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沧海桑田成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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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阿做了一个梦。这梦很长,也很短。长得包含了他的一生,短的一晚上就做完了。
他之所以知道这是一个梦,是因为他看见了灵楚——他死去的师父,也是他的义父,一个将他养大的人。
薄雾散开的时候,灵楚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脑袋微微低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灵阿很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灵楚了,刚想走过去,便听到清脆的一声,“义父!”
灵阿僵在那里,等转头去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白发少年跑向灵楚。他转头的那一瞬间,只看到少年略显纤细的背影。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这种情况。
灵楚对着那少年微微笑了笑,“怎么这么高兴?”
只听那少年说道,“义父,那书生决定留下来了。”
“是么?”灵楚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拉起灵阿的手,“我们去看看吧!”
那个少年转过头的时候,灵阿呆住了。虽然已经知道是谁,但是亲眼看到的时候依然会心惊。这少年,正是他自己。
看着少年灵阿和灵楚一同离去,灵阿有些想冲过去,但是没法移动自己的身形。挣扎了一会儿,心里却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无论梦境多么真实,现在的自己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一旦这样想,反而安下心来,既然注定要成为旁观者,那么便只能不动声色的看着了。
师徒两人来到寨首的吊脚楼前,那时的寨首还不是吕蜂,而是吕蜂的父亲吕海,少年灵阿也还不是苗父,甚至他师父也还不是苗父。
两人站在众人中间,一点也不出众,除了少年灵阿那一头扎得紧紧的白发,但他已经尽量不使自己的头发张扬了。
那个青衣的书生背着一个背篓,腋下夹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站在人群中间,和吕海说话。尽管聚集了很多人,但是书生仍然十分的显眼,无论他的装束,还是他低低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书生想留下来。
吕海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在他眼里,书生不是来经商的,也不肯在此处安家,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说了半天,寨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书生只得有些郁郁的走出人群。
他的步子有些沉重,或许因为疲累,或许因为心中的抑郁,一个红色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见了灵楚,以及一头白发的少年灵阿。
灵阿心中一动,正待生出什么风波来,随即又惊觉自己是在梦中,只得静下心来。过去的事情,也不是能一笔勾销的吧!
只听灵楚对书生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请你留下来。”
众人不解,吕海叽里咕噜的对灵楚说了一串苗语,灵楚眉毛一皱,反驳过去,吕海静默了,众人也不再言语。
书生惴惴问道,“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
灵楚点点头,少年灵阿在旁边笑着说,“书生,留下来吧!”
书生反驳道,“我不是书生,我是个大夫。”
“既然如此,我们倒还可以切磋切磋医术。”灵楚笑道,“我是这里的巫医。”
书生最后留了下来,到底是因为他自己想要留下来,还是因为灵楚,具体原因已不可考。
书生的背篓里全是书,这也是少年灵阿为什么称他为书生的原因。那些书并不是考试用的,全是医书,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哪儿痛哪儿痒,都有对应的办法,甚至还包括了苗疆以前从未听说过的针灸一类。但遗憾的是全用汉字写成,灵楚也只能读懂一部分,更不用说少年灵阿了。
灵楚的师父巴朗是一位很慈祥的苗父,年纪已经不轻,门下徒弟很多,却只看好最小的一个,即是灵楚。因为在他看来,灵楚最没有争斗心,苗父之位,就是应该传到这样的人手上的。但是灵楚的师兄们并不这么想,谁的本事大谁就该做苗父。
书生留下来的这段日子,师徒两人的生活难得的安静起来。因为灵楚的师兄们知道灵楚为了书生得罪了寨首,心里高兴的紧,苗父毕竟还是要有寨首的支持才更好做一些,只要吕海那里不放松,巴朗也不会轻易做下决定,每个人心里都希望书生不要走了。
灵楚每天和书生讨论病人的病情,一起为病人诊治,少年灵阿在旁边听着,时不时随着二人上山采药,识别各种药草,医术尽得二人真传。
日子就这样平静安宁的过了三年。
但终于有一天书生提出要走,此时少年灵阿很清楚的看到了灵楚眼中的落寞。
可无论什么,都阻止不了行者的脚步。书生走了,留下了他带来的医书,还有一摞用汉字写成的药方。但是这些医书和药方,除了灵楚和少年灵阿能稍微认识其中的几个字以外,没人看得懂。
