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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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已黄昏,残阳西落,抹去西天最后的一抹红晕。百鸟归巢,山林寂静,茂密的草丛中只有几只秋虫在低声悲吟。石桥依旧,流水无声,清风吹过,枯叶凋零,残花飘落。天地间一片萧瑟,人心寂寥。
一条青石古道,宽约丈余,曲曲折折的延伸到丛林的深处,仿佛永无尽头。然而只要是路又怎会没有尽头?
突然平静的黑夜中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撕裂这空旷的山野。不一会儿就看见丛林的深处有两匹骏马风驰电挚般的奔来,马是塞北的汗血宝马,奔行了一日一夜,力尤未竭。马上分乘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年约廿十一二,一袭青衣,皮肤微黑,剑眉浓厚,但双眼却已深陷在眼眶内。在这漆黑的夜里看起来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内容。他的神情也是冷漠的,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感。女的年芳二八,上身着绛色衣服,下身穿了一条翠绿色湘裙,眉若新月,通天小鼻樱桃小嘴,面容秀丽,艳若桃李。只是此时的她由于连日的奔波,胸口急促的喘息着,双颊红润。
夜已深,山林暮霭四起,已难分辨清路途。绛衣女子快马加鞭,不久就赶上了青衣人,道:“刀大哥,今夜天时已晚,却不知你我能否赶到欢乐谷?”
青衣人道:“再行数里,我们就到了小剑关了,大师兄与长亭即便是身受重伤,也断然不会被苏流生擒,也许过了断桥,我们就会遇见他们。”
绛衣女子道:“可是大哥,这么黑的夜,你的眼睛……”
青衣人打断了她的话,道:“厉小刀奉庄主之令来援救大师兄与长亭,又怎能耽搁,再者,若师兄和长亭落入百花宫主萧秋秋的手里那麻烦就大了。”
绛衣女子道:“我知道你是关心长亭姐的安危,可是西域魔园里高手如云,危机四伏。你我对这里的环境和路途都陌生的很,就这样盲目的胡乱闯进去,又怎么救的了人?”
厉小刀放慢了速度,道:“这么多年来庄主对我恩重如山,长亭是他唯一的女儿,今日长亭有难,我又怎可不舍身相救?”
绛衣女子着急的道:“可是大哥,你的眼睛?”
厉小刀笑道:“我知道自己的眼睛,霓裳,你不用担心。”
卓霓裳见厉小刀心意已决,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只有在心中念叨:“刀大哥,你又何苦这样?这么多年来朱雀师兄一直将你当外人看待,甚至想将你赶出明月山庄。而长亭姐一直以来也是对你平平淡淡,不冷不热,你又何必要为了他们而舍身犯险?”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没入一片野菊丛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野菊花的香味。厉小刀闻着这熟悉的味道,知道已经到了小剑关外。时值初冬,相思梅花还没有到绽放的时候。古道两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红的,白的,紫的……甚至还有人间罕见的墨菊。一朵朵争相斗艳,一簇簇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娇艳之及。
厉小刀道:“霓裳,你我已经到了小剑关了,再行数里就是断桥畔的昙花亭。当年百花宫主萧秋秋曾昭令天下,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百花宫,否则斩无赦。霓裳,你就在昙花亭里等我,等我救了大师兄和长亭就回来接你。”
卓霓裳着急的道:“刀大哥,这么黑的夜你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厉小刀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了天空,发觉天幕漆黑一片,没有月色也没有一颗星星。不禁叹息了一声,道:“欢乐谷并不是如江湖中传说的那样可怕,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去,你去了我还要照顾你,反而会让我分心。”
卓霓裳道:“欢乐谷左护法苏流的武功高不可测,再兼之妖寒,冷风与秋水,天下间几乎已经没有人可以在他们的围攻下活命,更何况是去救人呢?”
厉小刀的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人已飘然落地。他将缰绳一拉,停止了前进,道:“你跟了我去反而累赘,我救了大师兄和长亭自然会平安回来。”说罢,他的脚在地上一点,消失在凄迷的夜色里。
卓霓裳看着厉小刀消失的身影,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幽幽的道:“刀大哥,如果你有了什么不测,我也不会独活,你又何必要撇下我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么?我这一生是都要和你在一起的呀。”当下她将马拴在一株粗梅树上,从马鞍上取下包裹和配剑,跟着追了过去。
———2———
苏流用的是剑,他给自己的兵器起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浅浅’。苏流不喜欢杀人,可是做为欢乐谷的左护法他几乎每天都要杀人。有时候他也在叹息,欢乐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仇家,更可悲的是他根本就无法改变这种情况,因为欢乐谷主孟浪就是他的叔父。为了欢乐谷的繁荣与昌盛,为了那雄霸江湖的梦想,他无法拒绝也不可逃避,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悲哀。
苏流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所以他就为了杀人而自创了一招必杀的招式。这一招简洁,明快,狠辣却不简单,已凝聚了他全部的智慧。他给这一招取了个很普通的名字:‘简简’。‘简简’一出,百发百中,从不失手。
苏流对自己的招式还是满意的,就连孟浪也曾在数百属众面前夸赞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简简’是只有天才才可以创造和使用的招式。更让苏流得意的是还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一招是怎么使出的,甚至连右手和左手都是个秘密。看见苏流出手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苏流是个孤独的人,这只因为他的骄傲,也因为他的出色。他很少和其他人一起去执行任务,孟浪也知道他的这个脾性,所以也从不让他为难,每一次都依着他的意愿去安排。当然前提条件就是他要出色的,按时的完成任务。
然而这一次不行,因为这一次来的人是朱雀,欢乐谷廿十年来最大的对手就是江南第一大帮雪月山庄。因为雪月山庄,欢乐谷多年来雄霸江湖的计谋才一次次的落空,成了泡影。而朱雀就是雪月山庄庄主李木槿的大弟子,他还有另一个名衔:“江南第一美刀客。”朱雀用的是刀,他的刀有着一个风流的名字:春梦。多年来这把刀的确为他赢来了名气和荣誉,可是这一夜却未必。
雪大的剑叫乡愁;月二的刀叫梦牵。
秋水的剑叫羽衣;冷风的刀叫流云。
然而奇怪的是冷风找的对象并不是用刀的月二,他挑的对手却是用剑的雪大。在第廿十九式的时候流云卷飞了乡愁,在冷风那诡异的身法和如风的刀下,雪大唯一的结局就是败。雪大不敢相信,但他可以承受,所以当流云划过他的胸脯后他的神情依旧是冷静的,并没有崩溃。那只是外伤,但流出的鲜血却染红了他的衣衫,雪大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比雪还白。
“大哥,你没有事吧。”月二关心的问。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雪大道。
冷风看了雪大一眼,道:“却不知道你能否活到明天?”
