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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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平翔城主的宅邸内灯火通明。侍者来回穿梭,上菜、收盘、换上一壶壶热好的香醇美酒。
老寿星是位慈祥温和的老妇人,衣着素雅,满头白发,笑得平静和气。她坐在上座,莫北寒坐在她左手边,零鸢则和父亲一桌,两人也都是满脸笑容,天伦之情,其乐融融。
我突然觉得选择这个时候动手,让这平和的假象玻璃似的碎裂是否太过残忍?
神封他们神色如常,几个人把银发少年护在中间,滴水不漏。
明亮如昼的大厅里,觥筹交错,酒菜飘香,厅中央一群美艳女子,云鬓如虹,水袖撩人。
不会有人看到我神色黯然。发青如墨,黑衣似夜。只思量着如何将袖中冰冷的匕首插进猎物鲜活的心脏。
烛光晃花了我的眼,我麻木的起舞,抛袖转身,步子带着裙摆飞扬。
厅内笑声不断,一片奢靡繁华,时间从其中分分秒秒的无声流逝,转眼便夜色深沉。
老太太年纪大,不久便说乏了,起身回去休息,满堂宾客皆未尽兴,众人送过老寿星,接着行乐。
也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已是人间惨事,不必再让她亲见。
舞已全毕,女人们自然又投入男人们的怀抱。
我径自退下换了白衣,回到厅上。城主朝我笑笑,酒过三巡,他早已有些微醺:“飞雪,你也去伺候着吧。”
“大人。”我走上前,说:“大人视飞雪如己出,小姐更亲同姐妹,虽然相识短暂,但飞雪不会忘记二位的恩情。如今飞雪即将离去,再无机会报答,请准允我为大人和小姐单独献一支舞。”
莫北寒一愣,看看零鸢,零鸢望着我眼神沉重而忧伤。他随即明白了什么一般,展颜一笑道:“好。”
他以为我在神封面前演戏,所以竭力配合。
他错了。
零鸢,这支舞只是为你。
白衣胜雪,我穿着它,仿佛又看见零鸢当日把它交到我手上时的微笑。
水袖被我高高抛起,一如鲜花的怒放,这支舞是你对我最初的印象。
那时,你说它如神女翩然下凡。
那今晚就以这支舞断结你我的情义吧。
白衣修罗,将把你推进绝望的深渊。
你是无辜的,而错也不在我。
万般无奈。
袖中匕首的绝冷令我指尖尖锐的痛,舞毕,我从桌上端起一杯酒,走到城主面前,双手奉上:
“大人,飞雪敬您一杯。”
他和我搭戏,笑容可鞠的接过我手中的酒杯道:“望你今后过得幸福如意。”
“我会的。”
莫北寒仰头饮酒,那一瞬间,脆弱的脖颈在我面前暴露无疑。
那是我最熟悉的目标。
手中匕首一转,锋利的寒刃刺破衣袖,深深扎进他颈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一切声音嘎然而止。
莫北寒脸上现出惊疑的神情,手中空杯摔落在地,清脆一声,裂成碎片。
我握紧手中的利刃,横转一拉,血肉里的气管血管生生断裂,隐约听见皮肉裂开的声音。断裂处漏出的气流轻微的“嘶嘶”做响,仿佛能感觉生命在那声音里飞速流失。鲜血喷薄而出,染我一身。
“父亲——!!”零鸢缓过神来,失声尖叫刺痛了我的耳,也带动了愣住的人群。
我一动不能动。
身后的兵刃之声一涌而起,冷光交错着朝我袭来。
血的气味好腥。
面前的死尸重重倒下,少女不顾一切扑上去,俯身悲泣。她伸出洁白的手徒劳的捂住父亲开了口的脖子,那红色的浆液汹涌,顷刻染遍了她颤抖的手。
眩晕向我侵袭而来,顿时天旋地转。
身后的刀光被人挡下,我不关心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成堆的利刃将我劈成碎块,我也不想动。
短暂的交战停止,神封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我胸中闷痛,说不出话来。
“戮。”她心疼的皱起眉,要接过我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
我把手移开。
他捉住我的手腕,轻轻取下那血淋淋的匕首。这样的东西,也只有他会为我拿。
我仿佛放下了千斤的重物,身体失衡倾倒,被他扶在怀里。
低下头,零鸢正满脸泪痕错愕的望着我们:“你们……”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说:“我并不叫飞雪,我叫戮姬——戮姬·华莲。”
“华莲……!?”她瞪大了双眼。
我默默看着她那曾经对我微笑的美丽眼眸里缓缓染进暴怒的恨意,喉头肿胀,说不出任何话。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为什么?!”零鸢疯狂的朝我嘶吼:“你为什么能杀他!?你不是普通人吗?!为什么!为什么!!”
