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万俟山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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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闻举头三尺有神袛,咱人便行一步也有个当方土地……戏里是这么说呀,但是,神仙什么的怎么能到处都有啊?就算他是个道士,是个法师,‘高人们’不总是喜欢住山里的么?嘿~就算是那重阳宫,不还是坐在终南山上?!说什么归隐啊、避世啊,大都是狗屁!赚那一点神秘的名声替自己撑腰有个屁用!”
胡爷盘腿坐在房梁上,猛吸了一口烟,熟练的吐出一个个小烟圈……
“胡爷啊,您今天莫不是吃了炮仗?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冲?”
“呵~胡爷并非在骂,反而是赞。”
雷涟雷漪双双迈进清风阁,三人交换眼神,默契的一笑。
“哟~此话怎讲?”胡爷又吐了一口烟,反问一句。
“你是在赞,天下奇人异士数蝉氏师徒乃高深真人;你又是在叹,蝉云蝉鱼先后离开大都,你就少了一份极大的乐趣。”
“哈哈哈!知我者,雷涟!”
“不敢。今天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想拜托掌柜的……”
一言不发的雷漪打开手中的布包,里面是他的佩剑——回风,只是原本的双刃剑,如今被截断了一端……
“啧……回风怎么会变成这样?!”
雷漪紧皱着双眉,不发话。
“只是掌柜现在不在店里,你们现在暂且将回风放在我这里,等他回来,我一定会帮你们说情的。”
“谢谢胡爷。请转告掌柜的,也许回风只有他救得了,只要他能将回风修复,我们付得起任何价钱。”
“好,好……”
胡爷叹息一声,盯着雷涟雷漪看了一阵。
“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胡爷,今日前来,除了回风……其实尚有一事相询,胡爷您见多识广,所以做小辈的,望前辈指点。”
“嘿!有话就直说,这么客气,当我是外人啦?”
“那我就直说了……”雷涟的眼色变得有些暗淡。
“昨夜二更,我和漪在屋顶上,原本是想吹吹夜风,观星象……谁知,竟发现有个黑衣人在父亲的房门前鬼鬼祟祟,本想拿住他,可那人的武功奇佳,身法又诡异,飘忽的有如鬼魅……我和漪与他缠斗了十余招,非但没占到上风,反而……”
“竟发生了这等事?!”
“正碰上家父外出,所以想请教胡爷,可知江湖上有人脸上有……类似八卦纹样的刺青么?”
“嗯?!八卦刺青?!”
“没错,就在……右眼下,虽然那时光线暗淡,但是他的面罩被我打下,应该不至看错。”
“八卦刺青……八卦刺青……”
胡爷愁眉紧锁,细想了好一阵。
“如果我没记错,这事可就复杂了呀……”
“胡爷,何出此言?”
“因为这事牵的可远了啊,要一直追到你们出生前……”
“胡爷!什么事这么神秘?只和他们说,让我们大伙也听听?!”
“哼~行啊!”
胡爷朗笑一声,又深深地吸了口烟。
“今天,咱就来说说,万俟山庄。”

“五十多年前……”
“到底是五十几年前啊?胡爷你以前说时间都是很精准的啊。”
“啧!你们就不能容忍一下老人家的记忆力么?!”
胡爷不满的吐出一个烟圈,瞥了众人一眼。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提起它啦。五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个万俟氏,风闻一时。说是门派吧,不像,因为它从不收外来弟子,武艺全由直系后人传接,整个家族形成一体……说它只是个世家吧,又不完全,传说,它的势力渗入到社会的各层,甚至宫廷之中,也有他们的痕迹……”
胡爷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万俟氏的武功以身法为上,据说,吸收了东瀛忍术的诀窍,时而轻灵行如流水,时而又能飘忽如鬼似魅……内功也独具一格,自成一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万俟氏太过自我,不欲追随武林的大流。它与杀手组织‘帝国’联盟,为当时的大多数门派所不齿……后来干脆完全转入了暗处,做起了杀手生意……”
“‘帝国’?好霸气的名字,那……与八卦刺青有什么关联么?”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八方各不相同……万俟氏与‘帝国’联盟后,从家族中挑选出最有潜力、最具资质的后辈,分别在他们的身上刺上一方的形状,一共八人,从小悉心培养。他们得到了万俟氏与‘帝国’双方的传承,功夫实在了得……他们由当时万俟氏的继承人万俟息掌控,真是无坚不摧,无人可挡,无人敢招惹啊……”
“那就奇了,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何我们完全不知晓?”就连雷涟,也听得不怎么明白。
胡爷又叹了一口气。
“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都不怎么愿意提了……可惜呀……”
“可惜?”
