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圣诞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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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圣诞节前夕
喷涌而出的气流突然冲入空中。污泥、水和石油被喷进钻架。先是片刻震耳欲聋的寂静,然后又一声较低的爆炸声,又一股富含石油的污泥喷出来,然后又是寂静,只除了仍在冒溢的气体发出的轻微咝咝声。
寂静又持续了片刻,然后围观的七十五人开始自发地鼓掌。汤姆和其他钻工们快乐地跳起舞。其中一人用帽子舀起一大堆油泥,在空中挥了挥,然后扣到脑袋上,让油泥从头流到脚。
汤姆也沉醉在这一时刻。石油。他挖出了石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梦想,曾经被艰难地放弃过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仍从钻架上往下流淌的发出恶臭的黑色污泥。
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就在汤姆继续干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奇怪地竟然不太兴奋。他记得“无油井”的格言:“只要井口没有出油,就还没有成功。”这话没错。如果油压过低,你可能永远也无法将这种宝贵的液体向上抽出半英里。这不仅仅是理论上存在的风险;和“无油井”一样,汤姆见过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异常小心。
但他的低调反应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跟锡格纳尔山上的他相比,此时的他更加成熟:更加成熟,而且更加聪明。他有一个家庭:巨人米奇和神奇丽贝卡。他的幸福现在取决于他们。完全取决。
而且不管有没有石油,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再见到他们。
圣诞节前夕。
四点钟左右,一轮巨大的红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山毛榉冲着火红的阳光乱舞着光秃秃的枝丫,小路上因为落满了黑色落叶而变得滑溜。小路旁的田野里,一群不知为何受到惊吓的马匹正沿着泥泞的牧草狂奔,马蹄掀起透湿的草皮。
艾伦奔跑着。
他的靴子打滑了两次。两次他都是靠抓住伸出的树枝或是一手湿草才勉强站住。他身后的大屋子里,电灯的光芒透过楼下的窗户照射出来。他所跑向的小屋没有电灯,窗口一片漆黑。
他跑近这排屋子的最后一间:杰克·克瑞里以前住的小屋。艾伦对它的印象是多么深刻啊!就是在这儿,杰克耐心地教着两个热切的学生怎么设陷阱抓兔子,怎么从小溪里抓红鳟鱼,怎么在河里放瓶子设陷阱抓龙虾。就是在这间小屋,艾伦和汤姆了解了村子里的真实世界,与惠特科姆庄园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遇到要庆祝的事情——劳动节,婚礼,某个人从海军退伍回来——艾伦和汤姆就会爬出卧室的窗户,沿着排水管滑到厨房的屋顶上,然后再滑到地上。然后他们会跑到杰克·克瑞里的小屋里,先跟他一起喝一杯啤酒,然后再跟着他去参加聚会。那些都是多么盛大的聚会啊!啤酒,小提琴手,跳舞,两盏煤油灯挂在房椽上,在它们烟雾弥漫的火光下,没人会特别在意谁吻了谁。汤姆总是这些夜间远征行动的带头人,但杰克·克瑞里像欢迎他自己的儿子一样欢迎艾伦。
往事越来越强烈地呼唤着艾伦。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也许对有些行业来说,运气并不重要。也许有些商人可以看着镜子中六十岁的自己,发誓说他们今日的成就靠的是十足的才能和终身的奋斗。也许有些行业是如此无趣——做肉汤,弹棉花,卖刀叉——所以运气根本不会降临。
但是,石油业以前不是这样,现在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是这样。如果某种奇迹改变了石油业,而且地质学家、电脑工作者、水利工程师和所有其他人使这一行业再也没有运气可言的话——那真正的石油商就会退出了。这个行业仍然会抽出石油,但它的灵魂已经死去,它的生命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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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第一股石油喷入空中以来,汤姆和众人马不停蹄地干了一个月才将油井安置到位。油井得用金属套筒套上,这些套筒都是标准管道和供应公司贷给他们的。他们得买来储油罐——只有三个,因为他们的钱只够买三个——以及一个合适的井口控制系统来取代目前的那一堆破烂。汤姆小心而专业地干着,但围观的人逐日增多,先是几百人,很快就变成了几千人。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汤姆开始疏导油井,这有一点像是用家用橡皮揣子疏通水管。这套设备利用一个简单的真空吸尘器将水和泥从井底吸上来。等到吸力足够大的时候,石油就会跟着上来。
这只是理论。
汤姆不停地吸着,除了泥什么也没抽上来——但汤姆很有耐心。他坚持不懈地干着,终于在一个幸福的日子里他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井底发出一声低鸣,就像是长号吹奏出的几乎无法耳闻的低音音域。低鸣结束后,又一股急流开始酝酿。
他们熄灭锅炉等待着,但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油井最后一次猛烈地将一些泥和水喷到空中,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停喷涌的石油。一名工人从口袋里拨出手枪,像个疯子一样开始开枪。汤姆只得扑到他身上把枪从他手上夺下来,害怕开枪会点燃气体,将整个钻塔炸到半空。
石油继续向上喷涌着。
那真是壮观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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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奇·哈勒尔森应该很高兴——当然了,他确实很高兴——但对他来说,挖出石油是个双重祝福。他所卖出的股份远远多于现有的股份。有一个租契他整整卖了十一次。“我猜我是有点狂热,”他闷闷不乐地承认。以前汤姆为他干活的时候,哈勒尔森曾经自夸拥有将近五千亩邻近土地的租契。但是,当他的律师和其他所有人开始挖掘真相时,他们发现真正为他所有的只有两亩地。第一轮法庭诉讼开始了。“破产”这个可怕的词开始从人们口中说出。
一天晚上,哈勒尔森跟汤姆在亨德森的一个旅馆房间里吃着奶酪和饼干。整个晚上哈勒尔森都在扯他的嘴唇,看上去又老又倦。
“你不会有事吧?”汤姆问。
“我想不会。”
“你的曼宁格怎么说?”曼宁格是哈勒尔森的律师。
“埃德?见鬼,埃德说……埃德说要把我生吞活剥。”
“你说的是一切吗?”
“可能吧,甚至有可能我会失去一切。”
汤姆摇摇头,“是你挖出了石油,蒂奇。没人会忘记是谁挖出的石油。”
“对,先生!没错!”
有那么片刻哈勒尔森挺直腰板,勇敢地看着前方,但这一刻很短暂。他扯着嘴唇,捻着盘子里的饼干。在某些意义上,他追逐石油的时候比发现石油之后要更快乐。
“我可以帮你,蒂奇。”
“嗯?”
“我用钱让你脱离这一切麻烦。给你现金,接收你的债务,你轻松走人就是。”
“你愿意?”这个主意让哈勒尔森神情一亮。
“我们得先谈妥价格。”
“对,没错,我们得先谈妥。”
哈勒尔森想要逃离债务纠纷的迫切简直是一目了然。
“你想出个价吗?”汤姆说。
“嗯?当然……我是说,我得有钱过日子……也许再挖几口井。也许……也许……”他不知道该说个什么数目。他只想尽快回到从前的生活。
“一百万你能接受吗?”
“一百万?天啊,伙计!一百万?你没有——”
“大部分你都得先等等。有一些我可以在几天之内就给你。”
这么着他们就说定了。汤姆买下一切,所有的租契,所有的债务,用一百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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