月二怒道:“今夜我就杀了你。”他的手一挥。‘梦牵’就劈向冷风。冷风冷笑道:“怎么?想用车轮战?想不到雪月山庄的人也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啊?”他说着话就避开了梦牵的袭击。
朱雀喝道:“月二,快退下。”
站在一边的秋水笑道:“想退?那有这么容易。”秋水:一个永远不会被人了解的女人;羽衣:一柄冰冷而无情的剑。秋水接替了冷风,娇笑道:“想不到月二公子用的是‘梦牵’,却不知比我的羽衣如何?”
月二的脸上已经有了汗水,他不愿相信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快的剑法,此时的他已只有躲避的能力了,看着他那笨绌的动作,让人感到可悲可笑。
长亭已看见了月二的险境,情不自禁的握住了朱雀的手,颤声道:“朱师兄,你快出手呀?”
苏流已经听到了她的话,笑道:“天下闻名的美刀客又怎好向一个弱女子出手?此事若传到江湖中去,又不知道会被天下人取笑几时?”
朱雀的脸已经铁青。
秋水的招式已经越来越快,终于‘梦牵’脱手飞入空中,秋水笑道:“梦牵呀梦牵,你终于还是要为了羽衣痴情。”她斜看了一眼月二,道:“却不知道你的主人月二公子可也会为我着迷?”
月二的眼中有着一种悲切和怒意,他的人整个的扑向了秋水。
“不要。”长亭和雪大同时尖叫道。
秋水的人已经在后退,可是已无法避开月二的舍身一搏。她的肩膀已像豆腐一样被月二的铁掌拍的血肉横飞,冷风飞身上前接住受重伤的秋水。
月二就怔怔的站着,羽衣已经从他的腹部对穿而过,被鲜血染红的羽衣看起来更加的冷艳凄媚。月二甚至能感觉到羽衣的冰冷。他虽然打败了秋水,却无法避开她的快刀。
“月二。”长亭叫着,她抱起摇摇欲坠的月二,月二想回头看一看雪大,长亭否者是朱雀,可是他已经无能为力,瘫痪在长亭的怀里。随着鲜血的流出他的力气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
雪大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去,整个人仿佛已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月二,你不要死,你不要死……”长亭叫着,她的心是悲伤的。如果不是他擅自离庄,如果不是她要雪大和月二来保护她,也许结局就会不同,可是现在一切都迟了。
雪大走到月二的身边,抱起了他,没有一丝表情的走了。
“雪大,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朱雀大声的道。
雪大不语,他已经泪留满面了,他已没有一点感觉,他的人早已麻木,他只想带着自己的兄弟离开这里。
“他已经死了。”朱雀拦住了雪大,大声的道。
“你是不是也要我死在这里。”雪大的语气中满是怨恨。
长亭扑到朱雀的面前,将他推开,道:“师兄,你让他走。”
朱雀不语,看着雪大蹒跚着离去,他的脸上有着一种冷酷的笑意。
他转过身,缓步走到长亭的面前,从怀中拿出一块洁白如雪的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她手上的鲜血。长亭的人仿佛被电击了一样,狠狠的摔开了他的手,惊恐的道:“不要,我不要你擦,我不要……”
朱雀轻轻的柔声道:“为什么不要擦,你看你的手有多脏。”说着又去拉长亭的手。
长亭在后退,他好象突然之间已不再认识朱雀,她紧紧的缩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躲开朱雀似的。她的眼中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戚之色,神情黯然的道:“如过你出手,月二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朱雀道:“我并没有杀他,他是死在欢乐谷秋水的剑下。”
长亭不敢相信的摇着头,道:“可是你为何不去救他,为什么?”
朱雀摇着头,轻轻的叹息着,道:“长亭,你知不知道我不可能同时保护几个人,你为什么不了解我?”
长亭道:“我不要你保护,我不要,不要……”
朱雀仿佛有一点无奈,道:“不要,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师傅如果知道你落入了苏流的手中,那么雪大月二还有我都要受罚。你知不知道现在只有我才可以保护你,只有我可以将你平安的带回雪月山庄,也只有我,你才可以继续做你的山庄大小姐。”
长亭不再说话,她知道朱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反驳。可是月二,月二,他就这样的死在了秋水的剑下。
她不知道朱雀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寒意。她只有在心中呐喊:“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魔鬼……呀……”
朱雀就站在长亭的面前,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长亭的心底里:“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是个魔鬼?”
长亭尖叫道:“你滚,你滚,滚滚……我已不要再见你。”
朱雀笑的更高兴了,道:“我走了,谁带你回去?”
长亭的人已几乎彻底崩溃,她只有埋着头低声哭泣。
———3———
苏流就看着朱雀,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听着他的每一句话。这是怎样一个人?难道他真的是个魔鬼?苏流在心中叹息着,以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欢乐谷在与雪月山庄的数次交锋中。总是处于劣势,但现在他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
秋水的人已经昏了过去,冷风帮她的伤口涂了药膏,止了血,又包扎了一下,看起来她的手臂已经彻底废了,终生都将不得用剑。
朱雀已经平服了长亭的情绪,他对自己永远都是百分百的满意,都有着绝对的自信,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否则是魔。因为他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轻易的征服别人,甚至连他的敌人都会成服与他。
“苏流。”朱雀对着苏流道,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欢乐谷中有一个左护法苏流和右护法妖寒。虽然廿十年来,两帮数次交锋他却从未与之见过面。
“朱雀?江南第一美刀客。”苏流平淡的问。
“那只是江湖朋友的抬爱,朱雀受之不恭。”朱雀道。
苏流在叹气,整个人都在叹气,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道:“朱公子春梦一刀,江湖绝响,却不知与在下身上的这把相比如何?”
