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身陷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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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霜雪来得特别迟,草原上仍是绿草如茵,大小湖泊星星点点缀於其上。
这片沃原位於黄河支流与主流间,濮水贯穿而过,由这两大水系分出百多条河流灌溉沃土,长短河流银线般交织在一起,牧草茂美,处处草浪草香,地跨草甸草原,是森林草原和乾草原地带。
大队车马在直伸往天际、仿似一大块碧绿地毯的平坦草原缓缓推进。
虽是沃野千里,但仍是块未开发的土地,只居住了少数的牧民,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像赵境内漂亮的白夷族,我行我素,并不接受政府的管束。
这处盛产牛、马和鹿。穿行其中,不时见到它们结队在远处奔驰或徜徉吃草。
但此原始区域,亦是猛兽横行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野狼群,不时追在队伍的前後方,一点都不怕人。
项少龙派出了十队五人一组的侦察队伍,探察远近的原野,以免给敌人埋伏在长草区或灌木林内。
三天後,地势开始变化,眼前尽是延绵起伏的丘陵,杂草大量生长,铺满了地榆和裂叶蒿,大大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项少龙大感不妥。
以嚣魏牟凶名之著,若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绝不会无知到连他们大战灰胡都茫然不知,至少也抓得几个“逃贼”来拷问,从而掌握到他们的行。
假设这推论正确,那嚣魏牟定是一直跟蹑著他们,等待最佳下手的时刻。
他们会在那里动手呢?
至正午时分,答案终於出现了,那是横亘前方的一座大山,唯一的通路是长达三里的一道狭隘。
项少龙看得眉头大皱,沉吟片晌,召了成胥、乌卓和查元裕来,道:“假若我猜得不错,嚣魏牟和他的人定在峡谷里等待著我们。”
成胥点头道:“探子的回报说,若有人埋伏两边崖壁上,只是掷石便可使我们全军覆没。”
查元裕苦著脸道:“这里处处丘峦草树,敌人若在上风处放火,只是那些浓烟便可把我们活活呛死。”
项少龙笑道:“浓烟只能对付没有预备的人,元裕你立即发动全部人手,将这个山头和斜坡的草树全部除去,又在坡底挖掘深坑,引附近的溪流进坑里,把营地团团围著。山头则联车为阵,保护营地。同时营地里准备大量清水,每营至少两桶,每人均须随身带著布巾一类的东西,遇上浓烟时,沾水後铺在脸上,便可不怕烟呛了。”
查元裕正要行动,项少龙又把他唤回来,道:“吩咐所有人把战甲脱下,免得影响了行动!”
查元裕领命去了。
项少龙和成胥、乌卓研究了一会後,正要去找赵雅、赵倩,少原君在几个家将陪同下,兴冲冲赶来道:“项少龙!为何停在这麽危险的地方?怎样对抗敌人的火攻?”
项少龙冷冷道:“你喜欢的话,便自己过峡谷吧!恕我不奉陪了。”
少原君双目差点喷出火来,沉吟一会後,当然不敢冒险,改口道:“进既不能,便应後撤至安全地方。”
乌卓忍不住道:“尚有三个时辰便日落了,山路又难走,若撤至进退不得的地方,不若。。”
少原君怒喝道:“闭嘴!那有你这奴材插口的资格。”
乌卓色变,手按到剑把上。
项少龙一手搭上乌卓的肩膊,微笑道:“公子弄错了,乌卓是我的战友,他的话便等若我的话。”
成胥亦冷笑道:“谁说的话有道理,我们便听谁的。”
少原君气得脸色阵红阵白,怒气冲冲地走了。
乌卓感激道:“能和孙姑爷并肩作战,实是生平快事。”
项少龙亲切地拍了拍他,才放开他的肩膊,望往峡谷道:“只要能守过今晚,我便有把握对付嚣魏牟布在峡谷上的伏兵。”
成胥道:“照我估计,嚣魏牟的人手绝不会比我们多,否则早在路上对我们强攻了。”
又谈了一会後,项少龙往见雅夫人。
小昭等刚竖起营帐,见他到来,纷纷向他施礼。
看著这些如花似玉的少女,项少龙心怀大畅,和她们调笑後,入帐见雅夫人。
雅夫人欣然迎上,任他放肆一番,拥坐席上道:“少龙!有些说话雅儿不吐不快,请勿见怪!”