“可惜万俟氏就在那一代绝了后。”
“什么?!”
“唉……在那一代,万俟氏本家一脉单传,怎料父子俩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哼,同时,‘帝国’也背叛了万俟氏,内乱加之外患,家族毕竟不如门派势力,最终分崩离析……万俟氏族人一个个的消失,包括那八个人,也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唉……可怜啊……”
“没想到最盛之时,也是衰亡之时……”
座下许多客人都不由得发出一样的感叹。
“万俟山庄从此衰落,原本美丽的庄园变成了鬼屋一座,后来有好几户人家曾住进去,但还没满一年便搬了出来,说是那庄园里闹鬼,结果啊,近二十年前,有个新的家族终于把这座鬼宅镇住,一直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哦……啊!难不成是……”
“嘿!猜对咯!”
胡爷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腔调,他手持烟杆,往梁上一敲,一字一顿的,在座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里现在就是……姬、合、山、庄。”

“没想到,姬合山庄以前还发生过这种事啊?”蝉鱼倒骑在马上,满面笑容的听着。
“嗯,其实都是从娘那里听来的,,也不怎么完整……爹对这些事则是绝口不提,问得急了,他居然还冲我发火!”
姬雅弥一脸怨气的撇撇嘴。一旁的玄雅弥沉默着,若有所思。
“万俟山庄……”
“怎么?龟仔你也知道?”
“不……只是,以前有听师父提过万俟氏后裔……”
“什么?后裔?”
“嗯,不过……师父好像非常不愿意提这件事,那次他的一个朋友来访,我路过他们的房间,无意中听到了一点,但是,立刻就被师父察觉了,也就不知道后文了……”
“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小鱼你不知道?”
玄雅弥有一点惊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还是算啦~~不要勉强自己去想,顺其自然吧~”蝉鱼跳下马,“前面就是驿站,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也好。”
比起玄雅弥忧郁的深思,蝉鱼笑的相当轻松。“其实啊,比起什么万俟氏,我更想知道那个让父子俩反目的女子是谁~”
“哈哈~当然是个美女呀!”
唉……
玄雅弥看着两个人开心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清风阁依旧热闹,众人吵吵闹闹的要胡爷再说些鬼屋的事,却被一口回绝。
“再说就破了界线啦,你们难道乐意看我一把年纪还被姬庄主兴师问罪?!道他人长短,妇人所为!想知道啊,自己去姬合山庄问!!少来折腾我啦!”
“胡爷啊~您别这么绝情呀,这种事说说又能怎样?大不了,姬庄主日后找您麻烦,我们大伙帮你顶!”座下一片赞同的起哄声。
“嘿~真的啊?”
“当然真!谁舍得唬胡爷你啊!”
“那行~”胡爷贼贼的一笑,从房梁上爬下来,揉揉腰。“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老家伙我可要歇着啦~”
“哎呀,胡爷你……”
胡爷只是呵呵笑着,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门。
“那我们,就不打搅您休息啦,不过……您能不能再……透露一点?”
“想问什么就快说。”
那几个爱起哄的客人不怀好意地笑笑,“那个让万俟氏父子反目地女人……长的啥样?”
“啧!就知道!你们呐……嘿……”
客人们哄堂大笑,意犹未尽,但只得归去了。雷涟雷漪向胡爷道了别,也双双离开了清风阁。
胡爷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长叹了一口气,竟是一脸的悲恻。
“她……”
胡爷摇摇头,闭上眼。
“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夜深,朗照的月,惨白惨白的。
胡爷躺在床上,心乱如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现在就和雷涟雷漪说万俟山庄的事是不是过早了?还有玄姬……胡爷想起了那天的两个年轻人,又觉得不安起来,只得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这么多压在心中的结,岂是区区一叹可疏解的?自己不背,又要让谁背去?把什么都推给后辈,实在是不忍啊……
“唉……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胡爷,何事如此伤感呐?”
胡爷冥想的太专注,竟没发觉窗外有人。等等,这里是二楼啊……
一个黑影打开窗子跳了进来,居然是雷涟。
“三更半夜的,还来打搅,雷涟先赔不是了。”
“嘿!无妨,反正老头子我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有个说话儿的。”
“哦?胡爷为何睡不着?”