书生一走,原本斗得翻天覆地无暇顾及师徒俩的人,视线都一起转了回来,只是因为巴朗仿佛更加属意要将苗父之位传给灵楚。只要巴朗做了最后的决定,即使是寨首,也无法干预,这本来就是巫师内部的事情。
灵楚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每天吃的东西都要先喂给狗吃过。虽然他不害人,但是没人能保证别人不会害他。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在意,他越是容易发生,而且比想象的更严重。
时间不过过了几月,两人同时中了一种蛊,名字叫做——相思。
如果只是一个人中了这蛊,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但偏偏是两人同时中了这蛊。
少年灵阿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尚未尝情事,自然是抵挡不了诱惑。灵楚已年近不惑,虽不和少年灵阿一样是童子之身,但却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他或许经过了一个很漫长很痛苦的过程,才稍微抵御住**的引诱,保持了片刻的清醒,眼前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兼义子。但是这相思蛊的名字也不是白叫的,最终的结果,正是下蛊之人所期望的那样。
事后,少年灵阿仿佛忘了此事,只是心中突然对义父生出一种奇怪的爱慕之情来,这感情来的迅猛而奇异,有别于师徒之情,更有别于父子之情。
但灵楚的身体却因为压抑和控制而遭到了巨大的伤害,伤病交加,身子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少年灵阿虽然心中焦急不已,但却毫无办法。
灵楚深知不能再坐以待毙,再这样下去,无论他的任何一个师兄登上苗父之位,少年灵阿都保不住。灵阿这一头白发,终究是使人看不下去了吗?
灵楚作为巴朗最得意的弟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稍作修养,他便向他的师兄们提出了正式的挑战。
他本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是,挑战的赢家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当然,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他。
过了几个月,巴朗带着对灵楚的爱怜和歉意,离开了人世。灵楚作为巴朗唯一的弟子,当上了苗父,但是,他的精神却同身体一起,慢慢的垮了下去。

在灵楚临死之前,他为少年灵阿做了最后一件事情——让他收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当弟子。他叮嘱灵阿,“好好爱护你的弟子,我害了你,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从今以后,你的身边,便只有他了。”
十六岁的少年灵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师父最后的话语,便因着苗父灵楚过早的离世,成了苗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苗父。
他医术卓绝,面寒心冷,总是教寨子里的人不寒而栗。但所有人都得仰仗他,梯云寨不能失去苗父的庇护,更不能失去大巫师!
随后的日子在灵阿的记忆中变得淡漠而糜烂起来。
长生还是个婴儿,灵阿连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没法打理,自然不可能将长生接来同住。离了灵楚,他一无是处。
吕家无法,只得派了一个人去照顾他。这人是吕蜂的堂弟,名叫吕言,因为某些原因很早就被剥夺了继承寨首的资格。
很快,似乎是年轻的灵阿引诱了吕言,两人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受不了那种无人关心的寂寞。
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吕言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青年灵阿面对着吕言的母亲的哀求,很无所谓的放了他去,接下来照顾他的是另一个年轻人,灵阿依然引诱了他,或者说,灵阿只是想要一个人爱自己而已。
身边照顾自己的人换过一个又一个,枕边的人也换过一个又一个,在十岁的长生出现在自己吊脚楼前的时候,灵阿才明白,在苗疆,那些人不过是惧怕他的身份而和他在一起,没有人会真正的爱他。
他想起书生离开时,灵楚落寞的眼神,心里变得很能理解灵楚,再也没在心里怪过他。他曾经以为,灵楚是因为爱着书生,才抛弃自己孤独的死去的。
现在的他,心中只剩下浓浓的悲伤,在这片虚伪的土地上,所有人都标榜尊敬爱情,说什么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便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
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灵楚却孤独了一辈子。那些男人,可以和你保持**的联系,甚至可以假装怜惜你爱护你,但是每当家里催促成亲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果然还是子嗣比较重要吗?