项少龙笑道:“你定想问我和赵倩的关系,放心吧!她仍是处子之身。”
雅夫人道:“可是你挑起了她的情火,她怎肯嫁到魏国去,我们还到大梁干甚麽呢?”
项少龙淡淡道:“自然是去偷《鲁公秘录》哩!”
雅夫人嗔道:“少龙!”
项少龙失笑道:“我知你想说:若信陵君明知我们要去偷他的《秘录》,自不会教我们得手,是吗?”
雅夫人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抚著她的香肩,安抚道:“信任你的夫君吧!在这尔虞我诈的时代里,只可随机应变,说不定鱼与熊掌,两者兼得。嘿!我像很久没有和你行房了。”
雅夫人媚声道:“是没有「行营」,那来「房」呢?”
项少龙尚未有机会回答,小紫的声音在外唤道:“成副将请项爷立即出去!”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向雅夫人道:“定是少原君这家伙又闹事了。”
不出所料,少原君召集家将,一意孤行,要自行撤离这山头。
项少龙到达时,平原夫人正苦口婆心地劝爱儿打消这念头。
少原君见到项少龙,更是怒发冲冠,暴跳如雷道:“我才不陪人送死,这里山林处处,敌暗我明,我们能守多久?只有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愚人,才会做这和自杀相差无几的蠢事。”
平原夫人气道:“你有甚麽资格批评人呢?你能破灰胡的大军吗?那天灰胡攻来时,你除了躲在帐内,做过甚麽出色的事。”
少原君想不到母亲当众揭他疮疤,脸子那挂得住,点头道:“好!现在你完全站在外人处了,还反过头来对付自己的儿子,由今天开始,我再没有你这种娘亲。”
“啪!”
平原夫人怒赏了他一记耳光,浑身抖颤道:“你给我再说一次!”
少原君抚著被打的一边脸颊,眼中射出狠毒的神色,眼珠在她和项少龙身上打了几个转,寒声道:“有了奸夫,还要我这儿子作甚!”举臂高嚷道:“孩儿们!要活命的随我去吧。”
平原夫人气得脸无血色,叱道:“谁也不准随他去,这个家仍是由我作主,何时才轮到他说话。”
众家将一言不发,但谁都知道没有人会随少原君冒险离去。
平原夫人冷冷看了少原君一眼,道:“你若不给我叩头认错,休想我原谅你。”娇哼一声,回营去了。
项少龙看都不看僵在当场的少原君,命令道:“若真要活命,立即给我去工作。”
众家将轰然应诺,不理少原君,各自斩草砍树去了。
其他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少原君一人独立山头,孤身无助。
日落西山,大地昏沉起来,寒风一阵一阵由西北方拂至。
项少龙方全军戒备,枕戈待旦,营地只有几点灯火,凄清苦冷。
项少龙、成胥和乌卓三人坐在外围的一辆骡车上,观察著四周的动静。
硬物堕地的声音在另一方的山头传来。
三人大感振奋。
终於肯定了敌人的存在,证明了项少龙的推断。
堕地的声音乃因敌人碰上了他们设下的绊马索。
要知直到这刻之前,对敌人的存在仍纯属揣测,没有任何实质的支持。只是推论若有敌人,则他们必是藏身峡谷中,而这里终是魏人之地,故嚣魏牟不得不速战速决,趁天黑到来发动袭营。
若要夜袭,这种地方最利火攻,而火攻则必须先占上风的地利,故此敌人定要离开峡谷,潜往与峡谷遥对的一方,来到营地另一边的山头。
所以他们针对此点,在营地两侧外的山野设下绊马索,敌人若被绊倒,发出声音,便可把握到黑暗里敌人推进至甚麽位置。
堕地和闷哼声连串响起。
项少龙大笑而起,高叫道:“嚣魏牟,你中计了!放箭!”
