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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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们
艾伦撞开木门,沿着粗糙的木梯冲上阁楼。汤姆躺在床上,穿了一半衣服,左臂打着白色的吊带。他放下书,微微一笑。除去受伤的左臂以外,他看上去既结实又健康。军营生活使汤姆的体格(而且艾伦猜想,自己也是一样)又增加了一项特点:更加坚强,更加自信。两人击了一下手掌,这是他们的新手势。
自突袭行动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都变了。他们俩都经历了危险和近在咫尺的死亡。他们都开始充分理解战争的意义。
“我的天啊,”艾伦说,“现在我们总算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了。”
汤姆点了点头。“没错,那真是见鬼的一晚。确切说是两晚。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第三个晚上了。”
艾伦点点头。然后他神情一亮,放开汤姆的手,“只要能不上战场就行,嗯?”
“这正是我的明智打算,你不觉得吗?”
“没错。对了,大家都认为应该给你一枚勋章,这是你当之无愧的。”他为汤姆感到高兴,这是当然的。他知道汤姆应该得到勋章,而且几乎是肯定会得到。但是……这两兄弟总是在暗暗较劲。孩童时如此,年轻时如此,参军后好像也是注定如此。一直以来,汤姆总是更多地赢得摔跤比赛,赢得骑马比赛,赢得汉普郡每个漂亮姑娘(至少看起来如此),而现在,汤姆又一次赢得了从军比赛。这一事实不该引起愤愤不平,可它确实引起了愤愤不平,虽然只是些微的愤愤不平。艾伦小心翼翼地微笑着,试图不要流露出这种情绪。
可他们是双胞胎,并不完全依靠语言来交流。
汤姆温和地问道,“这让你不舒服了吗,兄弟?”
艾伦摇了摇头,“你是名优秀的、勇敢的军官,得到承认是应该的。”
汤姆噘起嘴:“真的吗?我可不觉得自己很勇敢,更别说优秀了。那天晚上我是气糊涂了。我朝德国鬼子扔手榴弹是因为当时德国鬼子离我比较近。如果铁丝网那边是我们自己的统帅部,不管是黑格还是法国人,无论是哪些混蛋,我都肯定会把他们炸死一大帮。”
“你不会的。”
“你不会的。如果他们想拿那些花哨玩意儿来奖励无畏的勇士,他们应该选择像你这样的家伙。”
艾伦微笑着接受了这种恭维,可他的眼神仍然很严肃。“你比你自己想像的要更加优秀。但是,少一点吊儿郎当不是坏事。没有人会因此不再那么喜欢你。”
这次轮到汤姆微笑了。他看了看表,“说到吊儿郎当,”他说,“有个小傻瓜现在正等着我呢。不过我会回来吃晚饭,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傻瓜?你是指——姑娘?我的天啊,你不会在这儿有个姑娘吧?”艾伦先是震惊,然后觉得难堪,随即又为这两种情绪暗骂自己。
“姑娘?可能吧。”汤姆大笑道。他开朗的大笑和那违反军容风纪的一头亮发好像提醒着他们那逝去的岁月,战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天啊,你真的有!”
“对,而且你知道吗,你也应该找一个。我可以告诉你,在可怕的战壕呆上一阵子之后,如果你想找点抚慰,跟个法国小傻瓜在床上度过一个下午是再好不过的了。”
艾伦微微有点脸红。这种谈话让他觉得难堪,而且他也不喜欢听军官们像谈论马匹那样谈论妓女。“我不敢确定我能这么做。跟一个……”艾伦顿住,没有说出“妓女”这个词。“我并不是喜欢说教。”
“不管怎样,这是真的。没有什么比漂亮的法国傻瓜更让人放松。我现在非常的认真。如果你想让我帮忙,我很乐意。”
“我很奇怪你居然能——”艾伦脸红了。“有时回想起我们在前线的日子,我连饭都吃不下去,更别提……更别提,做那事了。”
“我并不总是这样。可是,并不一定非要**才可以躺在姑娘的床上,那也是同样的放松……在床上,你用不着扮演英**官。这儿的姑娘们都很理解,你知道。他们并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战争对男人造成的影响。”
艾伦仍然脸色发红,他问道,“听着,那你……?天啊,我没有恶意,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你……?”