“浅浅。”朱雀笑着问,名动天下的浅浅他又怎会不知道。
“不错。”苏流大声道,他的话已说完,他的刀已出鞘,左手握着刀柄已闪电劈向朱雀。
“左手刀。”冷风在心中惊叹,这一刀的速度已经绝非他所能达到。
然而浅浅并非就是出手一刀,眨眼间他的刀就劈出了廿十多刀。江湖中的传言毕竟虚假的太多。朱雀在躲,他不知道“简简”到底有多少式,但他却知道如何去把握机会,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等了。春梦出鞘,风流无限。苏流的笑意更浓了,浅浅在划过秋风的时候,他的人已在后退。朱雀紧身欺上,他知道什么叫做机会,他也知道如何去把握它。春梦已经封锁了苏流的退路,已经拦腰斩落,苏流仿佛已不可躲避。朱雀在笑,他知道什么样的招式才叫必杀,这一招他从未有失手过。
突然只听见树林中一声暴呵,一团红云裹着一条青色的人影从天而降,向朱雀当头罩下。朱雀的心中飞快的闪过两个字:“红雨。”就在这时“当”的一声脆响,春梦已断成两截,一把锋利的刀尖从朱雀的额头至胸至腹闪电劈下。朱雀感觉整个人好象已经被活活的撕成两半,知道自己已受重伤,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反身一弹像箭一样射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苏流在看着面前的蒙面青衣人,道:“妖寒,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出现,这几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妖寒嘶哑着嗓音道:“连谷主都不过问我的事情,你又何必多问?”
苏流冷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朱雀他根本就杀不了我,如果不是你出现,他已经死在了我的简简之下。”
妖寒道:“哦。”
苏流道:“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妖寒道:“我怎会不相信,只是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使出简简,而除了这一招你根本就杀不了他,难道你已经决定在冷风面前使出这一招,难道你想连冷风也一起杀了?”
苏流答非所问的道:“我只要完成谷主交付的任务,可是这一次你却让朱雀给跑了。”
妖寒道:“朱雀已经身受重伤,他走不出魔园的,谷主那边我只会去说。”
苏流道:“那就最好。”又接着道:“你怎会让他死里逃生的,五年以来,他还是第一个从红雨下逃生的人。”
妖寒道:“这不干你事。”
苏流道:“你的事我当然不管。”当下向着长亭走去,道:“这个人是李木槿的女儿,比朱雀还要有用,我正好拿他向谷主交差。”
妖寒也看见了一眼长亭,道:“想不到李木槿的女儿武功也不过如此?”
苏流笑道:“想不到连你也看不到她已经中毒。”
妖寒吃惊的道:“原来她中毒了,表面上却没有一点痕迹,看来如画的毒术造诣更上一层楼了。”
苏流道:“不错,她正是中了如画的‘凝绝’,要不然她又怎会如此的听话。”
妖寒道:“无论是谁若中了如画的毒就已经等于一个死人,你又何必还要将她带会去,我知道你一直不是一个爱浪费精力的人,难道你也会改变?”
苏流一把抓住长亭的手,将她拉了起来,道:“如画这小子最近不知怎的脑子有了毛病,也开始研究起解药来。而且此处乃魔园圣地,百花宫内奇花异草,灵丹妙药数不胜数,况且再有些日大雪就将封山,到时尤昙花和千年雪莲就到了绽放的季节。无论是谁,只要稍微懂点医术,得到这些东西就可以就她的命,你说我怎能不格外小心。”
妖寒就紧紧的盯着长亭,仿佛她本就是他熟悉的人,但他们本不可能相识,可是他的眼睛为何也变的迷茫。长亭也感觉到了妖寒的奇怪举动,她对他却仿佛就有一种相识的感觉,他是谁,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妖寒突然用手捂住脸,对苏流道:“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苏流看着妖寒离去,心中道:“这个整日戴着面具,见不得人的家伙谷主为何还要让他活着?”
长亭已经被苏流扔到了马背上,想不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他做起事来却粗鲁的可以。长亭的骨头都快要被扯散了,眼泪痛的都流了下来。
冷风坐在马上,将秋水紧紧的抱着,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没有人会知道现在的他心中在想些什么。“难道你想连冷风也一起杀了。”看来妖寒的话还是在他的心中烙下了印子。他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苏流,如果他的武功高过苏流,他会不会现在就杀了他?他会不会?冷风不知道,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太多,无论如何,这一次他总算活着回来了,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平安归来更可贵,这已经足够了。
———4————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这一刻厉小刀发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真的瞎子。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的下坠,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双眼睛真的瞎了。”厉小刀的手紧紧的握着刀柄,许久许久他发觉手心中已经都是冷汗。看不见路,他已经无法行走,他就站在这漆黑的夜里,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个雕塑。
他想起了卓霓裳的话:“可是大哥你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眼睛……”是,他是最清楚自己的眼睛,很多年前他就发觉自己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相信自己,不相信命运,即便没有眼睛他也可以轻易的劈出手中的刀,可以准确无误的将对手斩于刀下。可是现在,在着寂静的黑夜里,失去了眼睛和耳朵的他连行走都成了最大的困难。
“霓裳,如果你在身边会有多好。”厉小刀叹息着。
“大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见了,我就天天陪着你,做你的眼睛。”卓霓裳曾经说。
“我不会瞎的,我不会瞎的……我不会瞎的……不会不会……”厉小刀抬起头,看着天,他希望能够看到一点光线,现在的他太需要光线了,可是那漆黑的天幕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他的眼前依旧漆黑的一片,“霓裳,如果你在多好。”
厉小刀就站在路上,他在等,等苏流和朱雀,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寻找了。他只有等,幸好他的运气很好,他已经听到了马蹄的声音也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他知道有人受伤了,但绝不会是苏流,因为他知道苏流的武功,他知道苏流的武功?
