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他会拿出一切做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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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他会拿出一切做赌注
空气因为枪声而微微震动。狂野的人马冲出山谷,掉转方向,然后再冲下去,长袍飞扬,手枪锃亮,刀光耀眼。为了不被别人超过,卡车司机都疯狂地开着车,每次陷进坑洼或是撞上大于寻常的岩石时都会冒着失去车轴的危险。男人和孩子挂在卡车的两边,一只手抓着车,另一只手挥舞着衬衫或是旗帜或是武器。出于某种奇迹,那天下午惟一一起真正的流血事件只牵扯到两只鲜美多汁的小羊羔,伴随着盛大的仪式,它们在厨房后面被胖胖的波斯厨子和两个助手给宰杀了。
乔治·雷诺兹表现喜悦的方式就是把更多的血液压到他那深红的脸上,并且握着艾伦的手拼命摇晃,就像是要把他的胳膊给扯下来。
“天啊,老弟,见到你真好!天啊,真的!营地变样了,完全变样了。”
艾伦收回手。他比病前瘦了十五磅,体力也没有完全恢复。他称呼着每个人的名字跟他们打招呼,用波斯方式紧紧拥抱他们,并且向每个人询问他们急着想让他询问的问题(候赛因,他的肩膀怎么样了?穆罕默德,他的开车技术有什么进步?阿莫德,他那该死又见鬼的英语提高了吗?)
虽然如此,等盛宴和欢腾开始平息的时候,一种低沉的气氛开始降临到营地上。油井已经挖了一千五百英尺,但进度每天都在减缓。更关键的是,雷诺兹摇着脑袋,咕哝着,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情绪。
“我不想拐弯抹角,老弟。”他把艾伦带到他的帐篷,“看看这些样本。”
撞击钻井方式不多的优势之一就是:因为你得不停地用捞砂工具清理钻井,所以你对所钻过的岩层有着非常完整的记录。雷诺兹收集了迄今为止所有从钻井里收集出来的样本,并将它们分好类。
“这是我们一开始穿过的沙岩层。这并不奇怪。然后是拱顶石,坚固得见鬼的拱顶石,硬得没法穿透。我跟你说,老弟,我兴奋得都差点决定停止钻井,这样的话你就能在场享受到发现石油时的乐趣。”
艾伦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的搭档,“然后?”
“然后我决定还是不要停。我继续往下挖。我们穿透了拱顶石,然后到了这儿。”
他把一个样本袋递给艾伦,艾伦打开袋子。里面是沙子。曾经组成海床的沙子,他们钻井想要抵达的海床。沙子干得就像上万年的骨头。
没有石油。
一滴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一丝都没有。
小东西听到了那阵喧闹,叫了一声醒过来。
正在打盹的汤姆惊醒过来,跳了起来。
锡格纳尔山那些散住的居民披上了外套,冲进挤满了人的薄暮之中。
壳牌公司的钻塔发现了石油。发现了足够惊醒整个城镇的石油。足够让大地都在震动。钻塔是个磁铁,把所有的生命体都吸向它。为什么?因为石油不仅仅是可可粉、镍或铁那样的商品。石油是燃料。它是温暖,是动力,是光亮。事实上,它相当接近于生命本身——是世界上仅次于金钱的东西。而它就在这儿,汹涌地向外奔射着,冲向天空,然后又重重落在一百二十英尺或是更远的地面上。迎着风的人们,脸上、胡子上和帽子上都因为这阵美好的黑色喷雾闪着光芒。没有人介意。孩子和大人都跑向前去淋湿他们的脑袋,伸开双手接住这宝贵的液体。有个人甚至跪到石油喷泉下,裸着胸膛,抬起头迎着这阵黑雨,然后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倒下。
钻塔是个磁铁,因为每个人,包括年纪最小的孩子,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特别的夜晚,整个世界都永远改变了。这甚至不像中了彩票;它比彩票还要美好。中彩票,你甚至得去买张彩票。你知道,彩票只是运气的问题。人人都买一张彩票。一定比例的人会有好运。只要你坚持得够久,你肯定会得到属于你的运气。
石油不是这样的。这就像是被上帝的手指点中。而且上帝并不仅仅是给你一张写着几个零的支票——这个礼物是送给人的——真正的人,坚强而且精明——让你获利。幸运的人就是那晚在锡格纳尔山拥有土地的人,任何土地都行。一夜之间,他们将变成后院的百万富翁,或者说只要他们考虑得当就将变成百万富翁。人们的思维会转向特许权的份额、土地的面积、钻井的问题。有些人面临着这样的机会却放手让它溜走。他们可能会在可以要求百分之三十的时候同意了百分之十五。他们可能会跟一个敲骨吸髓的赞助商签下合约。他们可能会被一小笔钱诱惑着以可怜巴巴的几百块几千块就将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土地给卖了出去。
就在壳牌公司的人员拼命地想将钻塔控制住时,狂乱仍在继续着。人们继续聚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锡格纳尔山的居民,而是来自更远处的人们:长滩,威尔明,亨廷顿滩。这都是那些羡慕的人。那些在天堂里没有半亩地的人。他们也在观望着,可他们将嘴巴闭紧,然后将他们的孩子从黑色的喷泉边拖走。