“啊……大约是晚饭吃多撑着了,老啦,没口福啦~”
“所以,才想要重来一次?”
“……嗯~对,就是这么回事。”
“胡爷,”雷涟冷下脸,“不要再和我打哈哈了……”
胡爷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坐回床上,拿起烟杆,开始填装烟草。
“胡爷,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今天说那万俟山庄时,隐瞒了太多事,表面上似乎很通顺,但是我回去细想,只觉得半真半假,玄的厉害……”
“呵~那你倒说说,怎么个不对劲法?”
“好。首先,时间不对,如果真是五十年前的事,这么近,不可能几乎人人都不知道。其次,如果真是如此厉害的氏族,不可能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不留下一点余音。再来嘛……”
“直说无妨。”
“如果真是五十年前发生的事,也真的有那八个杀手……我和雷漪遇到的人可就不是了,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年龄上……实在差太多了……”
胡爷安静地听着,带着一丝苦闷的微笑。
“雷涟啊……”长叹,带着浓浓的烟气,充斥了半间屋子。“你,真的很聪明,但是……”
“请前辈明示。”
“你现在还小,可以不那么聪明,有的时候呢,混沌一点,模糊一点,人生才会顺利,才会自然……”
“……可是,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雷涟思考着,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等等,这个真相……很重要?”
胡爷只是抽烟,不答话。
“……我猜对了。这个真相非常的重要,重要到不可以让人知道?”
胡爷还是不答话。
“我又猜对了。您觉得不让我知道比较好,是么?”
“对,就是如此。”
胡爷第一次在雷涟面前,神色凝重。
“孩子……世上有些事啊,不是不能说,是实在说不出口啊……行,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上,就再告诉你一点点,只是,放在心里就好,切不可随便说给他人知道。”
雷涟顺从的点点头。房间静了下来,凭空增了些许神秘感。
“首先,你们遇到的,的确不是那八人中的一个,因为他们的刺青,全都是刺在背上的,并非在脸上。其次,时间绝对是对的,五十年前就是五十年前,决不是我胡编乱造,崛起于五十年前,可是这崛起和衰亡之间,总是有时间差的。剩下的,自己慢慢琢磨吧,想不出来就干脆忘掉,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是福,是福就要珍惜呀……”
胡爷站起身,打了个大大哈欠,揉揉眼睛。雷涟的心中满是疑问,但自知再怎么问下去也不会有个确切的结果,只好向胡爷道别。
打开窗户,胡爷拍拍雷涟的肩,算是简单的再见。
“小心啊……”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窗外的月色,惨白惨白的。胡爷手持烟杆,用力吸了一口。摇摇头,仿佛自嘲。
“七里啊七里,看来你真的是老了,给这么个后辈随便磨磨,就把这么多事都抖了出去……这是在玩火**呐,唉……你就忍心拖那些一无所知的年轻人下水么,啧……”
胡爷对着这凄清的夜色,自言自语。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
隔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沉重,却压抑的有让人窒息的意味。
“谁啊?”
没有人答话。
胡爷关上窗,轻巧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怎样又如何?弯弯嘴角,接着打开房门。
然而,来者是出乎意料的。胡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失去了思考。
那人倒也不拘束,走进来,关了房门,向胡爷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数。胡爷这才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呵……呵,哈哈……唉……唉……没想到……”
他从床底摸出一小坛酒,坐到桌前,斟了两杯。
“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吧,这可是地道的陈年杜康,我的珍藏啊~”胡爷端起酒杯,闻了闻,露出幸福的表情,仰头一饮而尽。“还站那儿干嘛呢?过来坐吧~”
来人没有动,只是淡淡的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是江南的落雪,柔软又寒冷。
“你难道不会以为,我是来杀你的?”
“哦?我有杀的价值?”胡爷异常轻松的反问。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呵,你脸上的刺青就是为了让我们能认得出才刺上的,就这么说来,他才是个奇怪的人吧?”
“……”
“好啦,别在那里杵着了,快过来坐,好东西可不能错过啊~”胡爷晃晃手中的酒杯,语气中有莫名其妙的庆幸。
“你不知道,这元朝啊,本来……可该是有禁酒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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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万俟”念:“mò qí”,古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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