厉小刀已经变的沉稳,失去了眼睛的他是否还能从苏流的手中救出长亭?厉小刀不知道,他没有把握。这么多年来,他一向都是很自信的,然而这一次他的心仿佛已经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你是谁。”冷风放下秋水,翻身下马问。
“厉小刀。”厉小刀道。
“厉小刀。”冷风的脸上显出惊异之色。
“我本不是一个有名的人。”厉小刀道。
“我知道。”冷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道:“你想怎样?”
“我要一个人。”厉小刀道。
“长亭。”冷风反问。
“是。”厉小刀道。
“你必须先打败我。”冷风道。
“好。”“好”字出口,厉小刀手中的刀就动了,他已从冷风的声音中知道了他所处的位置和距离。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可错过。
冷风在退,可是他身体掠起的风声却给了厉小刀一个明确的目标。厉小刀的第二刀跟着劈出,冷风已没有余地,他只有举刀去挡。厉小刀的招式不变,对着冷风的头顶直直的劈下,“当”一声,厉小刀的刀已经断。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可是想补救已来不及,流云已反削向他。厉小刀后退,手中的短刀突然脱手飞出,砍在了冷风的身上。冷风冷哼,踉跄着后退,厉小刀跟上一步,挥手拍在了冷风的胸膛上,而流云也落入了他的手中。厉小刀手腕一转,流云就架在了冷风的脖子上,他的手飞快的一带,却又情不自禁停了下来。冷风的脖子开始流血,虽然伤口划的很浅,可是他的脸色已如死灰。
“你为什么不杀我。”冷风问。
“把长亭给我,我放了你。”厉小刀道。
冷风将脸转向苏流,一副乞求的神情。苏流没有想到冷风会这么快就败了,而且还受制于人,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便道:“好。”当下抓起秋水就扔向了厉小刀,他已经察觉到了厉小刀的每一点异常,但他还不敢确定他会是个瞎子,他只想试探一下。秋水已是废人,死不足惜;冷风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死了他也不会难过,孟浪也绝不会怪罪于他。
厉小刀伸出手抱住了秋水,已知中计,就在这时冷风的肘部狠狠的撞在了他的胸膛,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的这一招没有使出全力。厉小刀的人被撞到了一棵树上,鲜血喷了一地。
苏流身子跃起,‘浅浅’就已出手,笑道:“原来你竟然真的是个瞎子。”他已经决定要将厉小刀毙在这一刀之下。
长亭脱离了苏流的掌控,人已坐了起来,看见厉小刀身陷险镜,忍不住叫道:“厉小刀,小心。”
苏流的刀法太快,厉小刀已没有时间去判断,当下就地一滚,闪过了一招。苏流更不停歇,“浅浅”剑尖向下,划了过去。厉小刀知道无法避开,只想拼个两败具伤,也不多想就迎着刀声揉身而上,流云直指苏流。
苏流也未曾料到厉小刀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暗自胆寒,剑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仅刺中厉小刀的大腿。厉小刀身子一翻用膝盖顶在了剑身上震的它脱了手,但他的大腿却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苏流赶着取剑,厉小刀的流云也紧后砍来,苏流为了自救举剑来挡。两器相碰,厉小刀就籍这一撞之力飞身落在了长亭所在的马背上。厉小刀左手狠拍马身的同时右手的流云已斩向另一匹马的后腿。“嘶。”一声悲鸣,那马的腿已被流云完全斩断,而厉小刀和长亭的马却已奔行十米之距。
“厉小刀,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去。”长亭悲喜交加的道。
“一直向前走,遇到有梅花林和野菊就停。”厉小刀道。
“有梅花和野菊的地方。”长亭问。
“那里就是昙花亭,卓霓裳在那里等我们。”厉小刀道。
“可是我们走那条路?夜这么黑。”长亭着急的道。
“就这样走吧,我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厉小刀没有感情的道。
“厉小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长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的眼睛,它已经瞎了。”厉小刀的声音是冰冷的。
长亭不再说话,她只想快点的到昙花亭,可是昙花亭,昙花亭到底在什么地方呀?
———5———
这是一个不是很大的街道,却繁华异常,车水马龙,人如潮水,摊点已摆满了街头,而酒楼也已开张。卓霓裳的肚子都快饿瘪了,昨夜的不停奔波,她已筋疲力竭,人也憔悴了许多。她没有追到厉小刀,昨夜的撕杀她也一无所知,她的心中还在惦记着厉小刀,因为她知道在漆黑的夜里厉小刀的眼睛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这是一种病,却无人可以医治。
这一刻她只想找一个客栈,吃一点东西,再睡一觉,她的确是太累了,她胡乱的找了一个客栈就走了进去。
“姑娘快请进,请问姑娘想吃点什么。”店小二一脸堆笑的问。
“给我一点吃的,再要一间上房。”卓霓裳道。
“上房?”店小二问,他还没有见过大清早就要开房间睡觉的人。
卓霓裳掏出一锭银子抛在了桌上,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店小二快速的将银子握在手中,道:“请姑娘稍等片刻,吃的马上就到,客房我现在就去给你收拾。”卓霓裳微笑了一下,银子有时候比说话有用的多了。
卓霓裳就坐在桌边,她没有注意到只从她一进客栈就有人一直在盯着她,她实在太累了,连最后的警惕心都没有了。等卓霓裳上了楼,跟踪的人才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一点苍白,脖子上有着一道新的长长的伤痕,浅浅的,血已凝固。冷风,他竟然是冷风。

掌柜的是个矮矮的胖子,他看见冷风,脸都笑的快肿了起来,道:“冷四爷,今日怎会有空光顾小店?”