营地火光亮起,数百支火箭劲射上高空,分别远远投往两侧和峡口的方向,只馀下上风之地。
一时火苗四窜,乾燥的山林迅速起火,乘著风势由两侧往峡口的方向蔓延过去,把摸黑而来的敌人全卷入火舌里。原来项少龙早命人在林木上先洒了灯油,真的一触即发。
浓烟冒起,大部份均往峡谷方向送去,只有少部分飘往营地。
众人忙取来湿巾,蒙在脸上,遮著嘴鼻。
惨叫和惊呼声响个不停,敌人手足无措,怎想得到项少龙先发制人,反以火攻来对付他们。
人影闪出。
峡口处已被大火封闭,潜伏在营地四周的敌人惟有冒险往营地攻来。
赵兵见主帅的奇谋妙计再次奏效,军心大振,万众一心精神抖擞地向试图抢过水坑,攻上斜坡的敌人乱箭射去。
毫无掩护下,又受黑烟所薰,敌人前仆後继地逐一倒下,只有数十人勉强越过护营的水坑,但仍无一幸免地倒毙斜坡处。
战情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
项少龙见敌人纵在这等劣势里,仍是凶悍迅捷,纵掠如飞,大叫侥幸。若是正面交锋,纵能获胜,己方势必伤亡惨重,哪有现在斩瓜切菜般容易,可见智勇两项,缺一不可。
这时附近整个山林全陷进狂暴的火势里,烈焰冲天而起,参天古树一株一株随火倒了下来,更添声势。
浓黑的烟直送入峡谷内,大火往内延去。
敌人被火势不住迫得硬攻过来,有些在冲出来前早变了火人,不用射杀亦活不了。
本是风光怡人的山野,变成了人间地狱。
惨嚎声不住由火场传来,喊声震天。
斜坡和水坑处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到天明时,方圆十里之地全化作了焦土,火苗仍在远处延续著,但已减弱多了。
项少龙巧施妙计,不损一兵一卒,连嚣魏牟是甚麽样子都不知道下,便把敌人收拾了。正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劫後灾场□骇遍野,约略估计,最少烧死射死对方近千人之众。
只不知嚣魏牟是否其中一名死者。
项少龙亲自带队,到峡谷探路,确定了没有敌人後,立即起程,离开这惨不忍睹有若修罗地狱的现场。
过了峡谷,东南行两个时辰後,大队抵达濮水的西岸。
此段河流石质多泥沙少,流水清澈。
再南下数里,一个晶莹清亮的大湖出现眼前,湖区辽阔,水草丰美,无数大雁、野鸭、鱼鸥嬉戏飞翔,把蓝天白云和潋碧波连成无比动人的画面。
众人经过一夜的折腾,至此心怀大放,立即在湖边扎营,起灶做饭。
又有军士撒网捕鱼,充满了旅行的情趣。
雅夫人兴致大发,命人在湖的一角围起布幔,就在明澈澄碧的湖水里嬉戏沐浴,最後连赵倩和翠桐、翠绿两婢都抵不住引诱,加入了她们,内中自是春色无边。
项少龙悠然坐在湖旁一方大石上,欣赏著湖光山色,看著绿草无穷伸展,接连苍穹,湖水则流光溢彩,碧绿迷人,一时心神皆醉。
那些兵卒亦不甘後人,赤身**扑入湖里,纵情畅泳,饱历惊险後,谁可怪他们放肆。
项少龙分享著他们的欢乐时,平原夫人的声音温婉地在身後响起道:“少龙你为何不下水畅游呢?”
项少龙回头看去,笑道:“若夫人肯和我鸳鸯戏水,下属自当奉陪。”
平原夫人俏脸微红,到他身旁坐下,幽幽一叹道:“我愈来愈佩服你了,若长平一战是由你作主帅的话,包保死的四十万人不是赵人而是秦兵,整个形势亦须改写。”
项少龙挨了过去,碰著她的香肩,嗅著她的芳香,谦虚道:“夫人过誉了,偶有小胜,何足挂齿。”顿了顿问道:“少原君怎样了?”