汤姆抱着小东西也在观望着。他这一生都在等待这个时刻。他在汉普郡的童年、战争、监狱、艰苦、白手起家、什么都干的美国式经历。所有这一切,它的每一分钟,不管多么悲伤或是多么糟糕,都是为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他会拿出一切做赌注。他会大赢一场——或是输掉所有的投注。

浓稠的黑色喷泉继续在所有人——赢家和输家,梦想家和妒忌者——头上喷涌着。
“可能就是一个矿坑。”
“可能。”
“或者是个活底。也可能就是岩石的褶皱,老弟。”
“对,可能。”
自从艾伦病倒之后,他和雷诺兹变得比以前更亲密。以前如果他们要称呼彼此的话,会喊对方蒙塔古和雷诺兹。这些天来,雷诺兹只喊艾伦“老弟”,而艾伦如果要喊雷诺兹的话,会喊他乔治。
“看看那些谷壁。那儿有褶皱、微震、大规模的地壳隆起,以及一些相当剧烈的局部运动。事实就是附近这一带的岩层全都突起——应该说是全都隆起。没法判断哪儿的地势上升了,哪儿的下降了。换个地方可能挖上一百英尺就有石油喷出来。”
艾伦在折叠桌上敲着手指,嘎吱嘎吱地碾着那堆从井底挖起来的干沙。他们正就着煤油灯的光线交谈。煤油是卡车从设拉子运上来的,而设拉子的商人则是从英国波斯公司在阿巴丹的工厂买来的。他们用的是他们的竞争者在两百英里外生产的石油,而且就他们所知,他们所坐的地方离他们自己那巨大的油田正上方不足一英里远。冒着烟的黄色灯光将艾伦消瘦的身影印在倾斜的帆布墙上,旁边是雷诺兹结实的身影。
“对,乔治,可我们得考虑所有因素。钻井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井里的缆索重量是底部的哈伯德大妈重量的好几倍。不管我们怎么修理锅炉,我们都得意识到它已经到达极限了。
“好吧,没错。”
“地质条件可能还是很有利,但现在形势已经变得对我们不利。”
“嗯,这也没错。”
翻腾的帐篷布上可以看到艾伦的手指仍在静静地敲着。乔治·雷诺兹摸着他又厚又黑的胡子。自从开工钻井以来,他就任由胡子长得更长更像海盗,就像是要和盖什凯部落的人争夺某种营地最佳胡子奖。
“可这也不是我最主要的担心。”艾伦说。
“不是?”
“钱。维持营地的运转需要很多钱,而我又想不出办法可以减少开销。我们需要上周所有那些人来清理山崩后的道路……事实就是,我们的钱迟早都会用完,所以我们每分钱都得花到点子上。第一天。每小时。”
“对。”雷诺兹重重叹口气,“老弟,之前我没告诉你这件事,我的伊妮德阿姨前阵子去世了——别,别觉得难过,我几乎都不认识她,她住在莱斯特郡的一个农场里,就像喜鹊一样把钱贮藏起来。不管怎么样,她留给了我五千英镑,我听说。可以用它去钻井,如果你需要。”
“你真是太慷慨了,乔治!谢谢你,真的!”
“别,老弟,别傻了。如果挖出东西你可以分我一份,如果没挖出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做乞丐……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这个谷里挖出石油。”
“对,对,我也是。”
他们沉默了片刻。艾伦说出了事实,或者说几乎是事实。除了洛蒂,找到石油变成了汤姆死后对他来说惟一还依然重要的事情。他真想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其它这样的行业:偷走你灵魂的行业,可以让最顽固的脑筋变得浪漫起来的行业。雷诺兹提供的钱是一大笔钱,但五千英镑只能让他们最多再坚持三个月。冬天正在逼近,就算锅炉不坏,在短暂而寒冷的白天钻井也够艰苦的。
“我跟你说过米奇维兹的事,是吧?”雷诺兹打断他的思绪。
“没有。”
“他说他明天不能干活。很显然又是一个圣徒节。一个宗教节日。”
“无尽借口的哈林那圣徒,我猜……你跟他怎么说?”
“我告诉他你早上的时候会跟他谈谈。”
波兰人的士气开始低落,他们的宗教节日也开始增多。
“你会说阿莫德即将成为专职钻工吗?”
“对,我会说的……我想。”
“对,我也这么想。还有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阿里巴巴?嗯,可能吧,必要的时候。”
“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乔治。那些波兰人不想再呆在这儿,我不愿意强迫他们……我会告诉他们,他们可以用今年剩下的全部时间去颂扬他们的圣徒。”
漫长的寂静持续着。到了晚上,哈伯德大妈被扔在井底一根松弛的缆索上。一阵微风吹过,松弛的绳索啪地拉紧绞盘和滑轮,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传入夜幕。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口垂死油井的呻吟。
“我们得换地方,乔治。明天一早。我们得搬走钻塔,在山谷再往上三英里的地方钻一口井。穆罕默德·埃默里二号。
雷诺兹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表示同意。这是个肃穆的时刻。
他们的钱可以钻两口油井,可能是三口,而他们的第一口刚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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