面十分怪异。芝麻等待着拦阻炮火，等待着懒虫的狙击枪响。
懒虫那习惯翻书的手指扣下了扳机。高压气体的作用下，弹丸在枪膛里高速旋转前进，脱膛而出，飞过荒芜的田野。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