平原夫人玉脸一寒,咬牙切齿道:“不要提那没用的畜牲了。”接著无奈叹了一口气,欲语无言。
项少龙愕然道:“他竟敢不向你叩头认错吗?”
平原夫人别过头来,深深地看著他道:“叩头认错有甚麽用?我一向已对先夫不太满意,岂知这畜牲更远不如他。”接著垂下螓首,红著脸道:“少龙!你肯否给我一个孩儿,只要他有一半像你,妾身已心满意足了。”
项少龙先是虎躯一震,继而大喜道:“到此刻我才真正感不到夫人对我的敌意。”
平原夫人的俏脸更红了,轻轻道:“这是你以本领赚回来的,连番目睹你鬼神莫测的手段後,我再不想成为你的敌人了。”
项少龙探手过去,抓起她的柔荑道:“那你是否想成为我的女人呢?”
平原夫人眼中射出无奈的神色,轻叹道:“现在我甚麽都不想瞒你了,今次我返回魏国,早安排好改嫁一名握有兵权的大将,这是不能更改的事。你。。你怪我吗?”
项少龙反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对这女人只是有欲无情,一直抱著**的心。一方面借此报复少原君害死**的仇怨,也是一种求生的手段,所以怎会因此怪她。表面当然扮作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失望之极的样子。
警报声起。
项少龙愕然望去,只见远方地平尘头大起,一队人马正往他们驰来。
平原夫人反手握紧了他,喜形於色道:“关口的援兵来了。”
於黄河南岸,乃洛水、岁水、睢水、丹水、鸿沟数大河集之处。魏人又先後开凿了大沟、梁沟两大人工护河,团团保护著大梁,成天然屏障,使这伟大的都城更是易守难攻,稳如泰山。魏国处於当时中原的中心处,北贴赵,西靠韩秦,东齐,南临楚。乃天下交通枢钮。大梁这位於魏国正中的战略重镇,更紧扼著水陆交通要冲,若要进攻其他五国,不先攻陷魏国,会困难倍增,而若要征服魏国,则大梁乃必争之地,於此可见这魏国都城的重要性。

项少龙等在封丘休息了三天,在关□的二千军马护送下,渡过黄河,走了十五天後,大梁在望。项少龙一路走来,心情轻松,有若参加了古代的旅行团,重游“旧地”。神驰意飞中,他驰想著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分布著无数的城市,每城都建起了高大坚实的城墙和城外宽阔的城壕,而每一个城市又是一个战斗的中心和庞大的军事设施。这时代的所有风骚,就是在一个个这样的据点内外,以破城与守城为中心而展开。城市的保存或陷落,标志著国家的运势和成败。这种以城市攻防战为主的争霸,既简单又直接,在某一角度来看,实有其无比动人的魅力。对战国的君主来说,就像在下一盘棋,迷上了便欲罢不能,只有互拚棋力,看看最後谁吃掉了谁。
在这些封闭型的城墙内,就是大大小小的政经军中心,是四周土地最重要的指挥中枢,亦是该地政权的象徵,攻下了这些城市,等於摧毁了对方的政权,这方面的意义不言而喻。关口的军队把他们送至大沟北十里处,便回师封丘,将护行的任务,转给大梁外围的驻军。这时信陵君欢迎的先头部队亦已抵达,领著他们由吊桥渡过大沟。而信陵君魏无忌,亦早在另一端排开阵势,隆重地迎接这多灾多难的送嫁团。
这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魏无忌一身便服,策骑而至。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段颀长,自有一股威严尊贵的气质,虽是笑容亲切,但两眼精光闪闪,顾盼生威。他虽是平原夫人之弟,但外貌却比乃姊老了几年,不知是否因长期处於压力之下,人也苍老了一点。一番寒暄说话後,众人朝大梁城进发。
