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001年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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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了,小孩散热能力差容易起痱子,竹子每天要给孩子洗上好几个澡,每次洗完都是大汗淋漓的。竹子端着孩子的澡盆去倒洗澡水,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在家洗个澡就好了,可是家里的厕所实在是太小了,半平方米的一个三角形小空间,人在里面只能蹲着入厕,抽水马桶都装不下,还是等晚上下了课到公共浴池去洗澡吧。竹子非常喜欢洗澡,常常梦想着自己家里有一个大的卫生间,能在里面舒舒服服地洗澡,同时还可以保养肌肤、护发、修指甲、然后裹着浴袍散着头发带着香味从浴室里出来,回到卧室里换上干净的睡袍,懒懒地捧上一本书靠在床上该是多么幸福呀。竹子把实现梦想当成前进的动力,只要自己想偷懒的时候,就去想想那个梦中的卫生间。孩子现在可以自己在房间跑来跑去地玩了,竹子坐在地板上,一边看着孩子在玩具堆里穿梭,一边捧着高数习题疯狂地做题,仿佛跟自己过不去。竹子想这次拼尽全力一定要考过高数,不能再重考了,真的是太浪费时间了。孩子捧着一本童话书过来,要竹子讲书,竹子只好先扔下习题,给孩子讲故事,并且告诉孩子讲完这个故事,就给你吃一个桃子,然后自己玩会儿让妈妈再做会儿题,心想孩子什么时候上了幼儿园就好了,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眼看着明天就要考高数了,竹子接到了婆婆的电话,说太婆婆快不行了,医院让回家去准备后事,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竹子心想每到我快考试了准来事,要是哪次考试没有事发生反倒不正常了。竹子虽然是这样想的,可还是少不得要去看望一下。等到抱着孩子赶到婆婆家,见到老公也从单位赶回来了,正在帮着婆婆准备后事。见到竹子,说你怎么来了,不是明天就考试了吗,你还不赶快去做你的题。竹子心想我当然想在家做题了,这不是把我叫来了吗。竹子说我过来看看太婆婆,顺便帮帮忙。老公说行了,你带好孩子就不错了,回家吧,这里不适合小孩在场的。公公婆婆也说是啊,让老太太看一眼孩子就行了,你回家去吧,这里不用你的,等考完试再过来吧。竹子说也好,心想我明天考试谁给我看孩子啊,干脆回娘家吧。竹子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爸爸妈妈了解了情况,忙着要去看望太婆婆,竹子说算了吧,你们看也没有用的,还是先让我把考试忙过去再说吧。于是,爸爸看孩子,妈妈下厨房给竹子做饭,竹子捧着书看公式,做习题。夜深了,竹子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因为天气热开着防盗门上的小窗,能够真真切切地听着旁边邻居家进进出出的嘈杂声,心想天这么晚了这家怎么这么热闹啊。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只听得邻居家一声高喊“西方接引”,还没等竹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哭声连成一片。妈妈听见了,从卧室里出来说,可能是邻居家奶奶去世了。竹子说我怎么这么背啊,为了躲太婆婆的丧事才到这里来的,没想到这里也有一场同样的丧事,我这一夜没法睡了。这时,家里电话铃声响起来,是婆婆家来正式报丧的电话。放下电话,竹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命里注定的事情是没法躲过去的,等明天我考完了试再去参加葬礼吧。
好在竹子的高数考试还是颇为顺利的,没受什么影响。等到太婆婆的丧事料理完了,公公婆婆买的新房子也装修好了,可以正式入住了。一个月前,公公婆婆在租住的房子附近看中了一套不大的房子,本来想经过简单的装修以后搬进去,没想到太婆婆去世了,只好暂时搁置下来。搬家的那天,竹子把孩子交给妈妈照看,自己也去搬忙了。婆婆的新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两房一厅功能齐全,卫生间是长条型的,洗澡入厕都没问题,洗手盆的上方还装了大镜子,显得更加通透明亮了。竹子羡慕不已,心想我什么时候能够住进这样的房子啊。等到再仔细一看,原来厕所里面还有扇窗户,窗户直对着对面楼的阳台,竹子心想这样可不好,楼间距这么小,在厕所里洗个澡岂不被对面楼的人看得真真切切的。于是竹子对婆婆说,我去买点玻璃贴吧,贴在厕所的玻璃上,保证不会遮光的。婆婆正在忙着收拾东西,也没听见竹子说的是什么,就嗯啊的胡乱答应着。这时公公正好走进来正好听见竹子的话,立时火冒三丈,说竹子不用你瞎操心,我那好好的明厕让你贴上纸不是白糟蹋了吗,我买这房子就是冲着那明厕才买的。竹子委屈地低下了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不能和公公婆婆吵架这是爸爸妈妈给自己定下的金科玉律。竹子心想算了吧,反正我也不住在这儿,公公婆婆老了也许不怕外人看的。搬完了家,婆婆说竹子你去洗洗吧,一身的汗回家又没地方洗澡。竹子想我可怎么洗啊,全被对面楼的人看去了,情急之下找到一撂报纸,悄悄地进了厕所锁上门,把报纸贴在厕所窗户上,遮得严严实实地,这才放心地洗了个热水澡。
