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汤姆毫无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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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汤姆毫无成就
夜晚。
艾伦趴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地上一片泥泞,他可以感觉到嘴巴上沾着湿泥,还能感觉到它正渗进鼻子。头顶上的夜空正痛苦地尖叫。炮火将空气都轰成了固体,枪弹扫射着周围的地平线。
艾伦利用脚尖和肘部向前匍匐着。他的右手握着一支手枪,他小心翼翼地不让枪沾上泥泞。他的左手摸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有着跟其它东西都不一样的湿润感。艾伦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脑袋,胳膊,人体。他不想去看,但一阵德国枪弹扫过他的头顶,他瞥见一些残破的肢体碎片,然后就快速掉开目光,看向前方。
汤姆在那儿。就在他前方一百码处。
极为勇敢、极为冲动、极不遵守上级书面命令的汤姆正在穿过铁丝网。
他不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成功吗?艾伦想冲上前把他拉回来,可他知道只要站起来就必死无疑。他蹬着两条腿想赶快往前爬,可他发现自己正恶梦般地陷在一片泥泞之中。他在喊着什么,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在喊着什么,但他嘴里的泥泞堵住了那些话,或者说可能是炮火声已经将他震聋。
在他前方,汤姆的身形在铁丝网那边站起来。他在开枪。单枪匹马地进攻德军前沿。他疯了。战争使他疯狂。就在艾伦看着的时候,他的身形倒下了。不是突然倒下,而是慢慢地、缓缓地倒下。看上去他就像是正在陷进什么东西。艾伦站起来跑向他。
嗓音震耳欲聋。
天空都被撕裂了。
**
他醒了过来。
洛蒂已经醒了,正焦虑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当艾伦的双眼睁开并聚焦之后,她的目光柔和下来,焦虑也消散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是不是在大叫?”
“是的。”
“又做梦了。”
“我知道。”
“真对不起。也许我应该睡在我的更衣室里。处于你这种状态的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
“亲爱的,请别这么傻。”
“我说真的,你需要整晚的——”
“我需要一个不是傻瓜的丈夫。”洛蒂在床上坐起,将艾伦身后的枕头竖好让他也坐起来。“你的梦越来越频繁了,而且梦境越来越糟糕。”
“它们没有——”
“有,就是有,至少从叫喊的频率来看。”
“可是,那只是一些梦。只要我一醒过来,就觉得——”
“可能吧,但我不仅仅是在你醒着的时候爱你。我已经受够了你对这个问题的置之不理。”
艾伦揉揉眼睛。梦境还没有完全退去,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一种无名的恐惧,那些可怕的炮火,到处都是死亡,汤姆像影子一样倒向地面。他环顾着房间四周:带着红色流苏的沉重的窗帘,洛蒂的物品在化妆桌上闪着银光,孩子们的相片,洛蒂和她父母的相片,艾伦和乔治在波斯的相片。两个世界争抢着控制权,白天的世界开始占得上风。可艾伦知道只要他一睡着,争抢又将开始,战争又将回来。他没有告诉洛蒂,但他现在每晚都会梦见战争,只不过他并不总是叫喊着惊醒。
“这不是置之不理,亲爱的,”他说,“而是根本没有办法,就是这样。”
“可能没有,但我们没有试过。”
艾伦看着她。因为怀孕她的皮肤变得光滑红润,而她眼中那雾朦朦的神情显示她的一部分注意力总是分散在他处。他将一根红褐色的短发从她脸上拂到一边,挑起眉毛。
“我这儿有个医生的名字,”她说,“他在维也纳跟弗洛伊德博士一起学习过,但他一点都不盛气凌人。我的一个朋友见过他,说他非常有帮助,非常善解人意。”

“他叫什么名字?”
“韦斯特菲尔德。好像叫约翰。他在哈利街有家医务所。”
艾伦点点头,“一个医生?我猜是个心理医生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觉得——”
“亲爱的,你是个笨蛋。”
“我会去的,只要我觉得会有任何真正的——”
“为什么男人在某些方面这么勇敢,在另一些方面却又这么懦弱呢?如果没有用,别再去了就是。”
艾伦咽了口口水。他的白色头发因为梦中出的汗而沾到头皮上。这个主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才不想去。如果他绝对诚实的话,他会承认,有些时候,甚至在白天,他会无端地觉得情绪不佳。甚至在雷诺兹让人开心地闯进他家的那天早上,艾伦都有这种感觉。在很大程度上,他见到雷诺兹非常开心,对艾伦汤公司在波斯取得的进展也极为兴奋,但他仍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分离感,对一切都持有一种疲倦的清醒。对雷诺兹,对艾伦汤,对石油,甚至对洛蒂。
“好吧,你说的对,我会去见他,但我也要搬到更衣室去睡。我不想打扰你。”
“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洛蒂点点头。艾伦亲了她一下,看着她躺下去,然后轻轻走向隔壁更衣室的那张单人床。他爬上床,关掉灯,闭上眼睛。
他睡着了。
他的嘴巴上粘满烂泥。满嘴都是苦涩的腥味。他抬起眼。前方不远处,汤姆正目的明确地爬向敌军阵营。
十年被浪费的光阴。
汤姆没有欺骗自己。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取得成功。你可以赚钱。你可以创建事业。如果事业一败涂地的话,你总可以找到爱情,组成一个家庭,满足地过下去。
可汤姆在各个方面各个领域都失败了。他目睹着艾伦汤石油公司在波斯的崛起,并对此深恶痛绝。他读着其他人在美国获得成功的故事,并同样的深恶痛绝。不管他走到何处,他总会见到幸福的家庭和恩爱的夫妻,这也让他深恶痛绝。
战争结束后十多年来,汤姆毫无成就,除了失败。
**
再回到1922年4月的那一天。汤姆身无分文地坐在长滩法院门前的台阶上。他身上有两美元,一些零头,还有一条可爱的小白狗。他觉得既凄凉又悲惨。然后传来了那个声音:“汤姆?是你吗?”
那是丽贝卡。她在怀俄明还清了债务,来到了西边的洛杉矶。还清了债务之后,她一切都重新开始,在好莱坞一些工作室当打字员。她在报纸上看到了汤姆的事情——那个名为“惟一在锡格纳尔山输得精光的人”的大标题。她立刻出发前来找他。
见到她是个震惊。她仍是那么熟悉。橄榄色的皮肤,瘦削,棱角分明。汤姆(尽管他之前有种种怀疑)发现她虽然不漂亮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直到他看进她的眼里。它们和汤姆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相同。那双眼睛是黑色的、敏感的、锐利的,但不带任何敌意。汤姆立刻认出她的双眼,就好像他昨天才见过它们一样。
她是以朋友的身份前来的,但当汤姆花了他那两块五毛五分钱中的一大部分给她买了中饭之后,他们开始发展成为恋人。几个月过去了。他们住在了一起。他们睡在了一起。他们几乎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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