大梁城气象万千,城郭相连,周围城壕宽广,呈不规则的长方形,随地势河道弯拐有致,以南门为正,所有城门均有凸出的门阙和护城,大大增强了对城门的防守力,气势磅石薄。离城门北面尚有五里许路时,前面尘土飞扬,一将持魏王之令而至,传旨除项少龙和赵倩等女眷外,馀人须在城外扎营。平原夫人母子和家将自然不在此限。项少龙等当然大感惊诧和没趣。信陵君亦面露不悦之色,但王命既下,除非决心违背或立即做反,否则也只好接受这屈辱的安排。项少龙吩咐了成胥和乌卓几句後,随信陵君进入大梁。
大梁比之邯郸,又有不同面貌,少了赵国的古朴宏伟,却多了几分绮丽纤巧。在装饰上更见多采多姿。城内街道,以南北向八条并行的大街,和东西向的四条主街互相交错而成。这十二条大街可容十多匹马并肩而进,极具规模。其他小街横巷,则依这些主街交错布置,井然有序。在卫士开道下,大队经过皇宫外布满官署的大街,再绕过宫城的高墙,来到东北角贵族大臣聚居处。
沿途热闹升平,街上的行人比邯郸多上了一倍,见到信陵君的旗帜,都现出尊敬神色,甚至有人跪地礼拜,显出信陵君在魏人心中的威望。信陵君的府第巍峨矗立在道路尽处,高墙内树木参天,益发显出信陵君与众不同的身分地位。项少龙和赵倩等被分隔开来。各自居於不同的院落。信陵君招呼周到,派了四名千娇百媚的美婢来贴身侍候,梳洗过後,立即在书斋接见项少龙。当侍婢全退出去後,信陵君殷勤招待他用膳,举杯互贺後,信陵君道:“少龙你确是不凡,能以区区八百人,力抗过万马贼,难怪你能在赵国冒起得如此之快。”项少龙知道这只是开场白,连忙谦让。
信陵君举杯沉吟片晌後,淡淡一笑道:“人人都看到长平一战,使赵国由强转弱,却很少人看到其实秦人在此战亦伤亡惨重,否则本人怎能在六年前大破秦军於邯郸城下,翌年接著又给贵国的乐成和庆合,偕韩、楚和敝国的联军大败秦人於宁新。”项少龙不知他为何要说起这些事,硬著头皮拍马屁道:“全赖君上果断英明,领军有方,才能使秦人遭到这自商鞅变法以来最惨痛的败绩。”信陵君傲然一笑道:“秦昭王心胸狭窄,有白起如此名将,竟为一时意气,硬把他迫死,范睢又於四年前罢相,使秦势大弱,旋被我国攻陷陶郡,若我猜估不错,秦人在二十年内休想恢复元气。”
项少龙心中懔然,暗忖这信陵君确是一代人杰,因为据他从史书得知,秦灭六国,确是二十多年後的事。信陵君亲自把盏斟酒,乾了一杯後,悠然道:“现在吕不韦害死了孝文王,使异人登上宝座,天下皆惴惴然,因知吕不韦厉害,但我却持有另一种看法,以秦人对外人的猜忌,怎容许吕不韦把持朝政,所以内部必陷於四分五裂之局,更削弱了他们东征的大业。”项少龙由衷赞道:“难怪君上如此得天下人望,确是见解精辟。”他自然知道吕不韦後来给秦始皇族诛,所以才特别佩服信陵君的远见。战国四公子中,以他和孟尝君居首,可见盛名之下,确无虚士。
想起赵人听到吕不韦得权时的心惊胆颤,益发显出信陵君的高瞻远瞩。信陵君双目精芒闪闪,神驰意远地叹道:“少龙!若要使三晋合一,此其时也。”事实上项少龙对这想法亦大有兴趣,谁敢包保历史不可以被改变。至少现在的秦始皇只是废人一个,与历史上英明神武的他判若两人。自己既要对付赵穆,自然要借助信陵君的力量,想到这里,心儿忐忑狂跳著。信陵君何等样人,察貌观色,已知其心,满意地点头道:“家姊确没有看错你,项少龙果然是有胆有识之人。”接著沉声道:“少龙知否正身陷进退两难的险境。”项少龙点头表示知道。
岂知信陵君摇头笑道:“你还不真是知道,告诉我!知否灰胡是谁人的亲信?”项少龙一呆道:“灰胡不是听命於贵王吗?”信陵君道:“安厘这胆怯的家伙,怎敢沾手这种触犯众怒的事。这些暗里为非作歹的事,全是由他最宠爱的龙阳君一手包办。据密报:龙阳君现在对你恨之入骨,所以才迫安厘下令不许贵属入城,好使你孤立无援,若非我强护著你,少龙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项少龙既是头皮发麻,又感好笑。
