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名门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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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霾,电蛇乱闪,一阵断断续续的闷雷打响之后,大雨毫不客气地轰泻而下。
倾盆大雨覆盖下的荒野中,峙立着一间破落的土地庙,兴许是建在太偏僻的地方,善男信女没空走到这儿来,使得这土地庙破坏不堪,恐怕连庙祝都养不活。想想要当这土地庙的庙祝,状况也够凄惨的,因为每到下雨天,不仅可以听到外面唏哩哗啦的下雨声,还能听到里面嘀嘀嗒嗒的漏水声,这还怎么活?
虽说没有庙祝,少年却有一个。这少年年约十五,穿着倒与这庙宇相衬,破破烂烂的,浑身脏兮兮,正没命地在屋顶的众多破洞下奔来跑去,手拿瓦罐接着漏进来的雨水,抱怨道:“天啊!你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等我累死了你才会停吗?”
雨下得很大,水滴得很快,不管他怎么努力,再拼命地跑,雨水还是把地面染湿了一片。不久,他总算想通了,丢掉手中的瓦罐,躲在墙角下不会被雨水淋到的地方歇息,喃喃自语:“算了,再跑下去,我齐光河就真的成落汤鸡了,最后只能累得像只狗一样的摊平在地上。”索性坐下来打瞌睡。
恍惚之中,他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烤鸡,香喷喷的。他口水都快流到地下了,伸手猛地一抓,看似稳当却失了手,连鸡毛都没抓到,而一抓再抓,却总是看得到抓不到,心里真是懊恼透了。他不甘心,猛然向前一冲,本想这下子一定能把烤鸡抓到手,却只觉得头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突然张眼叫道:“我的妈呀!好痛!”
他摸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土地庙中,刚才那只烤鸡只是一场梦,鸡没吃着反而倒在地上撞了个大包包,只好自认晦气:“人的运气背,种葫芦也会得菜瓜。”
他斜睨着眼向外乱扫,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他的肚子当然也跟着饿了,走出庙外,远山只隐约可见一丝夕阳余晖仍苟延残喘着,像极了自己。
这少年姓齐,名光河,本是洛阳大豪侠“剑神”齐封侯之子,然而究竟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呢?他摸摸饿得扁平的肚子,苦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夕阳啊夕阳,现在我只想拿你去换一只大大的鸡腿!”
这里真是够偏僻的,方圆十里内没有一户人家,最近的城镇正好在十一里外的地方。
齐光河只好拖着乏力的身体,向着有食物的地方出发。他死拖活拖,总算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来到了有人有食物的小镇落日镇。此时正是晚饭时刻,街道上的人群来来往往,有够热闹,饭店酒楼更是人杂声吵,座无虚席。
他站在一家烧腊店前,对着挂在架子上的烤鸡烧鸭猛流口水,心里想着:“天堂的爸爸妈妈,光河曾经发过誓,绝对不做对不起齐家列祖列宗的丢脸事,你们放心好了,我是一定不会去乞讨的,更不会吃嗟来之食。”
店里的伙计正忙着找零钱,打包给客人。齐光河趁其不注意,猛扯一把,将最靠近他的烤腿扯了下来,随即撒腿就跑。原来他所说的不会去乞讨,不屑去要饭,是为了要掩饰自己小偷的罪行。大名鼎鼎的齐封侯和齐夫人若在地下九泉有知,恐怕也会被再气死一次,也有可能会被死死气活,复生为人,这倒是歪打正着,无量功德一件。
年轻的店伙计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找钱打包仍不忘看顾鸡鸭,马上发现有贼,那一直站在门口盯着鸡鸭流口水的脏小孩,将一只鸡腿偷走了。他立刻紧追在后,大叫:“抓贼!这臭小子偷了我的鸡腿!”
店伙计刚离开驻守的店头,一些远没付铵的顾客,想起了“顺手牵羊不算偷”的名言,理直气壮地将一整只、一整块的烤鸡熏肉带回家进补去了。
齐光河没料到店伙计会因小失大的赶来追他,只好一边跑一边猛啃鸡腿,打算来个死无对证。到时鸡腿的肉都进了他的肚子里,鸡骨头也被他边走边丢,抓贼要拿赃,在尸骨无存之下,谁还能说他偷鸡腿呢?想得是很美,可惜天不从人愿。当下正值人流茂密之时,行人往来挡住他逃跑的方向,鸡腿才咬了没几口,就被店伙计从后赶上。
店伙计抓住他后背衣襟,喝道:“好小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齐光河憋声大叫:“我没有偷鸡……”因为嘴里还有肉,叫了半声就叫不下去了,看看紧紧拽在手里的半只鸡腿,再偷眼瞄向店伙计,只能不停地苦笑。
好奇的人们已经把他们两人围在中间,准备看好戏。
店伙计首先发难,斥道:“小子,敢偷我的鸡腿?”