冷风道:“昨夜有人擅闯欢乐谷,今日本谷中人将全面搜捕,掌柜的,你有未发现有陌生人住店?”
掌柜的笑道:“没有,没有,小点怎敢留歹人住店。”
冷风道:“没有最好,如有发现需即刻通知本谷中人。”
掌柜的道:“是是,小的知道。”
冷风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目光不自觉的瞟了一下卓霓裳住的房间,道:“若有本谷中人来此搜查,就说冷风已经查过,无须复查。”
掌柜的道:“是是,多谢冷四爷对小店的关照,四爷,有空的时候还望多到小店来坐坐。”冷风交代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霓裳一觉醒来,天已不早,梳洗完毕,推开窗户,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下起了雪。鹅绒大雪,漫天飘舞,若梨花飘落,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冷风扑面,沁人心骨,原来西域魔园的冬天来的真的这么早。
卓霓裳走出了客栈,她寻了一间衣坊,简单的买了几件厚实的衣服,也给厉小刀买了一件粗布长衫。此次她在与厉小刀离开雪月山庄的时候将自己多年来储存的积蓄带了一点出来,已足够应付她的花消了。卓霓裳本想找个人打探一下厉小刀的消息,但在这样的雨雪天气里,街上行人稀少,卓霓裳也只好做罢。回到客栈,她问伙计,道:“小二,今天你可曾看到一个穿青衫的男人来过这里?”
店小二笑道:“魔园远离中土,外人一向很少到此的,今日能有姑娘光临已经是怪事了,又怎会还有他人。”
卓霓裳叹息了一声,心中道:“难道刀大哥没有到这里?还是他已经离开了欢乐谷。”卓霓裳的心有一点烦乱,没有了厉小刀的相伴,她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了一点主意。卓霓裳决定到外面去看一看,也许还要去小剑关,她的马匹还在那里,她要将它们牵回来,她不忍心让它们在那里受冻。卓霓裳挑了一条厚实的衣服披在身上就要出门。
店小二道:“这位姑娘外面如此大雪还要出去?”
卓霓裳道:“我与朋友失散于此,我要去打探他的消息。”
店小二道:“天色已晚,姑娘一个人又怎方便?”
卓霓裳道:“这我自然晓得,你勿用抄心,客房帮我留着就是。”说罢就出了门。店小二看着卓霓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只有轻轻的摇着头。
冷风就在客栈里,一个时辰前他就回来了,欢乐谷并没有搜到厉小刀等人的踪影,难道他们已经出谷?可是他们都已经身受中伤,想要出谷实非易事。他回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厉小刀,而是因为卓霓裳。无论什么时候像卓霓裳这样的女子都会引起他人注意的,更何况是冷风呢?而他已经能确定这个女子就是厉小刀他们一起的,也是雪月山庄的人,他又怎可轻易错过。所以当卓霓裳前脚出门,冷风就随后跟上。
———6———
厉小刀就在看雪,那洁白无暇的雪花一朵一朵一朵的飘落,轻逸而灵秀,慢慢的掩盖了这条荒凉的古道。厉小刀的眼中已经没有一丝情感,冷冷的让人心碎。他的腿已经包裹好了,他就倚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后面就是一个深凹进去的山洞,洞口虽然避开了风雪的袭击可是里面还是冰冷潮湿。长亭的人就紧紧的绻缩在山洞的深处,中毒已深的她已没有办法运功御寒,她的脸庞消瘦,看来这多日的磨难她已经心力憔悴了。
厉小刀走到洞里,将长衫脱下披在了长亭的身上。长亭缓缓的抬起头,低深的道:“厉小刀,谢谢你。”厉小刀在心中叹息了一下:“既然我不顾生命的将你救出来,我就要你平安。”
天已越来越冷,洞内开始结冰,厉小刀的身子已经冰凉,可是他的脸上却有了笑容,因为他知道尤昙花和雪莲只有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才会绽放。只要他能够找到它们中的任何一种就可以解除长亭所中的‘凝绝’,他们就可以顺利的回到雪月山庄。
厉小刀开始劈柴,他需要用火来驱寒,也要用火来驱走夜间的猛兽和蠹虫。长亭已经等同是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平凡人,他必须把每一件事情都考虑周全。火已升起,山洞里有了一点暖意,长亭的脸被柴火烤的发红。厉小刀将火堆加大,挡住了整个洞口,道:“我需要去找一点吃的,不然你我都会饿死在这里。”长亭点头,但这一刻她的心中又是多么的渴望厉小刀会陪伴在他的身旁保护她呀。
厉小刀转过头,他仿佛没有看见长亭那企求的眼神,将流云背在身上,握着一根木棒,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他要去的地方是昙花亭,卓霓裳会不会在那里等他?他不知道,但那里还有两匹马,他需要用它来做食物,这也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他不知道街市有多远,他也不会去,身受重伤的他如果想活命那要做的就是不要被欢乐谷中的人发现。
厉小刀在走,他的每一步都好象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身体也开始发热,而他的眼睛却也更加的迷朦:“很多年前我就发现我的眼睛只可以看见白色和红色这两种颜色,而漆黑的夜就是我最致命的杀手。”
马匹还在,但卓霓裳的人却已不在了。厉小刀走进昙花亭,用手轻轻的摸着马背,这匹马与厉小刀相处已有三年多的时间,已经有了感情,见到厉小刀不禁仰首欢嘶。厉小刀的心很难受,因为他已经决定要杀了它。他需要食物,为了生存,即便是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他也要舍弃。
大雪已掩盖了大地,而野菊也失去了颜色,相思梅也将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馨香。厉小刀牵着马穿过梅林,他要尽快的离开这里,那样大雪就会掩盖他来过这里的痕迹,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厉小刀在走,他的眼睛已渐渐的失去了感觉,视线开始模糊,但他的心却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的抬起头,他感觉到一条白影向他的方向赶来。
“霓裳。”厉小刀忍不住问。
“刀大哥。”卓霓裳惊喜的道。她在雪中奔行了一个时辰,身上已落满了雪花,已成了一个白色,她的人都快被冻僵了。
“霓裳。”厉小刀的心仿佛温暖了起来,他伸出手臂将卓霓裳紧紧的搂在怀里,用手轻轻的拂落她身上的雪。
“刀大哥,你没有事就好了,你真的没有事。”卓霓裳好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厉小刀整个的打量了一番。
“你知不知道已被人跟踪了。”厉小刀压低声音道。
卓霓裳轻轻的叹息了一下,道:“他已经跟我一天了,早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凭我的武功又怎么杀的了他。”
厉小刀道:“只要你平安就好了,我自会将他引出来再杀了他,你不用担心的。”当下拉着卓霓裳的手向亭外走去。卓霓裳看这着厉小刀那受伤的腿,心痛的道:“刀大哥,你的腿受伤了。”
厉小刀忍着腿上的伤痛,故做轻松的道:“这是苏流的剑刺的,可惜他却杀不了我,等些日子就会好的。”
卓霓裳道:“我扶着你走。”
厉小刀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走着,然而厉小刀在踏上古道的时候却改变了方向,沿着古道一直向着西北的方向走。他在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古道的尽头就是百花宫?厉小刀已经走进了百花宫的禁地。如果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死路。
厉小刀道:“这里已是百花宫的范围了,欢乐谷的人再凶狠也不敢得罪萧秋秋。”
卓霓裳吃惊的道:“刀大哥,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么?”
