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烈焰把他送回家里，他家住在城南一个偏僻的院落里，屋子不大，里面空空落落，给人感觉不大像个家。
“你父母呢？”我有些疑惑。
那孩子忧伤的摇摇头，琥珀一般的眼珠看着地上淡淡的光亮，眼里雾气蒙蒙，有些梦幻。
从那脸悲伤看来，大约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小年纪就要独力生活。没有父母，于是即使被别的孩子欺负了也没有人站出来保护他。我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说：“还是先洗澡换身衣服吧。”
他抬着头看我，始终不说话。
我笑笑，更和蔼的轻轻对他说：“你是男孩吧，烈焰比你大几岁，让他陪你去洗吧。”
我话音刚落，一直冷脸站在一旁的烈焰立刻一蹦三尺高，叫嚣着：“你说什么？！你让本王伺候他洗澡？！”
“又来了。”这家伙整天把“本王”挂在嘴边，就像怕别人不知道他身份高贵一样。我白他一眼说：“是帮忙。”
“要帮你帮，关我什么事。”烈焰瞪我一眼。
“他是男孩，怎么好意思要我帮，笨蛋。”我低声骂道。
烈焰正要摆开架势跟我好好吵，那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我不是男孩。”
那声音飘然空灵，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虽然十分微小，却把我和烈焰都吸引了过去。
我一愣，不再理会无理取闹的烈焰，转身在那孩子面前蹲下：“是女孩就好办（现在的小孩啊……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男女不分，一个比一个……），我们不求那骄傲的小鬼了，来。”
她看着我伸出的友好之手，并没有递上手来，犹豫了一下，然后颇有些为难的极其小声又说了一句：“我……也不是女孩。”
……
我一下蒙了。
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那是什么情况？我于是想起刚才那些孩子叫他“妖人”，难道是这个原因？
我的沉默让他有些难堪，低着头慢慢说：“我……没有性别。”
呃……先汗一个再说。
可汗完之后，冷静一想，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凭什么要被众人围堵在街角嘲笑！
想到这里，我顿时心中积怒。
他眼里渐渐泛出了泪光，我赶紧手忙脚乱的安慰他：“别、别哭。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真的真的。那个……世界上又不只你一个……”
他听了我的话，满眼水光的望着我，有点惊讶的说：“真的？”
“是、是啊。”我点点头，很想给他解释这应该只是一种因为染色体缺失导致的遗传疾病，试问，生病有什么可笑的？
不过……我估计这么说他也听不懂。
“你见过，和我一样的人吗？”
“恩……见、见过。”我没骗人……在遗传学书上的确见过……
“那你带我去见他。”他立刻有些雀跃起来，脸上有的笑意，仿佛被禁锢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见了一线光明。
汗死……我上哪给你找这么希罕的人去。
烈焰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我瞪他一眼，对眼前满脸期盼的孩子充满了罪恶感：“啊？这可能暂时不行诶，要知道，如果你突然出现，对他的生活也是种打扰。这样吧，将来我见到他，带他来见你。”
他脸上出现难以掩饰的失望，可是仍然非常懂事的点了点头。
“你要相信我，这决不是什么丢脸的坏事，你完全可以抬头挺胸，就像烈焰那样骄傲的活着。”我笑笑：“你可能不知道，天使们，也是没有性别的。”
“天使是谁？”孩子圆睁着天真的眼睛看着我。
这一刻，我心里的沉重几乎一扫而空，诚恳的看着他的脸笑着说：“是神的孩子……”
“是给人们带来幸福和希望的人。”
于是他忽闪着雾气弥漫的眼睛使劲看着我。
这孩子叫墨夜，因为父母去世得很早，他并不知道自己姓氏是什么。坐在热气蒸腾的水盆里，他淡淡的说着一些关于自己的事，细嫩的皮肤上有好些原本不该属于孩子的淤青和旧伤。
“墨夜，不疼吗？”我有点难过。
他低着头，笑笑说：“已经习惯了。”用手轻轻摸了摸手臂上新增的淤青，微微皱起眉。
那是被尚未成熟的坚硬浆果打出来的。
我很无奈，只因为有些不同，就连生存也变得如此艰难，这世界实在有些过分。
我考虑着是不是应该留些钱给他（虽然我们身上剩得也不多），然后回去给他物色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好人家，可是当我和烈焰第二天准备离开的时候，墨夜却拉住我怎么也不放手。
烈焰站在门口，板着一张脸。他在用他的表情提醒我：“爷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别让我不爽。”
我汗颜……低头看看墨夜的小手，这叫一个为难啊。
墨夜是很懂事的孩子，他看看烈焰，眼神有些畏惧，可是还是小声对我恳求到：“你们不能多住几天吗？我想……听听那个和我一样的人的事。”
人果然有寻找同类的本能，尤其是在自己不被接纳的环境里。就好像，为什么大学新生入校后都会想找到自己的同乡，哪怕这些同乡原本也是陌生人来的。
不过我似乎缺少此种本能，可能因为我一直都很怪胎，所以同乡也不一定能接受我，不被接纳惯了，也就好像没有寻找接纳的必要了。