如果他想,他可以让整个地方的人无法生育,但是自己又下不了手。
日子一年一年,长生长到灵阿继任苗父一般大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黎南。如果苗疆的男人不行,那么,便找外来的吧。他和灵楚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随着商队而来,坐在宴会热闹的桌旁,却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灵阿被触动了。
当他将黎南推进那条小河的时候,浑身都在战栗,他就要得到他了!他偷取了他腰间的玉佩,想象着这玉佩陪伴这人的时间,和这人将玉佩带在身上的理由,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悸动。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平静的醒过来,仿佛是因为睡得餍足似的。
黎南抱着他,睡得很香,面容安详。
他没有动,不仅仅是不想吵醒黎南,混乱的心也需要收拾。本来以为,一切过去就过去了,但是,毕竟说的容易做到难。或许这些记忆,至死都无法忘记!
太阳懒洋洋的从山间爬了出来,林子开始复苏,但黎南还没有转醒的兆头,灵阿状似安心的窝在他怀里,心里马上又生出担忧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和黎南完全的契合,自然是不可能的。
黎南正是**旺盛的年纪,但自己却无法承受那么多。如果黎南有一天离开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灵阿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或许,他该默许黎南出去找别的人。
他自然是看的出来,齐家的小公子对黎南也是放了几分心思的。自己在他那样的年纪,没有遇到黎南,却在现在遇到,到底是有缘,还是有缘无分呢?
他所有青春的年月,都埋葬在这块一点也不疼爱自己的土地上了。
正伤心的胡思乱想着,黎南的神情却突然变了,牙关咬得死紧,额头上开始冒汗。灵阿一看便知他是中了梦魔,连忙摇醒他。
黎南挣扎了几下,终于缓缓转醒,但神智却一时半会回不来。
灵阿等着他回了神,方才凑过去问道,“做噩梦了吗?”
黎南怔了怔,点点头,灵阿道,“没事了,只是梦而已。我也做了梦。”黎南似乎听出他声音中的紧张,扯了个笑脸出来,道,“既然只是做梦,便别再想着了。”
说罢拥紧了灵阿,闭着眼睛养神,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灵阿挣了挣,却没挣得开,只得劝道,“起来吧,时间不早了。等会儿,长生该过来了。”
黎南更加拥紧了人,道,“今日好像没什么大事,等长生过来了再起不成么?你陪我说会话。这几天你忙得很,都没什么时间陪我了。”
灵阿仔细想想,今日确实没什么要事,只得由了黎南去,问道,“你想说什么?”
黎南道,“你刚刚说你做了梦,是做的什么梦?”突然嬉笑一下,凑近了灵阿耳朵,调笑道,“该不是春梦吧?”
灵阿面上一红,伸手拍了黎南一下,板起声音道,“你尽瞎想些什么呢?”又放软了声音,“你既然想听,我便说给你听吧!”于是便将梦中之事细细说了。
一面说,一面注意着黎南的脸色。只见黎南的脸色开始时尚还好,越到后来便越难看。但灵阿说到后面,便也有些不能自已了,哪里还能注意得到?
黎南确实有些心酸的,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灵阿的过去,也是那么的忧伤的。
灵阿说完,见黎南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介意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不屑于和我这个放荡的人说话了?”
黎南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我是又难过,又高兴。”
灵阿望着黎南不说话,黎南解释道,“我难过的是,没有早早的遇到你,让你试了那么多次,却次次都伤心,天天都寂寞。高兴的是,我还是遇到你了,总不至于会再又遗憾。”
灵阿埋进黎南怀里,久久才说道,“哪怕你是骗我,也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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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相思蛊的制作方法:取鹊脑一只,平均分成两份,各放入一杯酒中,待鹊脑化开,分别交由两人饮下即可。
话说,为了免去大家计算,这里说一声,灵阿的年龄是三十二,比黎南整整大十岁。那个,之所以这么设定,是因为个人比较喜欢年纪大的受,觉得年纪大的人经历的事情多,比较能体谅一点。不然由着黎南闹,两人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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