放了暑假的竹子百无聊赖,对于这么样的浪费时间,竹子现在是非常的心痛啊,可是又没什么实在意义的工作可做。周末,竹子一家三口去了婆婆家,发现婆婆家附近的佳佳酒店贴出招聘启事。走过去一看,发现是酒店招聘会计、保安、服务员等,老公问竹子你不去面试一下。竹子说我行吗,孩子怎么办啊,才两岁还不能上幼儿园啊。老公说孩子可以让婆婆看啊,你的高自考最难的高数课也上完了,而且你觉得考得挺好的,英语你没考过但是取消了不用再考了。你现在完全可以上班了呀。这突如其来的机会让竹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不过重新上班毕竟是竹子近两年以来追求的最高理想,现在有可能实现它,让竹子觉着喜出望外。到了婆婆家,和婆婆提起附近酒店招聘的事情,婆婆也很支持竹子,说现在太婆婆也没了,我在家和你公公也没什么事干,我们给你看着孩子,你上班去吧,从你家骑到这里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你每天从家里把孩子带过来,送到我这里,晚上等你老公下了班再把孩子接走,你下班直接上课去不是挺好吗。竹子想了想,觉得真的是挺好的安排,现在婆婆不用照顾太婆婆,显得从容了许多,再说现在孩子大了,好带多了,自己总要去上班的呀。
第二天竹子翻出生小孩以前穿的职业套装来,还勉强可以穿得下,把头发梳梳好。竹子自从怀孕起就没有买过什么化妆品,以前的化妆品都过期了,只好先不化妆了,想着要是应聘合格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买几件化妆品,然后再买两套衣服。竹子先把孩子放在婆婆家,然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进了宾馆的后门,可是不知道要怎么走,也没见个人影,只好硬往里闯。及至进了办公楼,竹子有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没想到宾馆办公楼里面设置很庞杂的,不像二胖的饭店那么简单。竹子正像没头的苍蝇般乱撞,这时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过来,问竹子你找谁啊,竹子说我是来应聘会计的,可是不知道人事部在哪里。中年男人和蔼地说我带你去吧,免得你自己在楼里乱找。竹子被带到了人事部,人事部见到中年男人都起身打招呼说张总好。竹子心想原来人家是老总啊,心里更加忐忑了。张总告诉人事部长说这是来应聘会计的,交给你了啊。人事部长简单询问了竹子的情况,让竹子填了一份简历,就让竹子回家等通知。一场面试就这么结束了,竹子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是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心想那么高级的酒店,一定会要求很高的。自己的条件太差了。

转天,婆婆打电话来,问竹子哪里有卖玻璃贴的,婆婆告诉竹子说公公发现自己洗澡的时候总有人偷看自己,才觉得竹子说的有道理。竹子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说等着我买完了送过去吧。过了两天,婆婆打电话来,说怀疑自己得了乳腺癌,要住院治疗。竹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婆婆虽说是资深护士长,但是经常喜欢虚张声势,每回判断自己或者是别人得了什么重病,大多是虚惊一场。可是,婆婆住进医院了总是大事,少不得要去看望一下。晚上,竹子把孩子交给妈妈,又带了自己熬的鸡汤和老公去医院看望婆婆。病房里的婆婆显得十分憔悴,说自己的腋下长了一个肿瘤,凭自己的经验有可能是乳腺癌。医院大夫说要给自己做手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说着老泪纵横。竹子也不禁跟着落下泪来,但又不得劝解婆婆,说您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怎么可能就得癌症了,还是别瞎想了吧。回到家,竹子和老公的心情十分难过,竹子想的是如果婆婆真的病得很严重,那么谁来替自己看孩子呀,自己上班的梦什么时候才能圆,怎么自己的命那么苦啊。婆婆做手术的那天大家都去了医院,守在手术室门外,竹子的头又开始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了。