厉小刀道:“我知道前方的不远处就会有一条碎石小路,两边都布满了荆棘,你沿着那条路一直向前走,就会到古龙派,如果你的运气好会有人救你的。”
卓霓裳道:“刀大哥,你和我一起去么?”
厉小刀道:“长亭已身中剧毒,我必须回去照顾她。”
卓霓裳着急的道:“刀大哥,你不去我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厉小刀苦笑道:“我乃生于魔园,长于魔园,当年我结交了一个好朋友叫陆明池。他是古龙派中人,我们若想离开这里也许只有他可以帮忙了。”
卓霓裳道:“刀大哥,你怎么了,你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厉小刀转过头,让冰雪打在他那黝黑的脸上,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等了一会儿,才道:“陆明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现在我的眼睛瞎了,我需要他的帮助。”
卓霓裳紧紧的咬着嘴唇,攥着手,眼泪已盈满了眼眶,却没有流下来。她就直直的盯着厉小刀的脸,良久良久才道:“好,刀大哥,我去找他,你等着我。”说完话只见她用手掩着脸,飞一般的跑了。厉小刀就静静的站着,听着风雪的声音,听着卓霓裳的脚步声慢慢的消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的手已经真的握不紧刀柄?难道他已经真的没有了自信?厉小刀回转头,牵着马向来路走去,他走的很慢很慢,似乎只因为他的心已太累?
已不知道走了多久,厉小刀又回到了昙花亭。梅花的香气已更浓,但浓浓的香气却冲不散这深严的杀气。厉小刀停了下来,道:“想不到你还在这里?”
冷风道:“我只是在等你。”
厉小刀已听出来了冷风的声音,叹息了一下道:“如果你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我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冷风盯着厉小刀的面孔,他不知道厉小刀的话有几份可信,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冷风握紧了刀柄,但当他看见厉小刀那深陷的双眸中露出一股冰寒的冷意时,他的心仿佛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松了。
厉小刀道:“你为什么还不出刀?”
冷风道:“昨夜你曾对我手下留情,今日我又怎可向你出手?若要杀你,等下次吧。”说完话他已转过了身。
厉小刀道:“谢谢。”
冷风停住了脚步,道:“我知道古龙派的陆明池早已不在魔园。”
厉小刀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道:“三年前的陆明池就已是凤凰城城主,名震天下的陆明池又怎还会在古龙派。”
冷风动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何还要卓霓裳去找他?”
厉小刀道:“我只是不希望她死在你们的手中。”
冷风道:“百花宫的萧秋秋不会容忍任何人踏入百花宫半步,你这样做有可能反而害了她。”
厉小刀道:“我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就是忘情小筑,也就是不灭昙花居住的地方,卓霓裳遇到了她,那么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伤害到她。”
冷风叹息着,心中道:“原来你都是为了她好。”
厉小刀突然道:“昙花亭外的相思梅开了么?”