“我不付钱,不付。我的漂亮傻瓜不找我收费。可我猜她也跟其他男人上床,如果有的话,她可能会收他们的钱。这只是性,你知道。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等到战争结束,我猜她会嫁给一个法国农夫,忠贞地跟他过一辈子……我想她是想为战争献一份力。这是她的办法,而且是个好办法,我这么觉得。”
红色已经定居在艾伦的脸上。玫瑰红逐渐变成了番茄红,番茄红又让位于甜菜红。“我明白了。谢谢。我并不是想……我并不是要……”
“你并不是要劝诫我,我知道。”汤姆微笑着站起来。他很理解地握紧艾伦的肩膀,“呆会儿见,吃晚饭时见。”
艾伦笨拙地点点头,“当然,再见,吃晚饭时见。
汤姆拉过一件干净衬衫盖到受伤的胳膊上,用手简单挠了挠卷发,微微一笑——然后离开了。
命运的麻烦就在于它不留痕迹。命运从来不像命运。它并不会迈着沉重的脚步带着燃烧的气味闯入一个人的生命。
相反,命运存在于细微事物中。一个孩子对黑莓布丁的喜爱。一个父亲对待两个孩子的些微不公平。战役的偶然结果。一块白紫相间的勋章。

这真是个遗憾。因为危险如果被发现就可以被避免。因为无形的东西仍然可以是致命的。因为最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发展到摧毁一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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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9月25日,英国对卢斯发起了进攻。参与行动的6个师都被密集的机枪火力挡住步伐。第二天早上,为了保住士气,又有两个师——一万五千人,全部都是自愿者——以十纵队的阅兵阵型开进明朗的黎明。德国枪手吓了一大跳。再也没有比这更明显的目标了。他们连续开枪,直到枪管发烫,机油渍渍。英军成百地倒下,但他们仍然秩序良好地向前迈进,就好像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这计划不为敌军所知,但必将取得胜利。然后幸存者来到了德军的铁丝网前面。网上没有缺口,密密集集,无法穿越。这时,只有到了这时,他们才往回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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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得到了勋章:军功十字勋章,一小块缝在军装上衣上的白紫相间的布条。他为此感到自豪,这是当然的,但很快它就被抛到脑后。它好像已经不再重要。可它很重要。
艾伦和汤姆从盖伊那儿听说了卢斯一战的惨败,当时他极为罕见地来到了后备区。那是在10月初一个寒冷的日子里。艾伦和汤姆躺在一个防空洞的屋顶上,抽着烟,看着一支炮兵队伍挥汗如雨地为他们那发射60磅重炮弹的庞然大物挖着掩体。
“早上好,女士们,”盖伊不经邀请就在他们身边坐下,“真高兴看到我们的前线部队正在摩拳擦掌。”
“去死吧,盖伊,”汤姆说道,既没有抬起目光也没有改变姿势。
他们简单地聊着琐事,但不久之后盖伊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卢斯战役以及整个战争给他带来的失败感。“约翰·弗伦奇爵士是个该死的白痴——虽然很正派,但毫无用处。黑格可不像他那样。战术,射击学,补给线,所有没用的方面,他都绝对是一流的,绝对是现代将军的模范。可是——我的天啊!——他沉迷于进攻。他一点都不在乎伤亡。我在那该死的地图室见过他,我听到了卢斯战役的人员损失,21师和24师的巨大伤亡,可他惟一的反应就是改变弹药的供应安排。一点别的表示都没有。一点没有。”
“可怜的家伙们,”艾伦说道,“他们都是自愿者,这让人感觉更糟糕。”
盖伊点点头,“现在急缺军官,当然了,人手也缺,不过大事都是由军官来做的,他们死得比士兵们更加彻底。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其他师搜集人手。你们俩有没有想过来点变化?”
艾伦和汤姆对望一眼,想法一致,但由艾伦说了出来。
“要么都去,要么都不去,盖伊,要么都去,要么都不去。”
那天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盖伊很快就走了——能干,可靠,一丝不苟。可是这个问题并没有结束,一点都没有。
几个星期后,艾伦和汤姆返回了前线。大雨把每个人都弄得狼狈不堪。弗莱彻少校跳下战壕寻找汤姆。
“啊,你在这儿,克瑞里。遮泥板上脏得一塌糊涂,就像玩杂技一样滑溜。把它们收拾干净。”
“是,长官。”
“进一步考虑一下,也许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了。上头叫连里找一名军官来弥补21师和24师的损失。上面传来话说你就是那家伙。勋章,就是这样。从一开始士兵们就会很尊敬你。”
“你要把我调走?”汤姆的声音很震惊,也充满挑衅。
“不是我要,老兄。天知道他们会派谁来补你的缺儿。布里斯托尔的杂货商吧,我猜。他会把刺刀想成他妈的钩针。不是捅上一刀,而是扎上一针,很可能是这样。不过争也没用。我们服从国王,国王服从上帝,而上帝服从道格拉斯·黑格先生。对,长官。不,长官。跑步走,长官。”
“我不会去。”
弗莱彻突然意识到了汤姆的语气和他眼中的怒火。弗莱彻的语气也变了。“如果上面叫你去,你就得去,克瑞里。还有,跟我说话的时候,请喊我‘长官’。”
“是,长官,可我得告诉你,没有蒙塔古,我哪儿也不会去。去哪儿我不介意,但要么是跟他去,要么哪儿也不去。”
“别教训我我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克瑞里。我明天上午会把你的名字报到麦金托什上校那里,你就别废话了。还有,去把该死的遮泥板打扫干净。”
汤姆等弗莱彻走后,立马在防空洞里爆发。
“沃特金斯,”他大喊道,“沃特金斯。”
一名下士跑到他跟前。
“长官?”
“去把那该死的遮泥板打扫干净。那儿简直像玩杂技一样滑溜。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看医生了。”
他爬上胸墙,往后爬去,宁可选择战壕间相当空旷的乡间,也不愿意走漆黑泥泞的战壕。这么走会带来不必要的危险,可汤姆没有情绪去理会这些。
“是,长官……我该跟他们说你出了什么毛病吗?”
汤姆几乎已经走出了视线,但他回过头来喊道,“当然应该。你该告诉他们,我有个堂兄**儿发痒了。”
他消失在夜幕中。
如果之前还有什么疑惑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了。命运已经设好陷阱。这三个人——艾伦,汤姆和盖伊——做了他们必定会做的事情。接下来的事,不管具有什么样的灾难性,都必将发生。现在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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