没有多长时间婆婆就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了,竹子心想这有两种可能,或许根本不是癌症,或许是癌症扩散了没有办法医治,最好是前者,那么皆大欢喜,否则可就……竹子不敢再往下想。竹子跟着人群到了病房,医生和护士都是婆婆的同事,都争着跟婆婆说话,婆婆也说笑着,气氛很好,看样子应该是前者。等到人群散了,竹子和老公凑到婆婆床前,问婆婆感觉怎么样。婆婆笑着说,手术切开后一看只是一个囊肿,我自己想了半天,可能是我搬家前擦玻璃的时候被窗框子搹着了,起了一个肿包。大夫护士边手术边跟我开玩笑,说护士长啊您下次再擦玻璃的时候雇我吧,您擦这一次玻璃花了三千块钱手术费啊,您给我三百块钱我就给您擦玻璃。竹子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婆婆的病没有大碍就好,一切还能按部就班地进行。
竹子很快地接到佳佳酒店的电话,通知自己下周一去上班。竹子真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婆婆的伤口还没长好,还不能用力,自己若是上班去孩子谁来看呢,只好先和婆婆商量,能不能让公公帮忙,否则自己就无法上班去。婆婆爽快地答应了竹子,告诉竹子自己能看孩子,上班去吧,多好的机会啊,可别错过去了。竹子由衷地感激婆婆,心想自己将来一定要对婆婆好。周末了,竹子和老公带上孩子去超市,竹子要给自己买几件衣服还有化妆品,可是很久没有买衣服也不知道要买什么,还是先到超市看看再说。竹子在化妆品专柜前茫然地看着,久不接触化妆品,以前的品牌早已绝迹,现在新出的那些品牌自己非常生疏。竹子怯怯地拿起这个,又看看那个,心想怎么都那么贵啊。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到酒店上班了,很快就会有固定收入了,竹子还是狠狠心,买了几件化妆品,另外还选了两条裙子和几件休闲装,还有一双新鞋子。老公提醒竹子还应该买一个喝水的杯子,竹子又选了一个保温杯。孩子坐在购物车里哭闹起来,竹子连忙从货架上拿下一个大型的毛绒玩具给孩子抱着。老公说家里地方小,别买这么大的玩具了,没地方放的。竹子说我只是哄孩子玩,没打算买,一会儿就放回去。老公愕然,说竹子你真变了,竹子说这都是生活逼的,我没法保持淑女的作风,淑女作风是用钱堆出来的,是艰苦的生活改变了我。
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竹子早早地起来化个淡妆,穿着新买的衣服,骑车带着孩子到婆婆家,放下孩子再到附近的佳佳酒店去上班,晚上从婆婆家接了孩子,再到二胖的饭店取账单,带着孩子回到家里老公早已做好了饭等自己了。重新过上了按部就班的上班生活,竹子感觉幸福而又充实。竹子在酒店财务部仍是做日审,凭着以前给二胖饭馆审账单的经验,所以做得得心应手,完全是一副有经验的会计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生手。同事和领导也对竹子很好,竹子知道自己实际上除了日审之外什么也不会做,因此很少说话,总是埋头干活,生怕说出外行话来被人笑话。中午,竹子在员工食堂吃着免费的员工餐,心想这可是以前工厂里从未有过的待遇啊,想起去年冬天在冰冷的屋子里挨冻受饿的情景,觉得自己的牺牲终于有了回报。竹子穿着宾馆发的西服套裙,走在整洁的办公楼里,暗暗地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心想这可比以前工厂里机器声嗡嗡的车间办公室强多了,纵然这里有千难万险也要在这里干下去。因此,有时上了年纪的女部长支使竹子帮忙算点什么,竹子也欣然接受,并且真诚地告诉部长能够和您学点东西我很高兴。竹子的真心话令部长听了觉得很受用,说竹子啊你和别人不一样,这里的人都有背景的,别的会计我都支不动的,你却不介意多干点活。竹子说我年轻,同事们都是老会计了,让我多干点就能多学点。部长恨恨地说,她们哪个是正式的会计,都是凭着有背景来的,来了都不会算账,连会计证都没有。好不容易手把手地教会了她们,考到了会计证,就都支使不动了。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有会计证,以前又干过会计,来了就会干,干多了也不抱怨。竹子跟部长私下聊了几次天,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机关里创办的一个酒店,是领导常常来开会消费的地方,这里的职工都是机关领导干部的亲戚。但是这里工资不太高,所以有能力的人不愿意在这儿干,没有能力的人又干不好。竹子的前任会计就是因为嫌工资不高,调到一个更好的单位去了,又没有别的人愿意来干,所以才公开招聘会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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