冷风怔了一下,但随口道:“开了。”
———7———
马肉已经烤熟,厉小刀用刀将肉切成薄薄的片,没有作料,这不是美味,甚至难已下咽,但厉小刀依然吃的很香。只要不被饿死,就有走出魔园重回雪月山庄的可能。然而他真的想回中原么?也许连厉小刀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也许曾经的饥饿和寒冷让他对这块美丽的土地没有了热爱,只有深深的恐惧。可是那熟悉的环境和那未曾改变的生活习惯已埋在了心底没有忘记。
厉小刀就望着漫天的飞雪,思绪已无法捕捉,也许他已不会再离开这里,即便他会死在这里。
厉小刀捧起一把雪在脸上使劲的擦着,雪已融化,脸已潮湿,而心却温暖。这片洁白的世界掩盖了杀戮和血腥,干净的没有瑕疵。厉小刀的心好象又回到了从前,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没有了**,没有了对名利的向往,没有了对权势的争夺。
厉小刀就静静的闭着眼睛,聚精会神,没有一丝杂念。他仿佛在听着雪落的声音,又好象在闻着梅花的香气。
“梅花已经开了。”厉小刀道。
“是么。”长亭低声的问。这些日子她的人已失去了往日的容颜,脸色蜡黄,憔悴不堪。
“昙花亭畔的尤昙花也要绽放了。”厉小刀道。
“我们能离开这里么。”长亭撇开厉小刀的话题,有一点担心的问。对于爹爹当年救回的这个厉小刀她并不喜欢,所以他们交往的太少,甚至并不了解,他们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我会拿到花的。”厉小刀道。
长亭好象并不在听厉小刀的话,只是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大师兄现在怎么样了。”这一刻她心中最牵挂的人依旧是朱雀,她和厉小刀不是朋友,她也不喜欢他。
“大师兄不会有事的,他受的只是轻伤。”厉小刀道。
轻伤?怎么可能是轻伤?‘红雨’那一招几乎将朱雀劈成了两半。然而她并不想辩驳什么,她也不想和厉小刀说太多的话,她只想尽快的离开这里。雪月山庄的大小姐本是个万人景仰的公主,过着衣食无忧,极尽奢侈的舒服日子,积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的苦她已经受够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那她情愿去死算了。
厉小刀道:“这里还有两匹马,等你的伤好了就可以和大师兄一起离开这里。”那你呢?难道你已决定不再离开这里?然而长亭的心却并不在想这些,她只是道:“大师兄还会来么?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厉小刀道:“他不会死就一定会来的,他那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了解?这么多年来她又真正的了解谁?而又有谁能够完全的了解朱雀?也许只有李木槿一个人,只有他那样的人才会重用朱雀这样的人。
厉小刀道:“我要走了,这里的食物足够你用上五天的了,如果三天以后我还没有回来,那你就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
一天已经过去了,大雪还在下着,厉小刀的眼睛已经被白皑皑的积雪刺激的睁不开了。眼泪不停的流着,他想睁看眼看一看却是那样钻心的痛。厉小刀用手使劲的揉着双眼,心如槁木,“如果我瞎了,那么一切都完了。”厉小刀闭着眼睛,就那样不再动弹,鲜血已经凝固,而那条受伤的腿也已冻僵,没有了一点感觉。厉小刀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的身子就渐渐的失去温度,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慢慢的停止跳动。
“我到底在做什么。”厉小刀翻过身,让雪落在脸上。“为什么要来救长亭?难道只因为三年前李木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次他也将失去生命。
还有呢?他与长亭只是普通的朋友,感情平淡的让人心寒。还是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瞎了,江湖可以相忘。那么死在魔园也可谓死的其所,当瞑目了。
大雪已掩盖了他的身体,他的肺也被压的无法舒张,呼吸都快停止了。他知道他快要死了,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怎么可能?刀大哥他不会走远的,这么黑的夜他看不见的。”说话的是卓霓裳,她竟然回来了,现在天已经黑了。
“你真的可以确定他就在昙花亭附近。”一个冰冷的声音道。
“长亭姐身中剧毒,要尤昙花才可以解毒,大哥一定就在这不远处。”卓霓裳着急的道:“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求生的**,厉小刀的手突然从雪中举了起来。
“小心。”只听见那冰冷的声音道。卓霓裳已经看见了厉小刀的手,跑了过去,将他从雪中拉了出来。卓霓裳看着厉小刀那紧闭的眼睛和没有表情的脸,心都快碎了,他将厉小刀紧紧的搂在怀里,伤心的道:“刀大哥,你怎么了?你不要死,你不要吓我……”
厉小刀想说话,嘴唇轻微的动了几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的力气已被消磨殆尽。卓霓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哀求道:“昙花姐姐,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吧。”
不灭昙花看了看厉小刀,没有一丝表情的道:“你最好将他快点带走,若萧娘知道你们擅自闯入百花宫那我也救不了你。”
卓霓裳用力的拖着厉小刀的身体,却又怎拖的动,她急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不灭昙花看着卓霓裳徒劳无功的惨状,只能道:“如果有一壶酒,他的血液就会流通,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原来表面上冰冷无情的不灭昙花内心里也并非真的坚如钢铁,只是又有谁能知道呢?
———8———
昙花亭畔故人来,梅花墓前泪沾襟。洛文深已走,真情终被江湖误,梦想与爱情那一个更重要?厉小刀不知道,只因为他没有爱过,所以他也无法体会洛文深,李嫁衣,霍君天和罗真真等人离开魔园时的心痛。江湖因为他们而精彩万分,光芒四射,而魔园也因为他们的离去黯然失色。幸好还有一个昙花仙子,一个不灭昙花,还有一个萧秋秋。
烈酒如火,厉小刀的身体已有了暖意,他终于又活了过来。卓霓裳就在他的身旁,而不灭昙花却背对着他,仿佛她的灵魂早已交付给那一片茂密的梅花林。
“她是谁。”厉小刀问。
“她是不灭昙花姐姐。”卓霓裳道。
“想不到她竟然会和你一起来这里。”厉小刀道。
“昙华姐姐说她不允许任何人踏入昙华亭一步。”卓霓裳道。
“是么?可是我们现在就在昙花亭。”厉小刀的脸上仿佛已有了笑意,然而他的话刚说完就发现不灭昙花手中的剑就指在了他的眉心。
“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不灭昙花冷声道。
“不要,昙华姐姐。”卓霓裳挡住了她的剑尖道。
“原来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有改变,还是那样的冰冷无情。”厉小刀好象并不怕她,只是叹息着道。
“好,我杀了你。”不灭昙花的剑突然像是一条蛇一样避开了卓霓裳的人,刺向了厉小刀。
厉小刀双掌拍出,将剑身合在了掌中,剑锋割破了手掌的边缘,开始流血,而不灭昙花的剑却意外的停了下来。
厉小刀仿佛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道:“龙泉剑果真如江湖中传说的那样霸道?只是为何却少了太多的戾气?”
不灭昙花颤声道:“你认识霍君天?你和他是何种关系?”
厉小刀道:“我与霍兄弟有数面之缘,今日的他已是一城之主,而今日的你却还孤苦伶仃的生活在这人禽绝迹的冰天雪地里没有改变。”
“不要说了。”不灭昙花厉声道,她突然拎着剑走了,不久就没有了影子。
“胭脂扣,相思泪,想不到她真的如传说中的凄冷,媚艳。”厉小刀道:“霍兄弟,我终于将你的口信带到了。”
卓霓裳看着不灭昙花渐渐的走远,道:“刀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厉小刀道:“尤昙花就要开放了,我一定要等到昙花开。”
卓霓裳道:“那我陪你一起等。”
“你们等不到花开的。”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就看见苏流笑吟吟的从梅花林中走了出来。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厉小刀问。
“是。”苏流道:“梅花绽放的时候我又怎可错过?”