齐光河截口讪笑道:“没有哇,小哥,你的腿是人腿,可不是鸡腿。”
围观众人哄笑不已。
店伙计窘怒道:“我不是说我的腿,我是说我店里卖的鸡腿。”
齐光河笑道:“早说嘛!那我就不会搞错了。”
店伙计很欣慰自己这次表达得当,没让齐光河再搞错。
齐光河又笑道:“我只是奇怪,你明明是人,怎么会长着鸡腿?”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笑得都快肚穿肠烂了。
店伙计已气得嘴角抽筋,说不出话来。谁叫他要说“我的鸡腿”,表达得实在太过暧昧,以至于让对方抓住语病。他突然恼羞成怒,训斥道:“不管你说什么,今天非把你送官严办不可!”态度凶巴巴,语气恶狠狠。

围观众人皆对齐光河的急智生有好感,并且对他那双可怜兮兮的明亮大眼睛更觉同情,加上店伙计的态度颇为恶劣,不过就是只鸡腿,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送官严办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他们之所以会这么想,当然是因为齐光河偷的不是他们的鸡腿。
齐光河可以感觉到围观人群关怀自己和鄙视店伙计的目光,灵机一动,立刻加以利用。他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将鸡腿肉塞进嘴里,在店伙计反应过来之前,把鸡骨头也丢向远方,油腻的双手还在脏破的衣服上擦了擦,显得一脸无辜,问道:“你凭什么把我送官严办啊?”
店伙计理直气壮,说道:“因为你偷了我的……店里的鸡腿。”很得意自己终于讲清楚要表达的意思,对方将不能再扭曲。可惜的是,所谓的鸡腿,也就是那件证物,早已寿终正寝,消失在人世间了。
齐光河眨着贼眼,笑道:“你说什么?鸡腿?我没看见啊!”转而面对围观众人,又问:“你们大家有没有看见他所说的鸡腿?”
众人都带着嘲蔑的笑容,很有默契地摇了摇头,齐声道:“没有。”
齐光河甚是自得,向众人点头称谢。
众人也都回礼,表示不用客气。
齐光河又转向被气得绿了脸的店伙计,笑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鸡腿,我怎么会偷了呢?”
看着小贼猖狂的笑容,店伙计已快抓狂,骂道:“臭小子,你……”
齐光河不让他说完,抢着对围观众人拱手,说道:“多谢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爱护与支持,今天就到此为止,感谢大家捧场,下次请早。”
便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一把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冷冷斥道:“大好少年,就是不学好,偷鸡摸狗的成什么样子,也不想想是否对得起父亲‘剑神’的威名。”
齐光河一听,得意的神色顿时煞住,一张脸已变得愤怒、无奈、惭愧、自责,那所有的因素混和在他那张清秀俊朗的脸上,显得让人看来甚是悱恻。
本要散去的人群重新聚拢了过来,因此看不出适才说话的人到底是谁。众人却议论纷纷:“什么?这少年是洛阳齐封侯齐大侠的儿子?”“怎会?齐大侠不是没有后人了吗?”“就是不像!齐大侠光明磊落,怎会有如此落魄的儿子?”“就是说嘛!会不会搞错了?”
洛阳豪侠齐封侯只身鼎立江湖,一套苍穹剑法超绝天下,更有一手奇妙无比的银梭暗器功夫,号称“金剑银梭”、“北剑神”,八年前是大大的有名。只是八年前发生了一场决斗,齐封侯与“南剑圣”东方默在决斗中同归于尽,而这场号称“神圣之战”的决斗最终以双方平分秋色而定局。令人遗憾的是,这场较量竟然要了两人的性命。
听说本来是东方默在剑法上胜出半筹,但齐封侯却多了一手傲视天下的银梭暗器功夫。双方激斗了一日一夜,终于在次日清晨同时令对手丧命,齐封侯被东方默一剑穿心,东方默则是右腹被齐封侯刺中一剑后,左胸要害处又被穿透了一支银梭。
不管决斗的情形如何,反正洛阳齐家从此衰败,最后在武林中除名。齐夫人随后病死,齐光河也自此成为了孤儿。
然而,齐光河虽然生性浪荡不羁,却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又怎能忍受得了别人的侮辱。他突然左足点地,判断出刚才那苍老声音的发声处,奇快无比地掠进人群,施展的身法虽然算不乘,至少也算是二流轻功。
这么一来,围观众人和那店伙计都惊呆了,想不到这黑头垢面的小子竟真还身负武功。大概有一半的人,已经对齐光河确是齐封侯后人的话信了七分。
齐光河认准了地方,冲过去后却找不着人,心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个老头子的声音,而且看样子功力非浅,难不成是爸爸的旧友?哼,无论他是谁,也轮不到他来教训我!”
围观众人一来不愿惹事,二来更不愿惹上江湖纷争,转瞬之间,勾肩搭背、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现场。
店伙计刚才有眼不识泰山,现在想想,齐光河有轻功而不用,仍让自己追到,分明是想戏弄自己,忽然记起自己看店的职责,顾不得再与齐光河纠缠下去,连忙向店里赶回。恐怕回到店里,状况已经惨不忍睹,鸡鸭都要尸鸿遍野了。
现场顿时只剩下齐光河呆在原地,不住地猜想着刚才说话的神秘老人是谁。过了许久,有两个中年人从他身边路过,方才让他回过神来。
两名中年人正热烈地讨论着“快活山庄”,将那快活山庄形容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而且应有尽有,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已定于本月十五日,也就是中秋佳节,在镇北枫林之后隆重开幕。
齐光河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当即暗下决心,要去看一看这个快活山庄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人把它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梦幻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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