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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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识仿佛刚刚从冰冻中苏醒,而痛觉,就是在僵硬中迸发的,挣扎着的生命。
他想睁开眼睛,但还是没有力气,只是可以听到些许悄然的声响,沉静的声音。
醒了,醒了,像转世再生之人,睁眼看那恍惚的世界。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她。
她半坐半躺在与床对面的椅子里,看样子也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而已,真的。她的身体稍微蜷缩着,睡相显得苍白、憔悴,甚至,乍看上去还有那么点——脆弱?
怎的?难道我现在,是在她家?我和她……?
他用自己那新生的微弱的力量轻轻闻了闻被子上的水的清香与火的温热,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气息。
是冰熔成水的原因吧,他竟忍不住热泪盈眶,漫过正在恢复着知觉的满是伤痕的脸,冰冷冷的,火辣辣的。
是你让我心醉,让我开心流泪……
在冰与火的**中挣扎徘徊……
门静静地被推开,有位中年女士轻轻走进来,似乎惟恐发出一丝响动吵醒了沉睡着的两个人。
这位女士,好像在哪儿见过,挺面熟的。
对,就是上次我来她家登门感谢时带我去“模拟热带雨林”的那个……她家的保姆,对,是她。
不过,她的气质又不太像保姆,虽然她年龄应该比孙行者年长一辈,却依然显得如同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她的精神状态一点儿不比孙行者差,可能是受主人影响吧。
即使是见他醒来了,她也只是略显关爱地看看他而已,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慈祥与关切,更没有像通常的长者那样到他床边嘘寒问暖说个不停,只是静静看了看他,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大概是怕惊醒了沉睡着的主人吧。
她从来都不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至少她在照顾孙行者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
孙行者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蒸蒸日上,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她工作繁忙日理万机,尽管她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精力充沛,但实际上她经常会在暗地里感到体力不支,特别是在受伤以后。每次她从昏睡或者昏迷中醒来时,她的保姆总是非常平静地看着她,或者索性对她的苏醒无动于衷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反而会给她宁静安详的感觉,让她知道她周围的一切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让她知道在她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里仍然一切正常,无须她过多地忧心焦虑,这样她的心境也会随之坦然、平静、放心,至于她本人正在被担心着,那是另一回事。
这点,易水寒也明白,他在她家里会赶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自在。整个家里偌大个房子,总共却只有孙行者与孙小圣两个主人和一个“仆人”外加他一个客人,仅此而已再无别的什么人,空旷而静谧,还有种平淡的温馨感。不像他以前的家里,数十个仆人见了他就诚惶诚恐地下跪左一声“公子”右一句“少爷”的没完没了。
孙行者爱社交,然而她也爱平静,平静地交往,平静得感动。
“阿姨,我……我冷……”易水寒小声地对保姆说了这么句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喉咙恢复过来没有发出声音与否。

那保姆很灵敏地察觉到了,她轻轻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把一台新的电暖气放到他床边,接上电——这个是专门为他买的。
他迅速感到周身游动着激荡着阵阵暖流,而那些伤,也随之死灰复燃,以及他痛彻的追忆。
各种伤,常见的该有的全都有了。拳脚踢打留下的痕迹、棍棒敲击烙下的硬伤,还有刀刃刺破肌肤涌出的殷红,最后,这些一并让零摄氏度的寒水冲散、浸入、凝结……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一夜——恍然已不知是哪一夜,恍若隔世——松花江源头的,清澈的——寒水——易水寒,忆水寒!……
除了心脏脉搏在微弱地跳动和声带可以轻微地震动之外,他整个的躯体几乎处于完全瘫痪状态,痛痒难受却一丝也无法动弹。
只怕我那个可怜的厂子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去吧,中央机构全都瘫痪得不行了,支离破碎粉身碎骨了吧?也不知道接替我的人会是谁,要是一直就这么放着不管,那给我清洗伤口用的水恐怕都成问题了呢!幸好大脑还能正常活动,他躺在那里苦笑着胡思乱想。
勾结不法资本家?妨碍公务,依法处置?他恨自己没有力气咬紧牙关。
“还冷不?”保姆问他。他尽可能用力地摇头。
保姆又来到熟睡在躺椅里的孙行者跟前给她盖上薄毯。孙行者似乎受到了触动,稍微翻了下身,好像要惊醒,然而,终于没有惊醒,又平稳地苍白地睡了过去。
她,她竟然……他曾贴身地体会过她的速度和力量,然而,现在,她竟然没有醒来,至少没有很快醒来。
莫非是,她与他一样,是疼痛得没有精力苏醒?
“怎了,她,她也受伤了么?”他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然而却不由自主又问了一句。
“她?最近几年我都没看过她身上的伤完全康复的样子,她身上也几乎没有哪个部位没受过伤。”保姆说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怜惜,却有着无尽的感叹。
易水寒蓦然又要落泪,为了掩饰泪水,他避开她的目光,向房间四周漫无目的地环顾。这房间倒没有像别的有钱人那般装饰得富丽堂皇眼花缭乱,反而有种素淡而古朴的气氛,这让他这个古典文学家莫名地喜爱、感动,他似乎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和自己的形体。
除此之外,她家里除了那些古香古色的精美可爱的工艺品之外,恐怕最绰绰有余的就是各种医药和医疗器材之类的东西了。据他所知,孙行者本人对医学一窍不通,那么就是这位可敬的保姆阿姨她……真的不简单,果然不是个单纯的保姆,难不成是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那不就是说,孙行者她……
“你不知道吧,”见他半晌无语,保姆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孙女士她今天凌晨把你扛回来之后,她的右手就,就彻底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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