“我是血舞。”我无力的回答。
“不可能……”她不住的摇头:“不可能……”
“你父亲出卖了我们行会,害我们城主和诸多兄弟阵亡,我们只是血债血偿。”荒冷冷的声音响彻大厅。
这话引出一片惊声,议论低声的蔓延开去。
“你胡说!!”零鸢抬起头怒吼:“我父亲不是那种人!!”
“他最近倾心的那个舞姬已经证实是飞龙城派来的,何况他受人唆使出卖的也不只圣明一个行会!好几个行会在和平翔协作的战斗中受到重创,难道都是巧合?”
众人的议论渐渐高声,结论似乎呼之欲出,零鸢咆哮着,纤弱身影在人群的责难下显得那么无力脆弱。
“这里有封信。”夏子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取出信纸:“是我们的人在半路截杀雪千璃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上面说到谋害敬轩城主的计划,零鸢小姐要不要亲自看看?”
底下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零鸢慢慢伸手触向那两张被扔到她面前的纸,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拿起,默默看了片刻,面色越发苍白,沾满血污的手滴着血不停颤抖:“不可能……我父亲不是这种人……他不会……不会……”
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坚定,我仿佛能看见她心中坚定的信仰在飞速崩塌,那是比杀了她更残酷的过程。
悲凄之景让我不忍目睹。
“你为何要骗我?”她忽然抬起头向我,清亮的眼眸暗淡无光:“飞雪,你为何要骗我……我那般诚心待你……你为何要杀我父亲……为何要害我家破人亡!!”
零鸢一时失去了理智,抽出父亲腰间的配剑就朝我挥来。她是幻若,那宝剑对她而言太过沉重,她双手抓着,步伐摇晃,状似疯狂。
我无心躲闪,也许让她砍我一剑,我心中的愧疚能稍稍减轻。
她却并没能伤到我,还没走到近前,已被神封的剑鞘击中胸前,倒回地上。
不待她起身,长剑出鞘,瞬间已经架在她雪白的颈上。
她愣愣的看看神封,突然大笑,失神的说道:“我当你是挚友,向你倾诉秘密……原来让我叹息的那个被他呵护疼惜的女人就坐在自己面前!你当时心里一定在嘲笑我吧?嘲笑我痴心妄想!嘲笑我自做多情!每天都面对一个笑话,你过得很开心吧?”
“零鸢……”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喝断我,眼里的恨浓烈不散,像把刀割在我的灵魂上。
“那我只得先杀你。”神封皱了皱眉,手中剑微微用力。
“神封!”我慌忙推开他的手挡在零鸢身前:“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最无辜的,别伤她性命!”
神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正要松一口气,他冷不防猛的将我一扯,身形移转,我臂上一阵巨痛袭来,见他反身挥动了手中利剑。
“不要!!”
剑过无声。
零鸢的身体还保持着偷袭我的姿势。月光般的长发裹着头颅,一路滚动,落下台阶。
我眼前一黑,鲜红的血浓浆烈烈淌下来,染红我的鞋、我的裙、我的眼……
神封眉头深锁,手里的利刃鲜血滴答:
“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我知道。
那颗头躺在台阶下,未合的双眼死死盯着我。
我本不想伤害她。
被人深恨的感觉很糟糕……被死者的遗恨惦记的感觉更可怕。恐惧让我想要呕吐。
那双眼仿佛要将我看穿。我突然觉得寒冷,身体无比的疼痛,不得不抓着神封的手臂才能站稳。
“戮,你的伤……”
“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会伤心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戮!”
眩晕袭来,视野猛的摇晃一下,然后灯火瞬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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