竟然会遇上千古传诵,早成了同性恋者专有名词的龙阳君,亦是异数。不问可知,安厘和龙阳君,赵孝成王和赵穆的关系都是大同小异。可见这时代的王室贵族,因处於享受极度淫奢和生命朝不保夕这两种极端的矛盾里,心理都变得有异常人。信陵君道:“龙阳君名列魏国三大剑手榜上,人又精明狡诈,绝不容易应付。”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我这可算进不得,但为何连退也不能呢?”信陵君凝神看了他一会後,淡淡道:“因为你若就此回赵,赵穆必然会置你於死地。”
项少龙想起平原夫人曾说赵王看中了自己,若是如此,信陵君说的自非恫吓之言。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今次我奉命来魏,实怀有密令,要盗取《鲁公秘录》。”他明知信陵君早悉此事,所以先一步说出,以争取他的信任。果然信陵君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好!到现在我才相信你有投诚之意,假设你能为我好好办事,本君保证你荣华富贵,终生享之不尽。”接著压低声音道:“安厘这家伙在龙阳君怂恿下,现正密锣紧鼓,准备灭赵,所以即管灰胡和他全无关系,亦绝不肯放你这种人材回去。至於赵倩不但做不成储妃,命运还会非常凄惨。”项少龙泛起有心无力的感慨,问道:“那现在应怎麽办呢?”信陵君微笑道:“先发制人,後发制於人,这道理少龙明白吗?”
项少龙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终於明白信陵君费了这麽多口舌,仍是要进行当初平原夫人和少原君密议刺杀安厘王的计划,可知自己只是一只棋子。他愤怨得差点要掌自己两巴掌。他是多麽的愚蠢幼稚,竟然相信平原夫人这毒妇真的爱上了自己。平原夫人真厉害,故意表现得不满少原君,又哄他说要为他生个孩子,教他陶然自醉。若非那晚听到她们母子的说话,真是死了仍不知为的是甚麽回事。这毒妇以逐步渐进的手法,牺牲色相诱他入彀,又不断奉承他讨好他,目的就是要借助他的胆色才智剑术和身分为他们杀死魏王,事成後则归罪於他和赵人,好能完全置身事外。如此连环毒计,确使人心胆俱寒。
为了不启对方疑窦,扮作热血填膺地昂然道:“若有用得著我项少龙的地方,君上即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信陵君喜道:“有你这几句话,何愁大事不成。”接著正容道:“我心中早有定计,不过仍未到告诉你发动的时候,这几天你可尽情享乐,我府内美女如云,你爱那个侍候都可以。”项少龙心中一动,趁机试探他道:“我有雅夫人便心满意足了。”信陵君眼中嫉怒之火一闪即逝,换上亲切的笑容道:“你真懂得选择,赵雅媚狐过人,确是男人私房内的恩物,你尽情享受吧!”接著又道:“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让我给你安排点节目,包保你不虚此行。”项少龙离开大堂後,朝赵雅等居住的优雅房舍走去,心知信陵君为取得他的信任,绝不会限制他在府内的活动,亦不会派人暗中监视他。步入园里,虚荣与野心真的害人不浅。项少龙情绪忽尔低落,对周遭一切起了强烈的厌倦。尤其当想起了平原夫人,心中更有一种因被欺骗和伤害而来的痛楚。经过了一排婆娑老树後,赵雅等寄居的“飞云阁”出现眼前,廊柱上和檐脊下,都挂著照明的灯笼,灯火掩映里,只见屋顶重檐飞歇,宝顶饰以吻兽和覆瓦的勾头滴水,色彩艳丽,气派豪华。大门的雕刻油漆,甚为精美,窗子均帘幕深垂,透出一片柔和朦胧的灯光。
项少龙心中一阵茫然,大生感触!那种在奇异时空做梦般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唉!真是做梦就好了。纵使在赵国最恶劣的环境中,他亦未试过现在般颓丧。正如信陵君所言,就算他能逃离魏国,回去亦是死路一条,除非他能把《鲁公秘录》弄到手中。不过那时的追兵队伍,必然会多了信陵君翟人。这信陵君恐怕比魏王更难对付,否则秦人便不会在他手下连吃大亏了。若真让他统一三晋,说不定他真能代秦始皇成为天下霸主。历史真能被改变吗?
