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发事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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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六连一个复兵成了杀人犯,还成了全国通辑的逃犯,好像全六连的人都成了罪犯,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抬不起头来。各级工作组,首长、机关一拨一拨走马灯似的造访六连。同样是这伙人,以前都是前来观摩,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调查。连地方公安机关也不远千里来六连核实情况,把六连的干部们忙的焦头乱额,一天光红塔山就得抽上好几条,把连长高远气的,恨不得把全连拉出去,即刻抓到隋猛,把情况核实清楚,少让这伙人再来添乱。
到了晚上更闹心,院里的岗哨时不时的高喊口令,哗啦哗啦的拉动枪机,做上膛动作。每哗啦一下,就像拿干部们的神经当琴弦拨拉,当时就把屋里的干部吓得一哆嗦,然后值班排长跟火箭似的飞出去,有时候连衣服都不穿。到外面一问,当场能气个半死,全是猫、狗、耗子、黄鼠狼子之类的捣乱。
高远被折腾了几次,后来干脆不怎么睡觉了,弄几张武打、枪战类的影碟,一个人在屋里成宿隔夜的“拳打脚踢”、“呼哎哈嗨”。每听到外面哗啦的动静,就一个蹦高窜出去,问不两句就是一顿臭骂,骂过几回,终于让快要沸腾的院子恢复了平静,像个夜晚的样子。
平静没坚持多久,一声长嘶把全连睡着的,没睡着的人都惊得猛一激凌。睡着的人觉得做了噩梦,还是那种妖魔鬼怪凄厉索命的噩梦;没睡着的人觉得凄惨无比,像听到受伤的老狼临死前发出的绝望哀唣。
高远正在电视前聚精会神,他看的是部美国大片,片名没太注意,讲述二战诺曼底登陆的。残酷的战争场面,并没有让他觉得吹嘘得神乎其神的大片有多神。他是战术型的指挥员,喜欢看双方的排兵布阵,结果片子并没有给他介绍这个,而是反复的渲染暴力和血腥。看了半天,高远很疲倦,战争就是暴力和血腥,这点勿容置疑,影片连真实的十分之一都表现不出来。只有一点让高远产生了短暂的共鸣,大战前短暂的寂静,那是个复杂的时间,参战的官兵,不管是预先得到命令,预知突然性进攻的盟军一方,还是被动防御不知凶险即将到来的德军一方,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空气中弥漫的全是杀气。恐惧、焦躁、无所适从,所有人都把他们内心的复杂刻在脸上,时间成为凝固、短暂和漫长的混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那一刻被证明得完美无缺。
听惯了好几天夜晚的“哗啦”,猛然被带到大战前夜般的寂静,高远很不适应,心情烦躁得像一头小猪被扔到滚热的火炉里连烧带烤。突然电视里传来轰炸机的嗡嗡,德军阵地上防空防空警报四起,像野狼的最后嚎叫。高远还没反应过来,院子里那声可以跟任何警报相媲美,比任何尖叫都凄怆的哭嚎把他迅速从寂静引到繁嚣。
“妈的,怎么了?开打了?”高远像跃身而起突入敌阵的士兵,动作迅猛,奔着声源而去,连队后院一棵老榆树下已经围着几圈人。
高远分开众人,打开手电,一人在榆树下半蹲半坐掩面而泣,痛苦万状,凄凄惨惨。执手相看泪眼,竟是菜班的胡宗礼。
指导员把围劝的人们撵回宿舍,树下除了高远、两个排长和带岗的二班长徐学义,只剩抽泣的胡宗礼。
“胡宗礼,哭什么?还有个军人的样子吗?家里来信了?……”
胡宗礼不预理睬,继续抽泣,声音减弱,痛苦程度丝毫不见减少,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指导员,他家没来信。我问了,他只说憋屈、难受,如果不哭出来,说是能被憋死。”

二班长代言,说的不算清楚,不知道胡宗礼为何憋屈,而且憋屈也用不着哭,更用不着嚎,弄出那么大动静,比空袭警报还瘆人。
“得了,别哭了,有什么话跟我说。”高远一挥手,两个排长也回屋了,榆树下除了几片枯树叶,人已经减少到四个,达到可以倾情相诉的基本人数。(一般两人最佳,心里话容易往外掏。超过五人差不多就成侃大山了,除非审训,没谁愿意实话实说。)
“我……我……我憋屈啊,心……心……堵得荒……”
“我知道你憋屈心堵,说说为什么堵?”
“凭……凭什么……站岗,不……不给我发子弹?……”
“子弹?没给你发子弹?”高远一把抓过胡宗礼紧搂在胸前的八一自动步枪,“咔”的一声取下弹匣。果然空空如野,没有按上岗要求配发实弹。原来是觉得待遇不公,受到岐视,导致痛哭流涕。
“这事你憋屈什么?上班岗疏忽弄差了呗。再说了,就是这几天情况特殊才配实弹,以前不都是空枪。话说回来,你要子弹干什么?配不配实弹有什么区别?你还想真干几枪?”指导员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给胡宗礼发实弹,他还以为是高远的主意,有意不给这个“思想落后”分子犯错误的机会,这也是特殊情况下对“特殊人”的一种待遇。
“区……区别大……大了……都……都是岗哨……都是六连的老兵……他……他们有实弹……我……我也是六连的老兵……他……他们都有(子弹)……凭什么我没有(子弹)?”
憋屈的原因终于找到,只因为别人有,自己没有,胡宗礼就憋屈了,就弄出这么大动静。可别人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多了,都这么干,都这么个想法,满世界不得哭成一片?岂不成了“悲惨世界”?高远又气又恼还差点乐了,脸上却不轻松。他从没特殊关照过这事,不知是谁安排的,好生蹊跷,遂大声问道:“徐学义,你们交班的时候,没他妈按规定验枪?”
“验了”徐学义低头小声,话里带着扭捏,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高远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份,缺乏常识。连傻子都知道,不验枪,胡宗礼也发现不了那枪里没子弹啊。
“徐学义,说说怎么回事?”指导员知道此事跟连长无关,也就没什么顾虑,不怕把事情挑明了。
徐学义把头埋得更低,眼睛专注着地上的枯树叶,不再回答任何问话,似有隐情。
“行了,胡宗礼,不就是没给子弹吗?徐学义,把子弹给他,屁大点事就哭爹喊娘,丢不丢人?”高远突然想明白了,子弹一定在徐学义手里。一定是副连长于继成安排的,他对胡宗礼一向有成见,因为看“光**女人”杂志,就认定这小子思想有问题。
徐学义不吱声,犹豫着不做动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看样子宁可被打死,也不想把子弹交给胡宗礼。
这六连有一部分老兵很邪性,对副连长言听计从,于继成说话甚至比高远这个连长还好使,而且那些老兵都跟死党似的,从来不做对副连长不利的事,宁可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一个人死扛,宁可自己受委屈、挨批评,也不愿意在连队干部中间挑起矛盾。
指导员悄悄的在后面拉了了拉高远的衣襟:“哦,胡宗礼这班岗不用站了,菜班工作本来就忙,晚上需要多休息,最近一段时间都不用站岗了。”
高远用鼻子冷哼一声,转身向连部走去,临进屋前突然回头大声喊了一句:“胡宗礼,到我宿舍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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