现在面对这个身心都已伤痕累累的年幼孩子，我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做不出那拂袖而去的事。反正占天的事也还没有着落，如果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线索那自然很好，毕竟这里是他熟悉的地头嘛。墨夜对我虚构的那个和他一样的人有种莫名的情感，就好像从那个人身上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因此，我也有意识的把那个影子说得幸福一些。
当他问起那个人的名字时……我默默在心里向明煌道歉，然后把“姬明煌”这三个字扔了出来。我是想将来要是有个万一，冒充的重任只怕唯有明煌能够扛得下。他虽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但那张女人脸是绝对具有超强的说服力的。
在墨夜家的日子，由于心思全放在墨夜身上，有些冷落了烈焰。而烈焰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于是他变着花样折腾个不停，还耍起了孩子脾气又是要背又是要抱的。墨夜要出门，我怕他又会被欺负想要陪他去，烈焰这家伙却硬是吊在我脖子上不肯下来。
“烈焰，别闹了，快下来吧。”我无奈的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娇气了？”
烈焰不说话，一副“我就长在你身上了怎么样”的态度。
我正想动手把他拽下来，墨夜朝我们笑笑，说：“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不要紧的。”
“可是……”
“我很快就回来。”他用力拧起一个不小的袋子费劲的扛到小小的肩头，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我说你这家伙！没有同情心的吗？！”我回头朝趴在我背上的烈焰喊：“你那么大的劲留着也是白留着，帮帮人家不行？”
“帮他拧东西？我？”烈焰冷笑一声，用头在我后脑上撞了一下说：“你这是不是又出毛病了。”
额……我无奈，为了避免他想出更过分的折腾方式，我只好按他老人家的旨意背着他在屋子里散起了步：“烈焰，别闹了行不行？消停一会行不行？我可是虚弱的血舞啊。”
“不、行。”他一字一顿的说。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委屈的抱怨，心里窝火的想，要是神封知道你丫这么折腾我，一准和你掐起来。
烈焰不紧不慢的回敬我说：“你平时让我背着你天南地北的飞，又凭什么？”
我无语……
于是我只好任劳任怨，背着他一圈接一圈的走。烈焰虽然不重，但这样背着走圈对我的身体来说却实在是个重负。没多大一会儿，他就仿佛越来越重，几乎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哼，真没用。”烈焰见我开始吃力，始终还是不太忍心，松手从我背上跳了下去，拍拍自己的袍子，走到凳子边坐下。
我无奈的叹口气，跟过去坐到他旁边笑笑：“你该不会是觉得被冷落了，所以不高兴吧？”
他半天才闷声说：“你不过是赚钱给我买食物的人，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真是个不坦白的家伙啊。我笑：“那你怎么在这生闷气？”
“谁生气了？！”他抬头怒视我一眼吼。
“我说殿下，你虽然是在山洞里窝了几百年，但那好歹也是几百年，所以，你该比一般孩子懂事些才对。”
“你这话什么意思？”
“墨夜的处境如此艰难，你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么？”
“哼。”烈焰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阴冷的表情：“我处境艰难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人同情过我。”
“我知道。”他的表情让我有些心疼难过，不禁皱起眉头。
“你也是啊，你还有心情同情别人？”烈焰白我一眼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我摸摸他火红的头发，笑着说：“墨夜那么懂事都没有人关心他，我虽然很莽撞，却还有你和神封。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烈焰完全鄙视我这种没有追求的性格，不屑的瞄了我一眼。
在自己有能力，而且确定帮这个忙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大麻烦的情况下，就应该帮忙。这是我做为一个中等份子唯一比较高尚的原则。要是没有，我就连个中等程度的好人都够不上了。
“您不用为了这个心中不快，因为您和墨夜不一样。”我说。
“不一样？”
我点点头笑：“没错，我保护他，是因为我有能力保护。但我保护你，却是因为我必须要保护。明白？”
“不明白。”烈焰直接的说。
“那我换个说法吧。”我说：“如果我哦没有能力了，我可以放弃保护他。可是对你不能，没有能力，我就会拼上性命。”
烈焰显然对这个解释感到惊讶，圆睁着眼睛望着我，老半天才慢慢问出一句：“为、为什么？”
我一笑，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这不需要什么理由。
人活一世，总有一两个重要得即使用性命保护也不含糊的人。对我而言，就是神封和烈焰。如果没有，这一世就未免太寂寞了。
他显得有些感动，眨了眨眼睛又说：“即使，我对你总那么不好？”
“怎么会呢，您对我那么好。”我笑。
我和烈焰正闲聊，商量着有没有可以安置墨夜的地方，突然墨夜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