项少龙颓然躺在雅夫人的秀榻上。赵雅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惊惶地道:“项郎你受了甚麽打击,为何脸色如此难看。”项少龙把她搂了上床,埋入她的酥胸里,叹了一口气道:“假若《鲁公秘录》现已落入我的手里,我会立刻带你们偷出大梁,远走高飞。”赵雅娇躯轻颤道:“少龙啊!振作点好吗?看见你这样子,人家心都痛了。”接著凑到他耳边轻柔道:“不准成胥等人进城,完全与安□王无关。”项少龙愕然抬起头来,看著她道:“你怎会知道?”雅夫人抿嘴一笑,脸有得色道:“所以不要以为我们全无反抗之力,我们赵国在各处均广布线眼,连信陵君府内亦有我的人。”接著俏目闪起寒光道:“此事必与信陵君有关,故意使你觉得孤立无援,并且生出危机重重的感觉,於是惟有任他们姊弟摆布你。”
项少龙精神大振,坐了起来,双目放光道:“你查到了《鲁公秘录》的藏处没有。”雅夫人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假设你明知有人来盗取你的东西,你会随便让人知道吗?”接著站了起来,在布囊处取了一卷图轴出来,摊在床上,竟是信陵君府的鸟瞰图。项少龙大喜道:“那里来这麽好的东西?”雅夫人娇媚地笑道:“别忘了人家是干那一行的。若连这样的宝贝都弄不到,怎麽偷更重要的东西呢?”项少龙想起一事,疑惑地道:“若真有《鲁公秘录》,信陵君怎不拿去依图制造,还留在府内干甚麽?”
雅夫人淡然道:“这牵涉到信陵君和魏王的斗争,信陵君一天未坐上王位,都不会把秘录拿出来,所以秘录必藏在府内某隐秘处。”项少龙叹道:“恐怕我未找到秘录,早给信陵君这奸鬼害死了。”雅夫人倏地伸出纤美白皙的玉手,掩著他的嘴巴,滑腻柔软的感觉,电流般传入项少龙心底里去。只听她嗔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好吗?”项少龙嗅著她的体香,好过了点,留心细看摊开床上的图轴,默记著所有屋宇房舍的位置,他曾受过这方面的严格训练,自有一套记忆的方法。
雅夫人见他回复了自信冷静,更欣然向他解释府内的形势。项少龙终从失落中回复过来,道:“你有没有方法联络上乌卓等人?”雅夫人傲然道:“这麽简单的事,即管交给我办吧!”项少龙沉吟半晌,道:“你要乌卓设法在营地处打条通往别处的地道,有起事来,说不定能救命呢?”雅夫人色变道:“情势不是那麽严重吧?我们终是赵王的代表。。”项少龙打断她道:“你若知道魏王有攻打赵国之心,就不会这样说了,今次我们真是来错了。”说著已走下床去。
雅夫人拉著他道:“不陪人家吗?”项少龙道:“信陵君随时会迫我去行刺魏王,时间无多,我定要尽快查出《鲁公秘录》的藏处。”雅夫人吃了一惊道:“魏无忌的住处有恶犬守卫,闯入去定会给他发觉。”项少龙笑道:“你是偷东西的专家,自然有应付恶犬的方法。”
雅夫人白他一眼,再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他道:“只要洒点这些药粉在身上,恶犬都会避开你。可是那处不但有恶犬,还有守卫,唉!既知道你这样去冒险,人家今晚还怎睡得著?”项少龙接过瓶子,搂著她吻了一口道:“你脱光衣服在床上放心等我吧!保证没有人可看到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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