“梅花香自苦寒来,花随美,却可夺命,你有何必来这里。”厉小刀道。
“只怕这次夺的是你的命吧。”苏流笑道。
“看来这次你好象是志在必得了。”厉小刀道。
“我想你是看不到昙花开了。”苏流手中已经握着浅浅。
“看来你的运气的确不错,我的腿伤已经很重了。”厉小刀苦笑着道。
“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实力,我只相信手中的剑。”苏流道。
“但我相信运气,可惜的是我的运气一向很差。”厉小刀缓缓的道,他的神情仿佛已经很愉快,他伸出手从身边的雪地中摸出一个包袱,慢慢的打了开来,道:“可惜今天你的运气更差。”
“哦,是么。”苏流问。
“当然。”厉小刀道:“无论是谁遇到我都会倒霉的,尤其当我的手中握着的是红雨的时候。”包袱已经打开,红雨已经出鞘。
苏流的脸色已经变的很难看,道:“原来你就是妖寒,在你放过朱雀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这三年来你一直避不见人只因为你的眼睛快瞎了?”
“不错。”厉小刀面无表情的道。
“难道你想杀我?难道你不怕谷主饶不了你。”苏流问。
“没有人会知道是我杀了你。”厉小刀的脸上已有了杀意。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瞎子。”苏流道:“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不能容我。”他手中的浅浅已经出手,平淡无奇的一招,简单而快捷。然而它的速度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光芒过后,浅浅已经刺入了厉小刀的身体。这的确是绝世无双的招式,没有人能够避开,厉小刀也不能。苏流在笑,他喜欢看鲜血流出时的璀璨。可是他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厉小刀的手已握住了浅浅,接着就是浅浅断裂的声音。那只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剑,就如冷冷的流星,它只所以无双,是因为它被握在苏流的手中。
“红雨”已经祭起,准确无误的从苏流的脖子上划过,鲜血伴随着头颅落在洁白的雪上,殷红的犹如相思泪。
“我忘记告诉你,红雨就是我的眼睛,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的眼睛就可以看见所有。”厉小刀看着苏流无头的尸体低声道。
卓霓裳走到厉小刀的面前,道:“刀大哥,我帮你包扎伤口。”
“不用了。”厉小刀道。他将红雨裹好,突然郎声道:“大师兄,你竟然早已来了,为何还不出来。”厉小刀的话刚完,就看见一条人影从乱石丛中一跃而起,翩然而至厉小刀的面前。只见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黑的铁面具,双眼从孔中射出两道凌厉而冰冷的眼神。
“厉小刀,你早已知道我来了。”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朱雀的,可是他为何要戴着铁面具?看来红雨给他的重创的确太重,他已经被毁容了。
“我知道你一定也想得到尤昙花,你一定会到昙花亭的,刚才我只不过是随口喊一下而已。”厉小刀道。
“哦。”朱雀道:“你果真聪明绝顶,只可惜这次你是猜错了。”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厉小刀问。
朱雀打断厉小刀的话,道:“我来此只是要告诉你我已经从白花宫主萧秋秋那里取到了解药,我们已经不需要在这里等了。”
“真的。”卓霓裳惊喜的道。
“我怎会骗你,这就是解药。”朱雀将一个小包袱抛向卓霓裳。卓霓裳不知有诈,情不自禁的伸手就接。
“不要。”厉小刀叫着,就在这时朱雀的人扑向了卓霓裳,伸手点中了她的**道,转眼间卓霓裳竟落入了他的手中。
“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厉小刀道。
“我知道你就是妖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从你的眼神中认出了你。”朱雀狞笑着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厉小刀道。
“把红雨给我。”朱雀道。
“不要,刀大哥,他会杀了我们的。”卓霓裳着急的道。
“你给还是不给。”朱雀的手掐住了卓霓裳的咽喉,卓霓裳的脸因为缺氧而变成了紫色,她已说不话来。
“好,我给你。”厉小刀将红雨抛了过去,而人也整个的撞了过去。朱雀飞身接刀,卓霓裳就在这时挣脱了朱雀的控制。
“好,好,红雨宝刀,你终于属于我了。”朱雀握着红雨傲声道:“红雨在手,天下还有谁可耐我?”朱雀将红雨用布裹起,负在背上,随手抽出一柄刀,道:“没有了红雨,妖寒我到要看看你一个瞎子如何从我手下活命?”
朱雀飞刀斩向厉小刀,道:“今日我须留你不得。”卓霓裳知道厉小刀已经看不见了,情急之下冲了上去,将厉小刀推向了一边,侃侃避开朱雀的袭击。朱雀首招失手,更不停歇,第二到如风而至,卓霓裳见厉小刀再也无法阻挡,只得飞身扑上,想用身体挡过这一刀,“噗”刀已划破了卓霓裳的肩膀。
“不要。”厉小刀叫着,朱雀的刀劲势不减,从厉小刀的胸膛砍了过去。
鲜血乱溅,雪地殷红,厉小刀的眼睛好象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竟然睁开了。他快速的从背上拔出流云闪电斩向朱雀,“喀咋”朱雀的左臂也被流云砍下。朱雀惊恐的睁着双眸,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也来不及收拾地上的残臂,飞一般的跑了,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鲜血染红了白雪,比梅花更艳,凄美的让人心碎。卓霓裳就躺在雪地上没有了动静,厉小刀艰难的爬了起来,摸索着来到她的身边。如果这一次他真的会死,那他只希望能够握着卓霓裳的手,他并不爱她,这与爱情无关,可是这却是他现在唯一的愿望,着又是怎样的情感。没有人知道,厉小刀也不知道,他已经握住了卓霓裳的手,他就那样静静的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冷风的人却出现了,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厉小刀和卓霓裳放在了马背上,牵着就走。
厉小刀闭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明天又会在何方,他只想静静的再听一次这雪花飘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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