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排泄心中的怒气和悲怆——后者多半是由于退休不再当局长的缘故，
梁二喜要了一辆车去郊区看望一个叫黄玉海的复员兵。
“玉海在家吗？”
“谁呀？进来吧！”院子里传出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她是黄玉海的母亲。
梁二喜刚要推门，一辆半新的客货两用卡车在院门口停住，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很时髦的上衣，扎着一条花格领带，头上戴着垒球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哎呀，是梁局长啊！”黄玉海一看见梁二喜，激动地喊起来。“娘，梁局长来啦！”
梁二喜对黄玉海的这身行头很吃惊。八年前，这小子刚复员回来的时候，因为档案里有个处分，工作不好安置，就在大街上检废品。有一天被梁二喜看到了，见他穿着一身旧军装，一问是复员兵，立刻让他回家去等着。三天后梁二喜疏通关系，将黄玉海安置到一家乡镇企业。
“怎么样？认不出来了吧？这年头，人要是顺了气，放屁都是两个响。”黄玉海一边说一边打了两个酒嗝。
“这车——”梁二喜指着客货两用车问黄玉海。
“哦，这是我买的。哎，梁局长，您快进屋坐吧。”
梁二喜一脸疑惑地跟着黄玉海进了院子，心想这小子突然发生这么大变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梁局长啊，你可有日子没来了。”黄玉海的母亲摸索着走出来，她的眼睛失明已经很久了。
梁二喜赶紧扶住她：“忙啊！您身体还好吧？”
“好，好！这不是，玉海找了个能挣大钱的差事，日子好过多啦！”
梁二喜问黄玉海：“什么差事？”
“咱还能干什么？替人家跑腿呗！你坐，我先把东西搬进来。”
“我跟他说了，过几天该请你吃顿饭。”黄母拉着梁二喜的手说。“这些年，你可为我们操了不少心哪！想想也真是，孩子当兵回来，别的干不成，又没门路，可不就去拾废品呗！唉，那两年啊，多亏了你帮忙，给他找了点事儿干。要不他咋能认识什么公司？”
黄玉海搬进两个大纸箱，放到墙边，顺手递给梁二喜一听可乐。
“你在什么公司？”梁二喜问。
“咳，什么实业、开发、股份、贸易，反正我看他们什么都卖。”
“什么都卖？”
“管他呢，反正一个月开的钱比过去多了好几倍，还给我买了这辆车，旧是旧点，可挺好使。”
梁二喜越发觉得不对劲，想看看他运的是什么货。他走到墙边，打开一个纸箱，发现里面装的是中成药。
一位伟人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就最讲认真。”
梁二喜是一个有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员，一旦他对黄玉海的“生意”产生怀疑，必然采取非常认真的态度。他从黄玉海的箱子里拿了一盒药丸赶到医院，让梁英立刻去化验室鉴定是不是假药。
“您没看见我正上班呢，明天吧。”梁英说。
“不行，马上去！”
“爸，您又不吃这种药，真的假的管那么多干吗？”
“我是不吃它，可如果我卖它，你怎么想？”
“您别气我了，这怎么可能？”
“我让你去就快去！”梁二喜发火了。他早就听说过有人制造假药坑害消费者，如果参与这种丑恶行径的人里头居然有复员兵，他觉得那等于给自己的脸上抹黑，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
梁英拿着药走了，梁二喜就坐在护士值班室里等着。
值班室和走廊之间是一扇很大的玻璃窗，所以当李小阳和李明走过来的时候，梁二喜立刻注意到了他俩。
“奇怪，他来这儿干什么？”
梁二喜悄悄走到17号病房的门口，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我跟你说了，我不想见他！”
“可是他很想见你。”
“我知道！所以我绝对不去！他自己造成的后果，他自作自受，我就是不见他！”
梁二喜将脑袋伸向门上的玻璃，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哥，算了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何况你现在需要他的帮助。”
“我不需要！”
“小锐，我觉得你没必要叫这个劲。要是你能和你父亲见一面，说不定你会活得更明白。”李明也劝梁小锐。
“我看还是糊涂点好。”
梁小锐赌气一转身，他的脸正好冲着门口。这张脸对梁二喜来说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他激动得几乎要推开门冲进去。
“爸！”梁英老远看到梁二喜的样子怪怪的，走过来问：“你干吗哪？”
梁二喜急忙把梁英拉到一边，轻声问：“这屋住的小伙子叫什么名？”为了保险起见，他要先核实一下。
“你问这干吗？”
“快告诉我！”
梁英走过去向门内看了一眼：“17号2——”
“什么？”
“哦，这是他的床号。他的名字叫——这我得去查查。”
“走走，我跟你去查！”
梁英回到值班室，翻了翻卡片：“在这儿，17号2床，梁小锐——怎么，你认识他？”
梁二喜一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半天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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